頑皮狗總監剖析《最後生還者 第二部》爭議劇情

《最後生還者 第二部》已於本月 19 日正式發售，遊戲的劇情引發了玩家間非常激烈的討論。近日本作導演 Neil Druckmann 和聯合編劇、敘事總監 Halley Gross 接受了外媒的採訪，對遊戲的劇情安排和設計給出了自己的解讀。

我們對這篇訪談進行了全文翻譯，希望各位讀者在看完全文後合理地在評論區進行討論，分享自己對劇情的看法。

感謝@新手小烏賊 的協助翻譯。

再次劇透警告，後文包含整個遊戲所有情節的劇透。

注：下文中 D 代表 Neil Druckmann，G 代表 Halley Gross，Q即 Question 。

Ｑ：《最後生還者 第二部》的劇情幾乎是完全對稱的。從開頭到結尾的彈吉他，傑克遜和西雅圖劇場的旋律，博物館和水族館，艾莉對太空的愛對比埃比對高空的恨等等。能說明一下為什麼你會想要遊戲的這兩部分完全照應嗎？

Ｄ: 在初代中，最讓人激動的點在於角色置換：在遊戲開頭使用的是喬爾，而到了某個節點就開始操作艾莉行動。這一點的成功給了很多靈感，我們決定加倍這種感受，讓你能夠和（一個未預期過的角色）建立共情。你已經和艾莉、喬爾建立起了聯絡，所以（在本作裡）我們讓他們經歷了一場悲慘之事，讓你開始一場復仇之旅，然後再切換到這個殺了喬爾，完成復仇的人身上，這個已經完成了艾莉想做之事的人，是如何掙扎生存。我們試圖挖掘出你所說的這些相似之處，儘管不太明顯，但還是想展現出這些不同環境下的角色本可以成為朋友。

Q:為什麼在殺死喬爾的劇情前，讓玩家先操作埃比在傑克遜活動一段時間呢？

G: 我們希望給一個從開頭就與埃比建立共情的機會。其中最有效的方法之一，是讓你操作她，和她度過一段時間，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她害怕的東西。我們能知道埃比害怕高空，她和歐文之間有一段單若即若離的浪漫關係，他們有可能分開。我希望在你尚未知道她是一個“反派”前瞭解到這一些。

Q:在初代，玩家能夠代入到喬爾身上，為了保護艾莉而殺了很多無辜的人。但在第二部，看起來角色在違抗玩家的操作了。我們操作埃比攻擊艾莉，不過最後埃比放過艾莉。我們操作艾莉去攻擊埃比，但艾莉選擇了留下她的性命。

D：我覺得初代的結尾之所以讓很多人產生共鳴，是因為在一開頭我們做了很多事讓人們代入到喬爾身上，去關心艾莉。比如遊戲初期候我們並沒有讓喬爾一開始就打算照顧艾莉，而是讓泰絲做出這個決定。我們明白有些你並不是很認可喬爾最終的決定。就算你沒有代入到喬爾，到了遊戲終盤，我們也在暗示喬爾會這麼做，並讓你認可這一行為。當你並沒有代入到角色中去，但遊戲又讓你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時，就會發生值得思考的事情。你這時候所做出的決定會和自己被動接受資訊時截然不同。

Q：大多數玩家會認同喬爾在初代結尾的行為。但第二部中卻發現艾莉並不是這樣的，正為此而矛盾掙扎。似乎直到她與埃比在聖塔芭芭拉搏鬥她才釋懷理解？

D：喬爾替艾莉做了決定。現在艾莉必須承擔這個選擇的後果。但在這裡我不會對此多做評價，因為我們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對於喬爾來說，選擇艾莉這個決定是和他這個人物形象相一致的。他從初代遊戲開頭到結尾都是這樣的一個人 - 願意不惜一切保護自己所珍視的人。

Q：遊戲最大的劇情轉折在於視角的微妙差異。比如我們瞭解到艾莉已經知道喬爾為她所做之事的真相，並依舊選擇為他復仇。這種資訊差導致了艾莉和玩家之間更深的分歧。

G：艾莉有幸存者的負罪感，她患上了 PTSD，被自己所失去的困擾，被埃比從她身上奪走的東西所困擾，被喬爾告訴她真相後自己和喬爾的關係所困擾，並受其傷害。通過把這些細節拼湊出來讓我們能理解這個內向不善吐露心聲的角色，隨著艾莉的腳步我們能去了解她這些回憶，也慢慢地瞭解是什麼在驅動這她。最開始你僅僅會想“操你媽的他們殺了我爹！”，不過慢慢地會意識到“好吧，在這件事上艾莉是否自己會有內疚嗎？會不會在某種程度上艾莉覺得自己奪走了喬爾的什麼東西”

D：這些閃回片段也有功能上的原因。因為（喬爾在開頭部分就死了）我們沒法在喬爾身上著墨太多。所以需要插入這些片段來提醒你艾莉為什麼開始這段旅途。但我們不希望這些閃回只有溫馨的片段 - 角色需要有所成長，不能停滯不前。

G：整個故事是關於所做之事的結果的。加入這些閃回如果沒有解釋喬爾這個決定的後果，沒有表現出這個越來越包不住的，愈發使艾莉和喬爾疏遠的祕密，是不符合遊戲主題的。

D：因為初代的結局很模糊，非常多的人喜歡這個結局，我其實對此有些害怕。這麼多年以來大家爭論著“艾莉是否真的知道喬爾在對他撒謊？是否不知道？是否知道喬爾在撒謊但出於對喬爾的愛並沒有表現出來？”有非常多這類的東西。我們希望閃回能展現出：在最初艾莉否定著這件事，這也困擾著她和喬爾的關係，隨後艾莉開始懷疑，她以為自己能夠放手但實際上不能。這吞噬了她，直到最終爆發。

在每個階段，我們都提供了一段不同的筆記，希望人們去思考艾莉和喬爾之間的關係。你們認為“喬爾死的時候還在想著艾莉恨他”，然後到結尾我們揭露出和之前的思路不一樣的內容。

Q：尤其是最後一段閃回，遊戲所搭建的框架玩起來會像是，在這個故事中艾莉痛苦地理解了喬爾為什麼要救她，並且最終原諒他。

G：我認為這是正確的。這花了艾莉兩年時間去思考，自己應該去與喬爾取得和解。艾莉原諒埃比的路則是一場更加艱難的旅程。埃比深深地傷害了她。就好像當艾莉能夠說，“好吧,我準備原諒喬爾的時候“,她突然要面對的困境升級了：她能夠在自我毀滅和所愛之人毀滅前完成救贖嗎？

Q: 艾莉在最後一刻達成了這一點。她一路跑到聖塔芭芭拉，讓埃比活了下去，甚至是救她的命。（在遊戲中）埃比聽從了勒弗的勸告而放過了艾莉，這一決定同樣唐突但可以理解。設計這些關鍵時刻你緊張嗎?

D:遊戲中很多情感瞬間的想法在開發的很長時間裡是沒有落地的，每次去想把它設計出來都讓人有些怯步。這是一個不斷迭代的創造過程，不斷砍掉我們覺得不必要的東西。最初想好的是喬爾之死。在最初版本的過場中，你什麼都感受不到。艾莉被按住，喬爾看著他。我們想“哦，喬爾的大腦在那一刻是如此的混亂，以至於從他嘴裡說出的唯一一個詞就是他女兒的名字，‘Sarah’。這感覺挺震撼的，但喬爾的扮演者 Troy Baker 表示，‘我不認為他會說任何東西’。我們把兩個版本都拍了出來，覺得 Troy 說的對。沒有了那句話，帶給人的衝擊力更強。”

G：在之前的設計中，兩個女孩在西雅圖各自的日子都是 5 天，而不是 3 天。

D：還有一整個支線，艾莉前往賽拉菲特島，並與塞拉菲特人之間發生了很多的事。艾莉經歷瞭如十八層地獄般的旅程，但她仍然繼續前進。

G：喬爾本來有一個女友，結局也完全不一樣。

D：在農場篇章，你在艾莉的日記裡找到一篇關於她殺死一隻野豬的日記以及她的感受，我們做了這個內容。有一個很完整的狩獵野豬內容，非常棒，但我們覺得為了控制節奏和主題，刪除它會更好。美術都做好了，艾莉的扮演者 Ashley Johnson 帶來了一段非常精彩的狩獵野豬的表演。

Ｑ：艾莉是向那隻在博物館裡嚇到她的野豬復仇了？

G：是的就是那頭。本來是一頭鹿的，但我們覺得野豬更好。

D：有時候則是新加了些什麼，比如在埃比溺死艾莉的時候加入喬爾彈吉他的畫面（編注：這裡應該是 Druckmann 口誤，遊戲裡是艾莉溺死埃比）。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疑惑為什麼艾莉放過了埃比。於是我們去思考“有什麼東西是我們能放進去來進行一些提示的，但又不能指向性特別明確”。因為人們做出的每個決定都是複雜的。其實是編輯團隊在想“如果我們這麼做會怎麼樣?”。我們本來覺得這有些做作，但最後效果不錯。

Q: 讓我們來聊聊為什麼艾莉前往聖塔芭芭拉，這個離開蒂娜、孩子和田園生活的令人心碎的決定。這個時間點上。她仍然在乎殺死埃比嗎，還是說她更需要喬爾某種程度上的寬恕？

G：我覺得兩者是同義的。在我看來，當她離開農場時，這已經和埃比的關係並不大了，而是“我真的無法活下去了。如果我不試著去解決自己的PTSD可能導致的後果，只會變得越來越糟。我已經失控了,我覺得繼續陪著家人是危險的。因為我已經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了，我希望能夠在在另一邊找到一個答案。如果我仍留在這裡，就是在自殺。”這更像是一場關於心理健康和活下去的對話，而不僅僅是去審判埃比，甚至是尋找喬爾的原諒。僅僅是，“我再也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了。”

D：我們試圖對比著解構艾莉與暴力的關係，以及喬爾與暴力的關係。對喬爾來說，暴力是一個實用的手段，他並沒有喜歡或討厭殺戮。他更加冷漠，因為這只是他如何生存的一個方式。而對於艾莉來說，這就是“榮譽文化（the culture of honor）”的概念。她的自我與錯誤交織在一起，她必須去糾正錯誤，在糾正錯誤之前她不會停下來。

（編注：榮譽文化，即一個人(通常是男人)認為自己應當去回應侮辱、冒犯和威脅來保護自己的名譽，回應的方式通常是暴力。  ）

Q:艾莉在最後留下了喬爾給她的吉他。我想這不僅僅是因為埃比咬掉了艾莉握和絃的兩根手指。

G：對我來說，艾莉正將喬爾的想法付諸實踐。此時此刻，艾莉鄭重地揮別了喬爾，並開始了她人生的新篇章，不管未來可能是什麼。而當艾莉最後離開房子的時候，喬爾也在視窗(注視著女兒離開)。

D:其實我們在這裡說的什麼最終都不重要。你理解故事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就是，在遊戲中，無論玩家得到了什麼...他們的解釋都是正確的。除非我們再做一款遊戲，那麼我們就能繼續討論它了。不過就我個人而言，艾莉最終擺脫了她的所有困擾。我們經常把她的復仇比喻成毒品，把艾莉比喻成癮君子，這就是蒂娜最終離開的原因，就好像在說:“這女孩已經到了谷底，但她依舊還不夠。我再也幫不了她了。”

同時我還想說，在 50% 的開發流程中，艾莉是會在最終殺死埃比的。這就給了結局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體驗。然後另一個角色將不得不停止暴力的迴圈。但在某個時間節點，通過雅拉和勒弗的對話中，我們意識到這並不是艾莉這個角色會做的行為。在她更深層次的性格里，善意依舊殘留著。很慶幸她能繼續前進並開始自己的生活。

Q: 艾莉還有可能和蒂娜和解嗎？

G：儘管艾莉經歷了那麼多，我還是希望她能找到真愛，支援，社群和安全感。儘管在《最後生還者》的世界中，你總會失去愛人，周遭的一切都無比脆弱，我不確定這是否有可能。但我依舊希望她能得到這一切。還有，那個嬰兒真可愛。

Q:現在討論《最後的生還者 第三部》似乎為時過早，但還是讓我們來談談（它的可能性）吧。

D:正如您所料，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還不太清楚。我認為要不要做《第三部》這件事就像我們當時要創作《第二部》時那樣。在初代遊戲中我們沒有建立任何預期，因此我們的創作空間很大。但現在我們已經塑造了這個系列的某些角色、主題和敘事過程，若要證明《第二部》的創作價值，我們必須付出一些努力。這些努力不會讓粉絲們感到滿意，但它能夠與初代遊戲中的情感核心相配套。如果（《第三部》）不能這樣，那就沒有必要製作《第三部》了。在續作中找出這個情感核心比在初代中更難，故事線再往前推的話，處理好劇情內容的難度又會成倍增長。你早已瞭解背景故事中的許多細節，比如這場災難究竟是如何爆發的，因此我們必須找到符合這條故事線的情感核心，然後才能創作一部新的作品。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這個（情感核心）是什麼。


譯者：蘇活、新手小烏賊
來源：VG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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