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生還者》裡錯位的因果論

品遊師發表於2020-06-19
《最後生還者》裡錯位的因果論

導言:人類之所以為萬物之靈是因會思考。但問題是我們思考來思考去,框架模型搭建來搭建去,也僅僅就是在一個三維的層面上做文章。

我覺得好的遊戲作品是值得二週目的。從思維方式來看,第一遍玩家往往是抱著存在主義的站位體驗故事,當完全瞭解故事的梗概與結果再重新來一遍後,就能帶著思考來的觀點從結構主義的角度從細節上進行一一驗證。

《最後生還者》裡錯位的因果論
二週目你才會發現男主喬爾的女兒薩拉床頭的這張父子照,正是後面艾莉給喬爾的那一張

二週目通關後,在網上閱讀了一些這部作品的相關玩後感,我發現《最後生還者》在國內是一部少有的爭議點極少的作品,大多論表都是對遊戲過程的設計抱著認可的姿態在津津品析,而唯一的分歧差不多集中在一處,就是劇情的結尾到底合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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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場景來講故事是遊戲和電影獨特敘事的一種方法,上圖你可以知道主角一家位於德克薩斯州的聖安東尼奧近郊

結局的合理性上,觀眾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主觀派覺得不合理,原因是艾莉既然有抗病毒的基因,那就理應奉獻出來拯救世界,否則就違反了作為一個人所應當具備的社會意識,是反人類的行為;而客觀派則認為合理,理由是人非聖賢,當處在一個需要為生存而戰的惡劣環境中時,人在扮演本我與超我的角色上,一定會優先選擇前者,這是生物本能意識決定的,因此可以肯定,這個結局一點都不反人類。

怎麼樣?兩種觀點都有充足的理論與實踐背書,對與錯,似乎還真挺難鑑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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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結局從表面上來看頗歸於平淡,這讓完美大團圓慣了的觀眾有點不太好接受

針對分歧下結論前,不妨先弄清分歧的源頭,即何為“合理”。在沒搞清這個問題前,個人覺得所以結論最好都應結釦不表。

我們先來聊點別的。

留意前面提到的一個詞——結構主義。對於這個名詞,百科中解釋得非常專業且複雜,通俗點講,就是在一個閉合的模型中,從整體層面去剖析和解釋這個模型的一種方式。它的好處是可以讓你擁有“一覽眾山小”的全域性視野去看待模型的每個細節,而“存在主義”是其反義詞,意味著從一個區域性去推理全貌,用成語你可理解為“管中窺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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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構主義的特點是結果已知或假設結果已知

結構主義的特點是結果已知或假設結果已知。電影《極品飛車》第47分鐘面對紳士“我盡力不作一個卑鄙小人”的開誠,女士的一句“你已經盡力了”的幽默回答本身就是典型的結構思維。

在《邏輯哲學論》中,奧地利哲學家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曾表達過這樣一個見解:

“世界是由許多‘狀態’構成的總體,每個‘狀態’是一條眾多事物構成的鎖鏈,它們處於確定的關係之中,這種關係就是這個狀態的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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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1889-1951),出生於奧地利,後入英國籍,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之一

照葫蘆畫瓢,頑皮狗先把角色們所處的“環境”定義為了一個封閉模型,那麼判斷故事結局是否合理,接下來我們只需搞清一個問題:在這個環境(結構)中,由眾多事物串成確定關係的鎖鏈是否屬於確定關係的“行為”來組成(狀態)就行了。而在瞭解是否屬“行為”組成前,先得認知“環境”,這就跟你裝修房子,規劃圖都沒有就匆忙開工,搞出來的效果你肯定不滿意是一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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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對巨集觀世界結構的定義貌似放在微觀世界也同樣成立,例如DNA

美術、雕塑、建築屬於空間藝術它就直接把想要表達的意思凝固在萬分之一秒中給你看。梵高為這萬分之一秒的一瞬,願意拿生命去冒險,於是用崩潰了一半的理智換來了《麥田群鴉》和《割耳後的自畫像》這些偉大的空間藝術作品。雖然知道在他的眼裡,世界就是畫中那樣,但無論如何我就是看不懂。為什麼造詣達到頂峰的藝術家,往往都是在亡故以後他的作品才值錢,是否這也跟藝術的表達形式有著絲扣關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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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最後的一部作品《麥田群鴉》有著極其怪異的狗圖和用色,但是在他眼中世界就是這樣的

好在《最後生還者》不是一張油畫一座石像一幢高樓,而是一款遊戲。

遊戲是一門時間藝術。它的好處在於跟音樂舞蹈和電影一樣,是靠時間的流逝來展示內涵的,較之空間藝術,在代入感上要強得多。也正因如此,得益於這個合適的表達形式,對於我等凡人才能較容易去認知這個“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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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於時間藝術特有的互動優勢,很多人物的背景故事可以通過語言、動作和場景來渲染

這是個末日環境。它有著被核汙染的切爾諾貝利在明媚陽光下的無聲恐怖,也有著無政府狀態下索馬利亞那種槍口直接對準腦袋的有聲驚悚。不重要的是它是一個虛擬的環境,重要的是它確實就是個活生生的環境,一個隨時有可能在未來成真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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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爾諾貝利核洩漏事件成了烏克蘭、俄羅斯乃至全世界不忍觸碰的殤,據說核輻射完全淨空需要十萬年

在這樣一個四面楚歌環境下,對於決定結局走勢的人物角色,有必要挑一位展開來講講。

首先看出生。頑皮狗最初把男主喬爾的生活圈框定在一個連美國人自己都偏見為“人人都有槍,連上帝都害怕”的南部大州,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德克薩斯州這個地兒最有名的除了牛仔和撲克,就是化工產業。

不妨展開聯想,就如前面提到的切爾諾貝利,因為有核電廠才會有核汙染一樣,病毒從德州擴散本身合理,而這種合理性恰好來源於人自身的行為,簡單說就是人類把自己逼到了絕境,進而玩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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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來源於人類本身,也來源於天災,,但總歸隸屬於一個物種的“行為”

從這個基點出發,男主女兒莎拉死在害怕自己也被感染的警察的槍口下,其實就是在這個環境引爆的“行為”大節點下,自然延伸出來的“行為”小節點。進而男主喬爾就此鎖心二十年和泰絲幹起了走私客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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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開槍其實並沒有錯,他是“行為”大節點通過邏輯自然推演出來的其中一個“行為”小節點

有因必有果,在《最後生還者》中體現得比較可悲的一點,倒是人類自身的行為導致了自食其果。單就莎拉的死來看,警察開槍其實並沒有錯,他是“行為”大節點通過邏輯自然推演出來的其中一個“行為”小節點。

為什麼說鎖心,從開始莎拉房間的父子照片和喬爾和弟弟湯米的合影可以看出,喬爾本來還是挺開朗的,所以喬爾封閉自己正是因為女兒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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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發生之前,縱使在不知是否有媽媽的前提下,我們還能窺探到這仍舊是一個和睦溫馨的家庭

從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的給出的結構定義上看,這又是從女兒死的“行為”節點上蔓生出的一個新“行為”節點。至於喬爾和泰絲走私的原因也是同個道理,只不過是從末日“行為”上連鎖到另外一個群體身上的“行為”而導致,這個群體即隔離區的部隊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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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被泰絲眼睛都不眨一下幹掉的行為,是從他“本身沒有履行交易的約定”這種“行為”延伸而來

避免劇透,我們略去中間的層層論斷。總的來看,當返回到遊戲,從頭至尾按部就班來一一框定故事中這種事物的確定關係時,我們突然發現,正是因這種“行為”之間的確定關係有著一環套一環的特性,於是也才有這樣的故事結尾,不光喬爾,任何一名局中角色,這種關係結構的本質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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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與“行為”之間的確定關係在於一種看不見的作用力,多米諾骨牌也是一種很好的具象舉例方式

信任與救贖也好,親情與依靠也罷,總之這個結尾是在一個完整的結構體系中通過“確定關係的行為”層層推演而來,具有不可逆性。換個角度看,這個結局根本就不是頑皮狗設計出來的,而是自然生長出來的。所以我們這裡可以判定《最後生還者》這個結局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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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第三任總統托馬斯·傑斐遜堅決要求,死後墓碑除銘刻自己所撰寫的句子外,“一個字也不要多”

聯想起琳達在《傑斐遜墓碑上忽略了什麼》中說的一句話:所謂良知,首先是誠實面對全部事實,從真實的前提出發,不在思辨中偷換概念,然後,讓邏輯自己走,它自然會推出結論來。

而在前面提到,客觀派說故事的結局是因人物在極端環境下的利己心作祟而產生,並沒有違揹人的本能意識,所以並不反人類,因此結局合理。這裡我們需要深挖一下,看看“不反人類”和“合理”的因果關係是否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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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張圖,你就能斷定他們是同性戀麼?

生物學家道金斯中提到這個世界的真正主宰是基因,換句話說就是基因在決定我們的一切行為。它是建立在我們拋開人類中心論的立場,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的基礎上得來的,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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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出局外看局內,也許你能把事物的本質看得更清,也更輕

我們嘗試把這個觀點框定到《末日生還者》這款遊戲中時,就會發現,其實所有角色的行為都不是受自己控制的,而是在被一種叫“情感與慾望”的東西在左右,而它們的東家正是來自於“基因”這個陣營。它們存在於人類體內,卻不屬於人類。

當我們需要情感及慾望時,感覺好像是從基因那裡在借東西,你只要借,基因就會給,但有趣的是,有時你不想借,它也會硬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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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物種都有屬於自己的基因,它不是一個個體,而是屬於一個群體,一個陣營,它存在於物種體內,卻並不屬於物種

人類之所以為萬物之靈是因會思考。但問題是我們思考來思考去,框架模型搭建來搭建去,也僅僅就是在一個三維的層面上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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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在《星際穿越》中對第五維空間做出了影像化的描刻

諾蘭在《星際穿越》中對第五維空間作出了影像化的描刻。因為第五維空間由第四維延伸而來,同時它又可以和其他四個維度進行任意連線和跳轉,從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聯想,這第五維空間就是反映的人的意識空間或心理空間。

物理學說提到宇宙有十一個維度,除了專業人士還能提到“時間”這個四維結構外,再往上走,人類就根本無法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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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中“鐘慢尺縮”理論

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中“鐘慢尺縮”理論是指,當一個物體的運動速度接近光速時,物體周圍的時間會迅速減慢,直到等於光速時,時間將停止,空間被壓縮成一個點。而當物體的運動速度超過光速,則會出現“負時間”,空間則回到過去。但事實上人類無法完成這樣的任務,原因在於無論是“弦理論”還是“蟲洞理論”,都要克服一個“重力”的干擾因素。

而基因這個東西能斷定的是,它一定存在於一個更高維的結構裡,就像《普羅米修斯》這部電影中最後那個巨人的行為,人類根本無法看懂,而在巨人眼裡,就如同人看一隻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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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米修斯》講的是一個關於人類探尋物種起源的故事,最後的結局極具諷刺,同時也發人深省

我們說無論在和平還是戰爭年代,是末日不是末日,對於反人類的定義終歸有一個底限:即毀滅人類或不去阻止或救助正在走向毀滅的人類的行為。

而操控人類產生這種“行為”的也許並不是人類自身,而是來自於高維結構的基因陣營,所以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最後生還者》的結尾確實反人類,只是區別在於不是人類自己在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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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生還者》的結局是合理的但卻反人類

結合前面搭建的結構模型,不管是誰的行為,基因也好,人類也罷,總之只要是“行為”作為節點來牽線,那麼它就合理。同時結合基因這樣一個角度,竟然得出了《最後生還者》的結局是合理的但卻反人類這樣一個有趣的結論。

行文至此,對於“因為反人類,所以不合理”抑或“因為不反人類,所以合理”這樣的因果論斷,現在是怎麼看怎麼不對稱。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也許我們要追尋的這個因果關係,本身壓根就不存在啊。

後記:頑皮狗給出的這個結尾看似只是平鋪敘事沒有結論,但是我堅定地認為其實他是給出了兩個觀點。從哲學層面上,製作方認為世間萬物的對與錯其實往往是無法界定的,它就像個鉛球,你無論怎麼放,它都是圓的;而從人文層面上講,則是對哲學層面作了進一步縱深:既然世界是這樣一個恆定的球體模型,那麼身在其中的我們何必要處處糾結?人類本就渺小,當我們在看螞蟻時,說不定基因也正在把我們當螞蟻看。人生苦短,也許我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珍惜眼前人。

作者:品遊師
來源:遊民星空
原地址:https://club.gamersky.com/activity/417813?club=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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