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中的“瘟疫史”
街道燈火黯淡,寥寥無幾的路人將神情藏在口罩之後匆匆而過,一隻野貓一邊遊蕩一邊覓食……這裡是正月十六的深圳,北京時間晚上8點整,距離這座繁華都市的正式返工日僅剩15個小時,但它依舊像只睡獸一般靜靜地盤臥在黑暗中,闃然無聲,陌生得叫人害怕。
不,也許根本就不陌生。
在剛剛過去的這個春節,困守在家的我帶著些許“惡趣味”玩了幾款與瘟疫有關的遊戲,自以為應景。可等我真的回到深圳,我才發現原來遊戲的一切在這裡看上去都似曾相識,當遊戲走到了現實,原本處於螢幕之外的超然突然被碾得支離破碎。是啊,原來我正確鑿無疑地處於一段人類疾病史之中,你我都是親歷者。
看不見的“非常微小的動物”
人類的文明史是一部與大自然抗爭的百科全書,每一位參與文明發展的人都努力在其中留下筆墨。為了生存,矇昧時期的人們時常坐地觀天,看春夏秋冬,聽雨聲雷鳴,研究老天的一舉一動,感應四季變化,以求五穀豐登。
古代日本人發現在雷雨天后,閃電“落在”地上,田裡的稻子總是長得特別好,所以日語裡的“閃電”漢字寫作“稻妻”。殊不知閃電能使氮氣產生化學變化,將其固定為氮肥,無形中為稻田起到了施肥作用。當時“天真”的人們當然看不見這些,他們不瞭解什麼是化學反應,更不可能知道土地裡的微生物就在眼皮底下偷偷活動。
事實上,我們認識細菌、病毒,瞭解微生物的年頭相比漫長的人類史而言簡直不值一提。17世代中葉,顯微鏡的發明者列文·虎克才通過放大鏡第一次觀察到微生物;直到19世紀60年代,“微生物學家之父”巴德斯還在通過一瓶肉湯證明微生物來自於哪兒。
而在他們發聲前的漫長時間裡,人們對於列文·虎克口中“非常微小的動物”的認知只能用“淺薄”二字來形容。
鼠疫肆虐歐洲的中世紀,教堂裡的僧侶們對短短几天就能奪人性命的瘟疫束手無策。除了按部就班地對病人施以放血療法——中世紀歐洲醫術界認為這種治療手段能夠放掉病人壞死的血液,使體液平衡——他們只能大聲祈禱懇求上帝寬恕,抑或鞭打病人身軀好趕走附著在其身上的“惡魔”。
這群通過教會把控著教育系統、自命不凡的“高階知識分子”做夢也想不到,黑色的鐮刀其實是一些無法用肉眼看見的小東西,它們無聲無息地縈繞在病人、病人的家屬以及治療者身邊,伺機而動,並最終會收割走數千萬歐洲人的生命。
某些有識之士則看得更遠。他們開始逐漸懷疑,“惡魔不僅存在於感染的人體內,還會遊蕩在病人周圍。空氣是瘟疫傳播的罪魁禍首,惡臭即代表了瘴氣的存在,也就意味著疾病。因此,為了抵禦大惡靈,人們在受感染地區燃燒草藥,意圖淨化空氣。”
《瘟疫傳說:無罪》對薰香和藥草的描述
發展到後來,仍在依靠治療黑死病謀生的行醫者不得不用一套名為烏鴉面具的裝束來保護自己。顧名思義,這隻面具有著長長的鳥喙,方便醫生在低頭觀察病情時注意與病患保持距離,鳥喙裡塞滿龍涎香、薄荷葉等草藥,因為人們深信芬芳物質可以幫助他們過濾瘴氣。然後披上黑色斗篷,手持長棍以避免直接觸控病人,於是鳥嘴醫生便粉墨登場。
真可惜,他們大致猜到了人和空氣是傳染源,卻無論如何也沒料到,老鼠以及這些可憎生物身上的蝨子才是黑死病真正的“收魂使者”。
看得見的黑色死神——老鼠
儘管現代衛生知識已經基本證實,在中世紀那個老百姓普遍不愛洗澡的年代,蝨子或許才是黑死病的主要傳染源,但個頭更大,和“黑”死病同色的老鼠卻往往被人們視作這場瘟疫的頭號元凶。人們害怕這些喜歡成群結隊出沒,習性鬼祟的生物,而更深的恐懼還源於老鼠深夜裡咬人、吃人的駭人傳聞。
老鼠像一個黑死病具象化後的夢魘,長久地籠罩在歐陸上空。在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筆下,老鼠則成為壓榨人性最後一絲弱點的致命工具。《1984》的主人翁溫斯頓懼怕老鼠,他兒時曾親眼目睹母親的屍體被老鼠啃食。所以當他面對即將撲向自己的籠中群鼠時,哭叫著讓它們去咬他的革命伴侶裘麗婭,把靈魂出賣得乾乾淨淨。
而到了以1347年至1353年歐洲中世紀鼠疫大流行為背景的遊戲《瘟疫傳說:無罪》中,吃人老鼠的形象又通過略帶恐怖幻想色彩的劇情進一步被放大。主角組最忌憚的不是鼠疫病患,不是門前用白色標記為“P”的疫區(鼠疫拉丁文“pestis”的首字母),而是那些無處不在的老鼠。
成千上萬的老鼠潛伏在地底以及每一個陰暗角落,待到天黑便要出來啖人血肉,所到之處人畜無生。它們唯一害怕的就是光和火,玩家只能靠這兩者才能瑟瑟發抖地穿行於環伺的鼠群之間。而到了遊戲後期,由鼠群組成的“鼠旋風”甚至還能衝過來滅火,讓人頭皮發麻。
抱歉,我已經儘量減少“下飯”圖片了
其實“鼠旋風”不是憑空虛造的。中世紀的時候,人們就親眼看到過數只老鼠將尾巴纏繞在一起,轉著圈移動,死也不分開。聳人聽聞的景觀為它們博得了一個恐怖稱謂——“鼠王”。
根據德國一家博物館收藏的標本,最龐大的“鼠王”由多達32只老鼠組成。32只老鼠尾巴互相纏繞,擱在現實裡能把我嚇得當場去世,可在遊戲裡,逐漸適應了鼠群的我居然可以淡定從容地把點火器投向它們了,炸它個稀巴爛。這不禁令我思考現實和虛擬之間到底隔著多遠的距離。
那些視而不見的虛擬故事
《瘟疫傳說:無罪》講述的故事離我們遠嗎?
很遠。如果鼠類和蝨子不是鼠疫桿菌的共同宿主,鼠疫就差和天花一樣被人類徹底滅絕了(人類是天花的唯一宿主,僅存的天花病毒被“收藏”在少數幾個實驗室)。更不用說擁有熱兵器的人類早就打遍天下無敵手了,穿上防護服提上噴火槍,別說小小鼠群,雖萬鼠吾亦往也。
它也很近。1910年,鼠疫曾經橫行中國東北大地,造成數萬人死亡。是中國防疫事業先驅伍連德挺身而出擊敗鼠疫,而這也是人類首次控制住大型瘟疫。哪怕是在2020年的今天,世界三大烈性傳染病之一的霍亂仍是眾多貧窮國家揮之不去的陰影。
但人們始終認為故事終究是故事,“在虛擬的故事中尋求真實感的人腦袋一定有問題”。
先不用急於否定這個論調,看看《故事》的作者羅伯特·麥基在談到寫故事時是怎麼說的吧:他說我們要通過故事的悲歡離合來找到生命的意義,通過混亂、恐懼來找到生活,這是為了活得更好,也是為了尋找混亂中的意義。
這個春節假期,我相信許多人一定和我一樣,或嚐鮮或重溫,把《瘟疫公司》裝進了自己的手機和電腦。我們帶著遊戲裡既定的目標,在傳染性、嚴重性、致死性三大特性間做出艱難抉擇,與各國的衛生醫療水平博弈,誓要完成一場滅絕全人類的“偉大使命”。
我也承認,在略顯詭祕的BGM的鼓動下,剛開始我或多或少地被帶入到了“反人類”的情緒中。但隨著遊戲的背景音由人們的歡聲笑語變成咳嗽喘息、大聲哭喊,從黑死病童謠《Ring around the rose》變成一片死寂的世界,緊張逐漸被莫名的無力感代替。想起仍在恣意蔓延的新冠肺炎疫情,遊戲勝利的畫面顯得那麼血腥,諷刺。
“人類之光”格陵蘭也淪陷了,玩家是該欣喜還是該沉默?
處理起災難題材,藝術家們總是喜歡“自作聰明”,作家、導演、遊戲製作人把他們對人性,對情感,對世界的理解揉成一團,然後一股腦地擺在眾人面前,希望觀眾能開開竅,多少有些啟迪。然而觀眾鬨鬧著圍觀,卻視若無睹。此後生活猶自運轉不停,直到災厄忽然降臨要叫輕慢它的人付出代價。
上世紀40年代,加繆在他的《鼠疫》一書的最後一段寫下這麼一段話:鼠疫桿菌永遠不死不滅,它能沉睡在傢俱和衣服中歷時幾十年,它能在房間、地窖、皮箱、手帕和廢紙堆中耐心地潛伏守候,也許有朝一日,人們又遭厄運,或是再來上一次教訓,瘟神會再度發動它的鼠群,驅使它們選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為它們的葬身之地。
70年過去了,這個虛擬故事依然沒有過時。
見或不見,幽魂都在那裡
當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徘徊在人類頭頂的幽魂仍然在低頭嗤笑。過去,它的名字叫細菌或病毒,現在,人們又戰戰兢兢地在後面添上了新詞,“癌細胞”,即便它不會傳染,但人們還是畏之若洪水猛獸。因為它比前兩者更加可怕——癌細胞本身就是由人體自我的細胞變異而成,那又怎麼根除呢?
自人類認識到細菌和病毒同樣是生物的那天起,就恍然大悟:它們也不過是在尋求與宿主之間的某種共生關係罷了,只是有的瘋狂點了傳染性,有的則是出於繁衍目的“不小心”點了一些致死性。
可是癌細胞不一樣,它們自以為正確,無限增殖、無止境地擴張,要把每一個異己轉化為同類,直至某天徹底毀掉自己,毀掉一切。
數千年前,我們的老祖宗喜歡仰頭看天,窮盡腦洞尋思大自然的萬千現象,很傻很認真,可是在匪夷所思的自然界及千奇百怪的生物面前,他們也許只有三四十年的壽命;時光流轉,翻身把地球主人做的我們好像用科學把什麼都看透了,卻唯獨失去了敬畏自然和仰望星空的能力。
中世紀的歐洲僧侶異想天開,覺得黑死病是上帝降下的天罰,要像毀滅索多瑪和蛾摩拉一樣懲罰人類,所以焚香、沐浴、更衣,揹負十字架上街向主請罪。現在看來,傳說中的天罰大概確實是有的,它要制裁一切對生命傲慢無禮,對自然缺乏敬畏的人。
作者:MiaoMei
來源:遊戲陀螺
原地址:https://mp.weixin.qq.com/s/BzR_NpXoefon2OU_fKT8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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