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AI智障史

1 人工智障

電子遊戲裡本來是沒有AI的。孤獨的玩家多了，就有了遊戲AI。

人們為獨自一人的玩家設計了單人遊戲，並在遊戲中加入了一群虛擬角色NPC，希望它們能像鬼屋裡的工作人員一樣，在遊戲世界中做好陪玩的工作。


為了讓遊戲更有真實感，人類利用AI，即人工智慧技術，給NPC植入“智慧”，讓它們模擬人類的行為。

這是一個重要的進步，從此遊戲不再只有單純的玩法，還可以有能令人動容的角色、劇情和演出。有了AI的遊戲世界是一個更加豐富多彩，更加完整的世界。

然而隨著AI在遊戲裡的大量應用，玩家們注意到這些遊戲裡的AI更多情況下彷彿不應該叫人工智慧，更像是人工智障。


它們會向著目標勇往直前，對路上的一切障礙熟視無睹，邁著自信的太空步，向經典物理學發出挑戰。


它們的脾氣變化無常，前一秒還卿卿我我的實踐著同性婚姻，下一秒就變成了不共戴天的冤家仇人。


它們的行為無法預測，可能願意為一件小事而和你同歸於盡，也可能在面對生死危機時無動於衷。

它們喜歡在引路時保持個性，就像一個邁著正步昂首向主席臺的軍訓少年，始終保持著自己的前進節奏和排面，絲毫不在乎急躁踱步的玩家。


也可能在羞辱了你後，假裝無事發生。


在《上古卷軸5》裡給NPC的腦袋上扣個桶，就能在它家裡合法洗劫。在《模擬人生》裡把泳池的梯子撤掉，NPC就會喪失登上陸地的能力。


這些都是玩家之間津津樂道的NPC段子。如果說無關NPC的智障還有一點看傻子的歡樂，那遊戲中敵人們的智障就只剩與傻子下棋的酸澀了。

有的敵人是槍斃主角三分鐘也打不到人的人體描邊宗師。

有的敵人是對玩家視而不見的主動降噪小聾瞎。

有的敵人是你不看它，它就假裝看不見你的掩耳盜鈴實踐標兵。


與這種智障敵人戰鬥就像觀摩槓精聊天一樣，最開始你還跟著傻笑，後來就會越來越笑不出來了。

但這還不算最嚴重的，因為當敵人的智力開始下降，遊戲只會變得生硬。而當NPC隊友的智力開始下降，遊戲會變得致命。

這些隊友會在潛行時英勇的跳出來讓全世界知道你的駕到，或者貼心的幫忙踩下你剛剛漏掉的陷阱，或者仔細的卡住門口的每一個縫隙勸你此去莫回頭。


有些跟班在平時大話連篇說什麼會幫助你，但一到戰鬥時，它們就會變成划水健將，不是完全沒法造成傷害，就是戰術倒地等著你的救援。


只是沒有用處也就罷了，有些隊友存在的意義好像就是為了給玩家找麻煩。

《喪屍圍城》中你需要拯救其它的倖存者。為了阻止你完成任務，它們賭上了性命。不但毫無戰鬥力，好像智力也受到了病毒的干擾，生活完全無法自理。不是被喪屍卡在角落裡壁咚，就是在前往安全區的路上被一盒面巾紙擋住。


1997年的名作《007黃金眼》中，邦女郎娜塔莉婭曾讓無數玩家咬牙切齒，除了跟著主角推進劇情之外，她什麼都不會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戰鬥的時候以自殺Pose直愣愣站在戰場中央，一旦敵人或玩家打到她就會任務失敗。這也成為了無數玩家的一個怨念，以至於有人把Natalya的各種死法作成集錦一遍遍的重複播放。


遊戲玩家們可能都被這樣或那樣的智障AI坑過。當初說好的是人工智慧，怎麼就變成了智障了呢？

2 智商去哪了？

早期的遊戲AI其實沒有那麼智障，因為它們沒有那麼多的任務要執行。比如《吃豆人》中四個敵人，它要做的就是跟著玩家或者遠離玩家。簡單直接，不容易出錯。

之後的遊戲複雜了一些，NPC需要會移動、戰鬥、對話。那時遊戲的技術尚未成熟，敵人的AI也不精細，所以出現bug、卡住的情況時有發生。

但對於那時的玩家來說，AI還是個新鮮事物，能有可以互動、戰鬥的NPC已經是很棒的體驗了。

而隨著技術的日新月異，遊戲中存在AI成為了理所當然的事情，人們開始讓AI做更多的事情。

它們能根據你的行為作出反饋，記得你之前做過的事情，能與周圍的環境互動，甚至有自己的作息表。


它們能聽見腳步聲，發現倒在地上的隊友，注意到場景中的變化。它們會翻過障礙，尋找掩體，懂得在戰鬥的時候繞後。

它們甚至能相互交流，在大街上隨機上演一出肥皂劇。

在這樣一群聰明的AI裡，智障的AI行為自然就顯得尤為刺眼。


但問題是，如今的AI其實也沒有變聰明。

本質上它們還是依照既定的指令碼進行決策，只不過現在能夠進行的決策更多了。

它們的行為都是預先設定好的，不是出於自己的智慧。

近幾年來AI技術被越來越多的大眾所認知，機器學習、計算機視覺等技術也得到越來越多的應用。為什麼遊戲裡的AI還是不聰明呢？

其實不是無法變聰明，而是遊戲設計者不想讓它們變聰明。

遊戲AI與我們通常意義上說的AI不同。

廣義AI的目標是讓機器能作出與人類相似的思維或行為。而遊戲AI只希望讓玩家感覺到NPC在像人一樣行動或思考。


這其中的區別在於，遊戲是圍繞玩家打造的。對遊戲製作者來說，遊戲AI是否聰明並不重要，讓玩家獲得更好的遊戲體驗才是最重要的。

玩家是通過視覺和聽覺來理解遊戲世界的，這類似觀看錶演，只有被看到或被聽到的行為才是有效行為，能帶給玩家出色觀感體驗的AI才是好AI。

當電影導演需要讓觀眾相信一個角色很聰明時，他們會找一個好演員，而不是一個數學天才。真的天才在電影裡未必像個真的天才。

《最後倖存者》中，艾利有時也可以拔出槍戰鬥，在受到威脅時她可能會做出猶豫不決，最後為了保命才扣動扳機的動作，這時玩家會覺得她像個真人一樣。但玩家不知道的是，如果艾利不在玩家視野之內，她是沒有傷害的，因為在玩家視野之外的事情是沒有意義的，即使艾利幹掉了幾個敵人玩家也不會覺得她很聰明，反而降低了戰鬥的難度和緊張感。

所以好的遊戲AI擅長表現得聰明，而不必真的聰明。


另外，遊戲AI也不能太聰明。

遊戲的目的是娛樂，主角的英明神武往往要靠各種幫倒忙的豬隊友、永遠打不中目標的大眾臉和屁話一堆的反派陪襯。

AI一旦聰明瞭，玩家就顯得笨拙了。AI應該是一個稱職的陪練，你不希望陪練反過來把你按在地上爆捶一頓。想想和一隊“阿爾法狗”對戰是一種怎樣的“樂趣”吧。

很多時候，製作人們不但不想讓AI變得聰明，反而要想出各種方法讓AI變笨。

3 賽博影帝的自我修養

遊戲AI就像配角演員一樣，要配合玩家的行為，偶爾還要被欺負一下。


遊戲裡的智障NPC總會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有時慌張得衝著你大喊：“誰在哪？我明明看到有人！”“發現敵人！”“換彈中！”“我血流滿地啊！”

這並不是話癆，而是製作人有意向玩家反饋資訊。這樣玩家才能及時瞭解情況，自己是否被發現，攻擊是否有效，敵人是否被消滅等等。

如果AI在發現你之後沒有任何反應，而是偷偷的繞到背後，一槍斃命。你可能不會覺得這個AI很聰明，而是這個遊戲的設計有毛病，甚至覺得這個AI是作弊了。

遊戲裡的智障NPC們的行動通常都有規律可尋，比如巡邏路線、反應動作、戰鬥模式等，這種公式化的設計也是為了方便玩家規劃行動。

比如在一次潛行中，你知道某個敵人一定不會回頭，這樣你就可以從他背後直接通過，但如果這個NPC的行為並不確定，而是有機率性的，那麼玩家的計劃就會被徹底打亂。

《蝙蝠俠：阿卡姆》系列中，如果主角在潛行狀態下從背後接近，敵人是不會轉身的，這樣讓蝙蝠俠的潛行更加的順利，有個超級英雄的樣子。


遊戲裡的智障NPC在戰鬥中都很菜。它們反應遲鈍，槍法不準，不是站在空地當靶子，就是躲在掩體後面僵持，等待玩家各個擊破。這中間也許有些是差勁的設計導致的，但有些卻是有意而為之。


理論上AI在戰鬥中不需要反應時間，也不會射偏，但這樣一來不但破壞了戰鬥的樂趣，也顯得不夠真實。

一般來說製作人會根據人類的平均資料給AI設定零點幾秒的反應時間，再調整一個比較合適的命中率，讓敵人不會過強，也不至於顯得太弱。

在《看門狗2》中，設計師給AI設計了一套精密的掩護系統，敵人會根據武器的射程、掩體的質量和玩家的位置自動切換到附近最佳的掩體。但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它們不會進入玩家周圍的一小片區域，而是保持一段距離進行射擊。


理論上AI可以通過後臺直接瞭解玩家的一切資訊，但為了讓AI的活動更加真實，不少開發者會給AI設定限制，比如只有在玩家處在視野範圍內時才能有效獲得資訊。也正因如此才出現了前面老滾中扣籃子盜竊的滑稽一幕。

《細胞分裂：黑名單》的製作人發現遊戲AI的視力太好了，玩家太容易在遠距離被發現，於是將敵人遠處的視野縮小，來幫助玩家接近目標，同時讓遊戲體驗更加順暢。


當然現代遊戲AI在不斷進步，它們被不斷的優化，行為越來越複雜，可以對更多的情況作出更豐富的反應，也減少了智障AI的出現機率。

但本質上這些AI和之前的AI並沒有很大的區別。人為輸入的命令永遠不可能照顧到方方面面，不論看起來多麼聰明它們還是會作出一些智障行為。

製作人的工作，就是儘量讓玩家看到它們聰明的一面，而感覺不到它們智障的一面。

4 遊戲AI的未來

那麼遊戲AI會永遠這樣智障下去嗎？

也許並不是，目前已經有人在試圖讓遊戲AI具備更高的智力。

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讓AI去控制NPC的行為，而是讓AI掌管整個遊戲或者說設計整個遊戲。隨著遊戲的進行，遊戲AI可以為玩家隨機生成地圖和關卡，類似《無人深空》中程式生成的星球。

AI還可以利用機器學習、資料發掘等方式來根據每個玩家的習慣來定製生成最適合他的元素。或者根據全體玩家的反饋來修改、優化遊戲的整體設計。

之前英偉達利用AI的學習能力實現了隨機的生成虛擬街道，相信有一天AI生成的遊戲也會成為現實。


那時的遊戲狀態，按照紐約大學教授Julian Togelius的說法就是：“玩家在遊戲，遊戲在也玩玩家”。

或許那時候，人們對遊戲的定義也會發生改變。玩家們已經不滿足於傳統遊戲帶來的虛擬快感，而是希望有更聰明的AI提供更加真實、刺激的體驗。

又或許那時的人們依然喜歡智障一些的AI，只不過那時的遊戲AI可以聰明到為取悅人類而裝成一個智障。


作者：百頁豆腐
來源：遊戲研究社
原地址：https://mp.weixin.qq.com/s/TYayz05yWjnZ6v5SrUrv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