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了這麼多中文遊戲，海外廠商現在對中文市場瞭解多少？

「中國是NO.1市場」

Ben 和 Craig 告訴我，《雙點醫院》在 STEAM 國區的銷量是全球最高的。

《雙點醫院》是一款醫院主題的建造經營模擬遊戲，醫院裡會有木乃伊到處跑，病人會患上「點金術」。遊戲在 2018 年發售時，國內社交媒體上掀起過一陣熱潮：老玩家還記得當年經典的《主題醫院》，《雙點醫院》是同一幫人做的；新玩家則是被這遊戲胡鬧幽默的主題和玩法吸引。

但若要判斷《主題醫院》當年有多少中文玩家基礎，《雙點醫院》在中文市場能吸引到多少新玩家，Ben 和 Craig 心裡是完全沒數的，他們對中文市場本身就瞭解不多。即便是《雙點醫院》的發行商、現在雙點工作室的母公司，世嘉，也對中國大陸市場能提供多少銷量沒個準數，因為世嘉在大陸沒有開設負責遊戲銷售業務的公司。

其實他們就像你我一樣，當初要去判斷《雙點醫院》在STEAM國區的銷量，只能不過不失地說一句：「應該還不錯吧。」


所以當 Ben 和 Craig 對我說「中國是 NO.1 市場」時，我以為他們是出於客套 —— 第一次來中國，看到 ChinaJoy（以下簡稱 CJ）的人山人海，說一句中國 NO.1，還挺應景的。

但《雙點醫院》的確是在 STEAM 國區賣得最好，不是客套。我沒想到，Ben 和 Craig 也沒想到，世嘉估計也沒想到。

在 ChinaJoy 期間，我採訪了：世嘉亞洲事業部的奧成洋輔，他最近負責迷你 MD 這個專案；Marvelous《牧場物語 重聚礦石鎮》製作人，中野魅；《符文工房4 豪華版》製作人，前川司郎；雙點工作室的技術總監 Ben Hymers，品牌經理 Craig Laycock。

除了奧成先生，其他四位都是第一次來中國。中文市場，他們在售前「說不準遊戲能賣得怎麼樣」，在售後則有可能獲得「想不到的銷量」，總體上是缺乏準確的資料資料去判斷分析，只能得到模糊的反饋。就像對著外太空發射脈衝訊號，誰也不知道會收到什麼回信。

而就是通過這些模糊的反饋，中文市場留給了他們一點點印象和認知，挺有意思。當我們消費著海外的遊戲時，海外的開發者們看到的又是怎樣的中文市場？來自外部的視角難得，通過採訪瞭解他人時，我們也在確認自己的樣貌。

※ 注：文中的「中文市場」並非地理概念，而是指消費中文遊戲的所有使用者構成的市場，其中包含在大陸發行的國行遊戲，也包含外服發行的中文遊戲。


迷你 MD 的遊戲陣容是奧成洋輔和另一位專案負責人宮崎浩幸一起挑的。世嘉之前推出過經典遊戲合集，「索尼克」「夢幻之星」「光明力量」都是成套收錄的，其中包含不少 MD 遊戲。這次為迷你 MD 挑遊戲，奧成先生他們換一種思路，不求系列齊全，而是挑那些他們認為能代表 MD，能讓老玩家、新玩家都喜歡的遊戲。


於是我們看到《幽遊白書 魔強統一戰》《魂鬥羅 鐵血兵團》《惡魔城 血族》等遊戲也出現在了迷你 MD 的選單裡。不僅遊戲經典，整體陣容的種類也比較豐富。除了橫版動作、RPG、射擊等型別，還有《雪人兄弟》這樣固定版面的平臺動作遊戲。

《雪人兄弟》在日本遊戲雜誌的人氣調查中排名不高，但奧成先生聽說這款遊戲在中國、亞洲很有人氣，所以把它加到了迷你 MD 中。

「我小時候玩過《雪人兄弟》，很喜歡，從身邊朋友的情況來看，它似乎的確很有人氣，但也只是感覺。奧成先生你在日本，是怎麼知道它在中國有人氣的？」

「通過一些新聞……說出來可能不太適合，在一些關於中國的報導里看到，紅白機的 ‘N in 1’ 卡帶（編注：當年玩過山寨 FC 的朋友應該很熟悉）經常有這款遊戲，所以……」奧成先生笑著說，他說到一半我也跟著笑了。


類似的，《幽遊白書 魔強統一戰》等遊戲在中文市場的人氣，奧成先生也有所瞭解。可惜因為版權原因，亞洲版的迷你 MD 沒能收錄《幽遊白書 魔強統一戰》等遊戲，僅日版有收錄。

「真的非常可惜，最近《夢幻模擬戰》手遊不是正在和《幽遊白書》做聯動嗎，本來可以聯合做一些推廣的。」說到這款遊戲時，奧成先生一臉遺憾。我是沒想到奧成先生還關注《夢幻模擬戰》的國服動態，當時《夢幻模擬戰》日服並沒有聯動《幽遊白書》，而是正在與「空之軌跡」做活動。

「很多人都盼著它呢，不過喜歡它的玩家應該會買日版。」我說。迷你 MD 亞洲版並不會在中國大陸正式發售，但我們玩家總有辦法買到，亞洲版能買，日版自然也能買。

「嗯，希望到時候大家買到的機器不會太貴吧……」大陸玩家買遊戲（機）的途徑，奧成先生也是知道的。


迷你 MD 會推出亞洲版以及美版，中間還有段小波折。原本迷你 MD 計劃只在日本推出，因為世嘉此前授權臺灣愛勝（AtGames）製造復刻版 MD 並面向海外市場銷售，迷你 MD 作為定位類似的復刻產品，海外市場本不在計劃內。

但迷你 MD 一經公佈，世嘉就收到了海外玩家的請願，希望在海外市場也推出迷你 MD。在玩家的呼聲下，迷你 MD 最後確定推出亞洲版和美版。其中牽扯到眾多作品在不同國家地區的版權問題，不同地區的遊戲陣容不同，總計有 63 款遊戲，分別需要做本地化，這部分工作一定程度上也導致了迷你 MD 的延期。

花心血做了海外版，迷你 MD 在海外能賣多少呢？北美有當年 Sega Genesis（MD 美版）的使用者基礎，那在亞洲區又有幾何？尤其是在中國大陸，就像上面提到的，在日本奧成先生他們可以做使用者調查雜誌投票，自己管著銷售渠道，有資料可作參考，但在中國大陸，他們沒有正式開展業務，只能通過媒體報導、社交平臺的資訊去了解。

「如果能在中國大陸開展銷售業務就好了。」奧成先生感嘆。

「世嘉在臺灣有分公司，不能通過他們瞭解一下大陸市場嗎？」

「他們對大陸的瞭解，或許還不如我們。（笑）」

中文版爭取同步，而歐美玩家會等

《牧場物語 重聚礦石鎮》製作人，中野魅；《符文工房4 豪華版》製作人，前川司郎，兩位製作人這次都是第一次來中國大陸。前川先生說他原以為上海是個大樓林立擠滿視野的大都會，就像東京那樣，來了之後發現並非如此，上海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沒那麼密集，特別是 CJ 場館附近，一眼望去視野開闊……

負責發行的 Marvelous 此前已經推出過《Fate EXTELLA》等中文版遊戲，隨著世嘉等廠商提供的中文化服務越來越成熟，後續推出中文版遊戲是順理成章。但對於兩位製作人來說，這是首次到中國大陸宣傳各自的遊戲，同時也是「牧場物語」「符文工房」兩個系列首次推出中文版。

中野先生給介紹說，製作《重聚礦石鎮》是系列「重回原點」。「礦石鎮」雖然不是系列第一作，但可以說是系列的一個巔峰。《重聚礦石鎮》除了把畫面做成了 3D，還增加了兔子、羊駝等新的牧場動物，連村口的果樹都多了幾棵。不過遊戲的核心還是不變，以保留原本悠閒田園的體驗為主旨……


我說「はい」，懂的懂的，《牧場物語》是個悠閒的種田遊戲，不過是要拼命幹活的那種。（旁邊 Marvelous 市場部的入澤先生忍不住笑了。）《重聚礦石鎮》雖然是系列第一次出官方中文版，但國內玩家肯定不是第一次玩到中文的《牧場物語》，當年 GBA 的「礦石鎮」我可是玩得爛熟。但《重聚礦石鎮》不僅改成了 3D，人設也有所變動，自己老婆/老公的樣子竟然變了，老玩家們對此是有爭議的 —— 我把我們 App 上玩家評論的截圖給中野先生看。

中野先生對這個問題很坦然，在他們決定要做改動時，就已經預見到玩家們的爭議。國內玩家對此有意見，日本玩家其實也有類似的意見，改變總是伴隨著不同意見。但對於開發組來說，他們這些年來一直在做 3D 的《牧場物語》，積累的經驗都在這裡，「重聚礦石鎮」作為他們迴歸原點重新出發的一作，他們還是希望用現在的技術去實現。


我把截圖給中野先生看，另一個意圖是想看看中野先生對於國內民間漢化的態度，但他看到截圖時神色不動，並不以此為怪。之後和前川先生聊《符文工房4 豪華版》時也談到類似話題，他說：「這次推出中文版，一方面是知道中文市場有玩‘符文工房’的玩家，還有人擅自修改資料、漢化（笑），那不如我們自己來做。另一個方面的原因，也是看到 Switch 即將在中國大陸正式發售……」

《重聚礦石鎮》的中文版做到了與日版同步，《符文工房4 豪華版》的中文版原本與日版也只差一星期，可惜後來為了提高本地化質量而延期到秋季（日版首發特典屆時將包含在中文版中一起發售）。延期多少有點遺憾，我們希望能做到同步，前川先生他們當然也一樣。


中野先生提到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情：「牧場物語」「符文工房」此前在歐美髮行時一般都會晚個半年、一年。《重聚礦石鎮》和《符文工房4 豪華版》的歐美版到現在都沒有確定發售日，沒法做到同步發售。而中文版（還有韓文版，在廠商業務中統稱亞洲版）卻力求做到同步發售，在企劃早期就確定了中文字地化。這在開發上會增加額外的壓力，但中野先生認為今後的作品應該都必須做到（同步）。

「為什麼中文版會去做到同步發售？」

「因為（中國、韓國和日本）比較近。而且有很多中國玩家之前直接玩日版，那中文版推出還是應該同步，讓中國玩家能同時體驗到遊戲。」Marvelous 負責海外販售的真瀨先生說。

「那歐美版為什麼會晚推出？在一般認識裡，歐美的主機遊戲市場更成熟啊。」

「我們當然重視歐美市場，但是歐美的玩家，他們會等。」

（全場大笑）

作為國內遊戲媒體，對於這一現象我們自身是有感觸的：我們的核心玩家們關注全球動態，一款遊戲發售，即便它沒有面向中文市場發行、不包含中文，但在我們這兒，它在核心玩家群體中第一時間就能引發熱度，我們們媒體也會第一時間關注。核心玩家帶動的熱度對於遊戲推廣很重要，發行方如果能做到中文版同步，對遊戲在中文區的發行會有助益。

而在歐美，如果遊戲沒有本地發行，這款遊戲在媒體和玩家社群的存在感會相當薄弱。

開發商和我們媒體的感受角度不同，但他們顯然也知道這個情況。

中野先生最後說：「因為是系列首次面向中文市場推出，所以我們也是鼓足幹勁，爭取做到同步發售。」


給中文玩家一個驚喜

中野先生、前川先生以及 Marvelous 的真瀨先生、入澤先生，對於他們來說，中國在地緣上是臨近的，即便對大陸市場沒有特別深刻的瞭解，但相近的文化、頻繁的報導足以讓他們知道並理解，中文市場大有可為，這裡有玩家願意買他們的遊戲。

但對於文章一開始提到的雙點工作室，對於 Ben Hymers 和 Craig Laycock 來說，中文市場是個「遙遠」的市場。

在《雙點醫院》發售那會兒，雙點工作室總共不過 16、17 人，工作室在英國一個小鎮上。Ben 、Craig 和工作室另外兩位創始人 Gary Carr、Mark Webley 之前就認識且共事，離開原本的團隊後建立了這間不大的工作室，自然而然地選擇了當年最得意、最熟悉的遊戲，《主題醫院》-《雙點醫院》，作為工作室的起點。

在那時候，對於《雙點醫院》在遙遠的中文市場會獲得多少銷量，他們沒有任何預期。


「在此之前，你們對中國瞭解多少？」

「老實說，不多。」Ben笑著說。

「我們知道中國是個很大的市場，正在快速增長，我們的遊戲或許能在中文市場賣得不錯。但具體能賣得怎麼樣，我們並沒有預期。」Craig 接過話。我們的採訪間在 CJ 會場隔壁，窗外就能看到會場外玩家的隊伍，從街的這頭一直蔓延到另一頭。

「但你們的遊戲在發售一開始就包含中文字幕，是什麼促成了你們對中文市場的投入？」

「呃，我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世嘉告訴我們要這麼做。（笑）」

中文市場值得重視，世嘉的中文遊戲賣得不錯，Ben 他們當初獲得的資訊僅此而已。認知還停留在「發行商讓我做，我就做」的程度。


《雙點醫院》實際發售後 —— 遊戲在 2018 年 8 月 30 日發售 —— 中文市場提供了超出預期的銷量，Ben 和 Craig 他們此時覺得：「哇哦，我們應該為此做更多東西。」

於是 4 個月後，《雙點醫院》更新加入了中文語音。

我們在很多次報導中介紹過，遊戲本地化是件處處受到制約的工作，一方面是受遊戲開發日程的擠壓，另一方面是文化隔閡。《雙點醫院》是一款英國人做的，充滿幽默搞笑要素的遊戲。Ben 說遊戲裡充滿了「愚蠢的笑料」，他們工作室沒打算做嚴肅的遊戲，從創意本身的誕生到創意執行的過程都很隨性，美術無意間開的一個玩笑，可能就會被採納做進遊戲裡。

但是要把這些東西傳達給另一個文化環境中、說著另一種語言的玩家，並非易事。

Ben 他們在遊戲發售前的三四個月開始做本地化，和世嘉的本地化團隊反覆來回討論。有時候對方問「為什麼這個好笑」，Ben 還真就被問住了：「呃，它為什麼好笑，是因為，呃……」他對我做了個「你懂的」的表情。

做中文字幕已經是勞心勞力的一段工作，後面再追加中文語音，考慮到現在也沒多少海外遊戲會做中文語音，《雙點醫院》那次更新讓我們很意外。

「我們喜歡給人驚喜。」Craig 笑著說。


現在 STEAM 上，《雙點醫院》有超過 1 萬條評論，中文評論佔五分之一左右。收到這些評論，包括中文評論 —— Ben 說他們看不懂中文，只能用翻譯軟體 —— 讓他們很開心，玩家的反饋促成了他們後續的很多更新，比如自由沙盒模式的加入。更讓人欣慰的是，不同國家玩家的反饋大致相似，大家都能理解並享受他們的幽默。

Ben 和 Craig 是第一次來中國，在我採訪那天之後，Ben 就要離開，Craig 還會去北京、廣州等幾座城市。相比1年多前，在英國的他們，現在的他們對中文遊戲市場會有多麼深刻的瞭解嗎？我想，不至於，不過是來看到了 CJ 驚天動地的人潮，吃了幾頓本地的中國菜罷了。不過在《雙點醫院》之後，他們至少知道，在這裡有一群玩家喜歡他們的遊戲、他們的風格。

而作為發行商的世嘉，對中文市場的瞭解自然更多一些，但因為在中國大陸沒有公司，也只能通過一款款中文遊戲產品去「試」這個市場。帶著並不會在大陸發行的迷你 MD（還有其他眾多中文遊戲）來大陸，有點霧裡看花的意思。

中文市場、中文使用者對於海外遊戲廠商來說，一直不是一個明確的物件。這裡有多少玩家？玩家的喜好是怎樣的？因為歷史和現實的很多因素，中文玩家的構成非常複雜。海外廠商缺少有效的手段去了解中文玩家群體，而玩家也因為種種原因缺少向廠商反饋意見資訊的渠道，導致廠商對中文市場態度謹慎，而中文玩家對於廠商「是否會面向中文市場提供專門的產品和服務」這件事缺乏習慣性的認知。

所以《雙點醫院》在中文市場大賣，廠商會驚喜，《雙點醫院》更新中文語音時，我們也特別意外 —— 因為互相之間還不夠了解，才會特別「驚喜」，如果雙方足夠了解，可能就不會那麼驚喜了。

就像現在，隨著幾大海外遊戲平臺方在國內正式開展業務，海外廠商瞭解中文市場、向中文市場投放產品的渠道相比過去已經通暢許多。對於中文遊戲，我們玩家其實已經沒有那麼驚喜了對不。也許再過些時候，這一切會變得更加日常。

作者：氫離子
來源：VG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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