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心理學研究：基於精神分析學與夢論的遊戲敘事研究

關於：夢境理論

夢境理論，又被稱之為夢論。該理論是古典精神分析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由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其所著的《夢的解析》一書中所提出。他認為夢不是荒謬和無意義的，其本質是潛意識願望的曲折表達，是被壓抑的潛意識慾望，透過夢境的達成進行宣洩，以此獲得“被壓抑的願望的象徵性滿足”。故此，其是一種常見的心理防禦機制。

他還認為夢境分為顯夢和隱夢兩種型別。顯夢，指的是具體的夢境，其展現著夢境表面的含義，且真實的含義潛藏在潛意識之下。隱夢，指的是隱藏於潛意識中的本能慾望所形成的夢境，其代表著夢境的真正含義，且壓抑的潛在慾望會以偽裝的面目出現，故此需要透過顯夢，最終解析出隱夢的含義。

而透過對夢境的解析，可瞭解到潛意識的活動特點與意識的關係，並可瞭解到個體內心的真實本能慾望，從而知曉夢境所表達的真實含義。而對夢境的分析，主要透過分析顯夢，來獲得對隱夢的正確認識，進而瞭解個體內心真實的本能慾望。此即為“夢境理論”【1】【2】【3】。

遊戲敘事設計：隱夢的4種偽裝方式及解說

隱夢中被壓抑與潛藏的本能慾望，為了避免被他人識破，則會透過偽裝的方式表達與宣洩。而偽裝的方式則包括凝縮、移置、象徵、潤飾等多種方式。

1.凝縮

其一，是凝縮（或曰壓縮）。指的是隱夢將豐富的隱意，合成為內容簡潔的顯夢。例如：

• 甲夢中遇到一個人，此人可能混合著乙的衣著、丙的髮型、丁的身高等多個人物的形象或人物特徵。
• 在《奇異人生》最後一章，就透過無限迴圈的迴廊、顛倒混亂的時間線、傑弗森展覽館等元素進行凝縮，以此展現女主麥克斯在夢境中的潛意識。
  

換言之，這種夢境就好像是一種縮寫體，且往往會包含一部分內容於顯夢中，從而讓人難辨真假。

2.移置

其二，是移置。指的是透過暗喻、諧音、仿同、近似等方式，將顯夢的元素與隱意的成分，在重要性、強度、大小和性質等方面予以置換，以此展現隱夢的含義。例如：

• 甲和乙是朋友。乙在做夢時夢見甲死亡的慘狀。而甲其實早就已經死了。而在這裡，其實隱喻的是丙或他人會死亡，只不過隱夢將死者的身份進行了置換。
• 在《花仙子》某一集中，女主人公小蓓因潛入保險庫，且即將因窒息而死亡。而曾為大盜的老人，則做了一個噩夢。夢中他看到自己的女兒呼喊快來救她。而這裡，其實就是透過移置的方式，暗喻並傳遞出女主小蓓即將死亡的資訊。不僅如此，由於小蓓與老人女兒年紀相當，故夢境又採取了仿同與近似的表達手法。
• 在《賽博朋克2077》的惡魔結局中，主人公V會夢見失去的傑克。玩家會看到他慘死的情形。而在這裡，遊戲透過夢境移置的敘事手法，隱喻出了惡魔結局中，主人公V不幸的命運。
  

3.象徵

其三，是象徵。指的是夢的隱意，用與其他相同性質或有所關聯的符號，間接的表現出來，以此展現隱夢的含義。例如：

• 某人擁有一把寶劍，號稱“劍在人在”。某天，主人公夢見這把劍遺失在路邊，唯獨不見人影。由於寶劍就代表著這個人，故隱夢就隱喻著此人已經死亡。
• 在電視劇《封神榜》中，文王姬昌夢中遭遇大火後，一隻飛熊前來救援。而在這裡，由於姜子牙的道號是飛熊，故此夢的隱意是姜子牙能在未來拯救文王。
  

4.潤飾

其四，是潤飾。指的是在夢醒之後，將夢中混亂、無條理的材料予以條理化，使得其在表面上起來是合理正確的，是一個連貫的整體。這種對顯夢的加工再破壞，打亂夢中材料的次序和意義的形式，更能掩飾夢的隱意。不過，這在遊戲中較難以實現，筆者也沒見過類似的遊戲案例。

遊戲敘事設計：夢境在遊戲劇情敘事中應用的6個方面及解說

透過凝縮、移置、象徵、潤飾等展現夢境的方式，以及夢境、回憶、閃回、夢言夢語等敘事形式，可在遊戲中達成多種劇情敘事設計目的。

1.展現角色內心感受

其一，可透過夢境、心理、潛意識行為等方式，展現本我與超我的矛盾，從而加深劇情的深度與內涵。而這類透過夢境和潛意識行為，展現角色的內心感受的方式，在電影和遊戲中亦可謂是屢見不鮮了。例如：

• 在《寂靜嶺2》中，主人公詹姆斯因為曾經殺害了自己妻子，故此潛意識層面亦因為負罪感，而產生了種種幻象。而這些幻象均是透過夢境的形式加以展現的。例如遊戲中的三角怪、妻子多次被殺害、恐怖的護士等均為其潛意識造成的幻覺。直到最終主人公面對現實獲得解脫，夢境才逐漸消失。
• 在電影《深海》中，電影開場就透過夢境，展現了主人公參宿失去母親，並與之情感失聯的情節。而主人公之所以如此，皆在於其與母親長時間沒有聯絡，與之早於情感失聯，且父親與後媽也絲毫不關心她。
• 在電影《禁閉島》中，主人公在夢境中總在回憶過去。這是因他未能在之前救出自己的孩子，以及對過去參軍時濫殺無辜的過往，而產生的負罪感與道德性焦慮所致。
• 在電影《飢餓站臺》中，主人公阿德在吃掉了鄧伯後，也因此在大腦潛意識中，出現了幻覺和夢境。而這無疑是他內心衝突和愧疚，以及具有負罪感的體現。
• 在電影《邪》中，陳秀英因心懷愧疚，而總是做惡夢，夢見被自己殺死的丈夫楊振宇，回到家中追殺她。之後，梁綺華亦因勾結楊振宇嚇死陳秀英，而總是做惡夢。
• 在電影《超腦48小時》中，為了追查情報，FBI將一個死去特工的記憶，透過手術安置在了一個從沒開發過額葉部位的罪犯的大腦中。而這個罪犯，是一個目無法紀、吃東西不給錢、隨便打人、搶奪汽車、任意殺人的壞蛋。當他被注射了特工的記憶後，兩種記憶、人格、情感混合在一個大腦內，導致特工（超我）與自身的囚犯（本我）的情感和記憶之間產生了潛意識的矛盾和衝突。例如，主人公對待特工老婆和女兒時的猶豫與富有感情的態度、一邊說著法語一邊隨便打人，以及不斷的心理蒙太奇短鏡頭的閃回，均展現了兩個思想在大腦中的激烈碰撞。而額葉是人的理智和認知的高階器官，這也是為何作為罪犯的主人公，會說外語、會算術、懂得買東西給錢了、懂得說“對不起”了等高階認知技能與能力的原因所在。綜合來看，這部電影腦洞很大，可以說創意絕無僅有。
• 在《蜘蛛巢城》《麥克白》等電影中，主人公鷲津武/麥克白，就因殺害了曾經的主公/國王，而受到良心的譴責，從而因道德性焦慮而天天做噩夢。
• 在《猛鬼街》中，電影開場就展現了女角色蒂娜做了噩夢，夢中有人追殺她的情節。
• 在電影《潛伏》中，則透過主人公的夢境和潛意識的行為，展現了主人公能夠穿越到靈界，進而展現了他身邊潛伏的惡魔和危險的情節。
  

2.透過夢境預示衝突

其二，是透過夢境進行劇情暗示，或者對未來的衝突進行提前預示。這可達成多種敘事設計目的。例如：

• 降低玩家預期：在電影《沙丘》中，保羅透過幻象和夢境，提前得知鄧肯未來會遭遇劇情殺。在《賽博朋克2077》惡魔結局中，玩家從噩夢中傑克的慘狀，可提前得知主人公V的不幸遭遇。這種敘事手法讓玩家提前得知重要角色未來會死，從而可有效降低玩家的預期，避免因劇情殺而受到負面情感衝擊。
• 預示劇情衝突：在《奇異人生》開場，女主麥克斯做噩夢，夢見自己困在暴風雨中。在《生化危機3重製版》開場，女主吉爾在噩夢中，夢見自己變成了殭屍。換言之，夢境中的劇情暗示，具有提前預示劇情衝突，以及未來主人公可能遭遇的危險之效果，從而可達成積累戲劇張力的目的。而戲劇張力可讓受眾的情緒繃緊，感受到緊張和壓力，更會提前告訴玩家未來會有好戲可看，精彩情節即將粉墨登場。而這些敘事效果，可提升玩家對遊戲的期待，增強遊戲開始的劇情感染力。
  

3.透過夢境宣洩慾望

其三，是透過夢境中人們願望的實現，賦予其滿足感和壓力的宣洩。由於夢境在本質上，是潛意識慾望的曲折表達，是被壓抑的本能慾望的間接性滿足，故此透過夢境達成人們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事，則可因願望得以實現，而獲得滿足感和成就感，並會因緩解慾求不滿的焦慮，而獲得負面情緒與壓力的宣洩。

4.透過夢境表達願望

其四，是透過夢境中主人公願望的提前表達，從而為玩家建立遊戲目標感。例如：

• 在《輻射2》中，部族巫師哈庫林託夢的情節，就為玩家建立起尋找淨水晶片拯救部族的遊戲目標。
• 在《博德之門2》中，最終BOSS艾瑞尼卡斯多次在主人公查內幕的夢境中，折磨查內幕和其妹妹愛蒙。而這又為玩家救出妹妹愛蒙的任務建立了目標感。
  

換言之，主人公的夢境，會讓玩家瞭解這些夢境中之事，對遊戲中的“我”很重要。故此，玩家為了達成遊戲中自己化身的願望，勢必會建立起遊戲目標感。

5.透過夢境進行敘事

其五，夢境、回憶、閃回、夢言夢語等敘事方式，是一種較為間接的劇情敘事形式。這比NPC事無鉅細，直接明瞭告知玩家一切劇情資訊的效果要好。

試想，若NPC事無鉅細的告訴剛進入遊戲的玩家，一些主人公早就已知之事（如某人是主人公的親人、某人是其仇人等），那麼無疑很怪。因為在現實生活中，不會有人這麼幹。例如，你的親人不會沒事就介紹你的父母是誰，你家住哪裡等資訊。因為這些資訊盡人皆知。套用在遊戲中，故事中的主人公早就知道了，所以不需要介紹。

而如果遊戲仍這麼做，敘事上就會顯得很蠢，讓人產生不適感。但是玩家剛進入遊戲，是不知道這些關鍵劇情資訊的，遊戲又需要將這些資訊告知玩家。故此，就需要透過高明的敘事技巧，間接的讓玩家去了解。此時，回憶、夢境等間接的劇情敘事方式就派上了用場。

例如，在《雨血：死鎮》中，主人公“魂”無疑是清楚自己為何遭人追殺，自己的仇人是誰等關鍵資訊的。但玩家並不知道這些關鍵資訊。故此，遊戲透過主人公每天睡覺時，多次做夢，以及夢境的敘事方式，逐步展現了這些重要資訊，從而達成了敘事設計的目的。

6.透過夢境充當信使

其六，是夢境可作為信使，傳遞主人公或相關角色重要資訊，以達成敘事的效果。例如：

• 在電影《猛鬼街》中，開場就展現了女主蒂娜做了噩夢，夢到有人追殺她。
• 在《賽博朋克2077》惡魔結局，死去的傑克亦會託夢，這預示著玩家將遭遇不幸。
• 在《封神榜》中，文王夢見了失火後飛熊（姜子牙的道號正好是飛熊）來救的情節。
• 在電影《沙丘》中，男主保羅透過幻象和夢境得知鄧肯未來會死，且厄崔迪家族未來會遭遇劫難，自己以後更會遇到弗雷曼人。
• 在電影《亂》中，主人公秀虎在與兒子們等親朋宴飲時，就無意中睡著了，並因此做了個噩夢。而這也預示著他未來的處境。
• 在《星際穿越》中，電影開場主人公庫珀總是做墜機的噩夢。而噩夢其實就是信使。
  

換言之，以上的案例中，夢境或幻想均是用來傳遞資訊給主人公的信使。而在人物原型設計中，則有著英雄、導師、信使、變形者、陰影、夥伴、騙徒、邊界守衛等八種基本的人物原型設計。而信使則是其中之一。

綜述之，因夢境理論過於玄學，沒有科學實證與不可證偽的特點，使得其具有偽心理學的特徵。在《對偽心理學說不》一書中，作者就明確提出“科學必須有可證偽性”的觀點。這就好像“周公解夢”一樣，因為不可證偽，而被很多人認為是迷信。

但考慮到夢境、回憶等是人類實際存在的心理現象，且這類敘事方式，可應用於遊戲劇情敘事設計之中，故此製作者們亦可對此理論加以研究，以達成遊戲中的敘事設計之目的。

PS：筆者撰寫的《遊戲設計心理學》系列叢書已在摩點網眾籌。目前處於“創意”階段，需要2500個“看好”，才能聯絡出版社並正式眾籌，並在未來出版發售。感興趣的讀者可前往支援。謝謝。

參考資料
[1]郭本禹/主編.方雙虎嚴由偉/副主編.《西方心理學史》.人民衛生出版社.2013.P195-197
[2]陳波 張懷民.宣洩你的情感.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
[3]凱瑟琳/著.每天懂一點趣味心理學.上海文匯出版社.2010.P23-36


來源：藍色瘋狂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