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思議的皇冠》聊聊 Roguelike元素遊戲設計

繼《不思議的皇冠》在10月16日全球上線之後，開發團隊收到了很多玩家留言：“特別的回合制設計挺好玩！”，“回合制戰鬥節奏過癮，極易上手，不錯的冒險樂趣。”，“無論是「回合制」還是「肉鴿」，都給了我非常好的體驗。”“很有趣，這才是我要的回合Rougelike”，“同步回合制的設定比即時制更易獲得思考空間。”……

其實在發售之前，團隊心裡還是有些許忐忑，不確定玩家是否能接受這種古早味的“同步回合制”玩法。從眾多反饋來看，好像大部分玩家適應的還不錯。做一款不追主流的遊戲，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幸好，主創兼製作人小林和團隊一起完成了這個Mission。為什麼會選擇這種古早味玩法，又如何讓他們符合當代玩家的審美？本文中他為我們分享了這款遊戲的設計思路。

作者：小林，25年“戲”齡，大學時代就開始為《遊戲機實用技術》撰稿寫一些遊戲測評。畢業之後進入巨人網路參與《征途2》的開發，而後加入《怪物獵人OL》的製作團隊。《不思議的皇冠》是他在NExT的“第一個孩子”。除了工作、吃飯、睡覺，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玩各種型別的遊戲，不折不扣的老玩家一枚，最愛說的是“不要立Flag”，腳踏實地的幹就對了。


這次，我們來聊聊Roguelike。

最近幾年的遊戲領域，湧現出越來越多含有Roguelike元素的優秀遊戲，它們囊括了各種各樣的玩法體驗，卻始終貫徹著Roguelike的精神內涵。

說到Roguelike，就不能不提《Rogue》（“肉鴿”一詞即由此音譯而來），這款誕生自1980年前後，由邁克爾·託依（Michael Toy）和格倫·韋科（Glenn Wichman）開發的“過程生成”型迷宮探索遊戲，曾被權威雜誌“PC WORLD”評為“史上最偉大的十款遊戲之一”的PRG。


《Rogue》包含了諸如血量、護甲、金幣、等級這些當代玩家耳熟能詳的遊戲元素，且不按常理出牌，所有的地形、關卡都是隨機生成的，玩家每次體驗都像第一次遊玩一般，大大提升了遊戲的重玩價值，很快受到了廣大玩家的喜愛。隨後一段時間內，類似《Rogue》這樣隨機生成地圖的RPG遊戲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了大家的視野裡。


不少玩家稱這種模仿《Rogue》的遊戲為“Roguelike”。

這類遊戲基本包含了以下幾個特點：

1. 隨機生成的迷宮

意味著每次進入都是不同的地牢，增加了重玩的樂趣；

2. 永久死亡

玩家扮演的角色如果在戰鬥中死掉，遊戲就結束了，同時，裝備、等級也都全部消失；

3. 過程不可逆

冒險中不能通過S/L大法——即Save/Load（儲存/讀取）來回避危險；

4.  同步回合制

你不動，敵不動，你走一步，敵人也走一步。回合制能更好地讓玩家計算接下來幹什麼，和即時戰鬥相比策略性更強。


實際上大部分日後被稱作Roguelike的遊戲，都在嘗試通過融入“隨機”和“永久死亡”這兩種遊戲設計方式，讓遊戲在有限的成本下具備更長的遊戲內容量和體驗時長。

但作為《Rogue》幾大特點之一的“同步回合制”，在當代的Roguelike遊戲中卻鮮有人問津。

嘗試了眾多Roguelike遊戲之後，我們最終確定要基於“同步回合制”來做一次嘗試，做出一款“符合當代玩家審美的同步回合制Roguelike”遊戲。

以上，就是《不思議的皇冠》這款遊戲誕生的最初想法。


確定了遊戲基調之後，開發團隊希望去考察過往符合這一設定的經典遊戲。在日式與美式的遊戲環境中，有不少具有年代感，但製作精良的“同步回合制”Roguelike遊戲。比如大家耳熟能詳的《口袋妖怪~不可思議迷宮》、《特魯尼克~不可思議迷宮》、《風來西林》等由Spike Chunsoft開發的系列作品，和以《Dungeons of Dredmor》，《Rogue Empire》為代表的美式作品。

前輩作品都具備了極高的遊戲深度和複雜度，深受Roguelike的核心使用者青睞。但同時，我們也觀察到在他們的社群中，很多想嘗試此類遊戲的玩家因為難度、複雜度、上手門檻等諸多問題被勸退。我們希望將易上手、快節奏、高爽快、組合無敵戰鬥套路等當代流行的遊戲設計元素融入進來，做一款大家都能玩的“同步回合制”Roguelike。

有趣的是，《暗黑破壞神》（DIABLO）在早期設計的時候，也是一款同步回合制的地牢探險遊戲~




有了一系列考察研究之後，我們開始確定《不思議的皇冠》的原型。

早期尚未有美術介入的時候，我們通過紙面原型來確定一些設計內容。在這個階段，我們最希望確定的是在同步回合制的模式下，遊戲是否可以包容“套路的BUILD”？為此我們設計了一系列的技能、使魔，並在紙面上反覆模擬和嘗試。經過多次設計與驗證後，我們確定了玩家在遊戲中要攜帶兩個使魔，並且可以通過切換使魔來切換技能搭配組合的設定。


隨後，我們為遊戲引入了武器系統，讓主角具備不同距離、範圍的攻擊手段，豐富技能以外的戰鬥體驗。這時我們覺得玩家還欠缺一層能夠引發化學變化的因子，這就是“被動技能”——通過各種各樣的被動，改變玩家手中的套路，產生全新的體驗。例如某個被動技能，可以將玩家回血改為扣血，中毒改為回血，這樣在遊戲中就會發生很多不可思議的奇妙玩法。




完成以上試驗之後，我們確定了三個核心設計：

• 2個可以隨時交換的技能使魔；
• 多種改變普通攻擊方式的武器；
• 各種各樣的被動技能——即魂器；
  

有意思的是，確定這些設計後，有同學問到“如果玩家搞出一個特別牛逼的套路，把BOSS秒殺了怎麼辦？？”


“這樣的話這局他應該玩得非常爽快吧！”這就是我們的答案。


進入角色設計環節時，困擾我們的問題是，在一個“英雄獨自闖地城的”的遊戲中，玩家需要怎樣的角色體驗？

“孤獨”是我們認為玩家最有可能在漫長的地牢冒險中出現的情感。不管是在《最後生還者》（The Last of US），還是在新《戰神》（God of War）中，兩個人一同冒險都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我們認為雙主角應該是一個不錯的做法，隨後我們就為遊戲增加了一個角色，希望通過兩位角色的互相呼應，來讓地牢的冒險過程不那麼枯燥乏味。


在選擇第二位角色形象的時候，我們更希望他/她/它是一位非人形角色，就像《斬服少女》或者《大神》中的一些設定。於是我們開始為主角挑選同伴的“外觀”。

在一系列討論和投票後，我們最後確定要給主角帶上一頂會說話的帽子，併為了適應女性主角，把帽子換成了皇冠~



我們的最終目標是要設計一個豐富有趣的迷宮。

首先，應該以何種設計原則去約束迷宮？這個命題讓我們陷入了“設計的迷宮”之中。研究和設計了多種迷宮原型，但都不怎麼符合我們想要的結果。其實這裡涉及到的是方向選擇的問題，它會決定我們後續的開發工作。如果選擇更加開放式的地圖設計，那麼遊戲節奏會難以把握，並且有違我們“想要調整傳統同步回合制遊戲節奏”的初衷。

經歷一系列痛苦掙扎之後，我們最終確定了“以房間為體驗單元，手工製作房間內部分內容，隨機迷宮結構”的做法。我們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在Roguelike迷宮隨機的過程中掌控住“體驗的節奏”——不僅可以嚴格控制每個房間想帶給玩家的體驗，還可以控制整個單次流程中不同體驗房間出現的頻率和次數。


後來在某次GDC演講的分享中，我們發現實際上諸如《挺進地牢》（Enter the Gungeon）和《死亡細胞》（Dead Cells）都採用了類似的方法，這也增加了我們對這一設計方法的信心。



有了核心玩法、角色、定位、迷宮的設計方式，看起來似乎遊戲已經可以完美的開始大規模製作了。而實際問題卻遠不止如此，我們在遊戲早期版本開發到一定程度後進行了小規模試玩，發現了遊戲有一個最本質卻也最致命的問題——不好玩！

就像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一樣，是一本較為晦澀的作品（非貶低），很難為廣譜使用者提供閱讀的爽快感。相比之下，我們更希望遊戲像東野圭吾的偵探推理小說，閱讀起來層層推進，引人入勝。

開發團隊在接下來的日子中，重新解構了這款遊戲的基礎因子，並分析了遊戲在樂趣環節不足的原因。我們發現使用者在遊玩過程中情緒的體驗波動不足是最大的問題，諸如驚喜、驚慌、開心、懊悔、期待、害怕等情緒在遊戲中非常匱乏。

我們希望調整老式同步回合制Roguelike遊戲的節奏，這意味著我們需要降低其本質的換血玩法的比重——即一般回合制RPG攻防雙方輪流行動的玩法。

在降低了核心本質的比重後，我們就需要在遊戲框架上為遊戲尋找某些新的機制來做補充。這些機制要符合同步回合制的運作機理，且可以承擔一款正常遊戲的迴圈所需。

“位置、距離、範圍”是顯而易見的一些能夠使用的底層機制，附加在這些機制上的選擇多種多樣。

基於這樣的思考，我們進行了三個變化，來調整遊戲的體驗問題：

1. 元素互動

靈感來源於《神界原罪》，這套互動系統很好地融合了我們已經設計好的元素魔法的玩法，並且可以在關卡設計中引入各種地塊，來豐富迷宮的變化性。

玩家利用自己的智慧，讓怪物被各種地形折磨致死是非常有趣的體驗。我們在完成這套系統後，在一次交流中展示給了拉瑞安工作室（比利時遊戲開發商Larian Studios）負責人Swen，並諮詢了他的看法，他認為這種融合非常適合這類遊戲（指回合制）。有趣的是我們曾與Swen交流了關於回合制遊戲是否小眾的問題時，他表示回合制遊戲永不沒落。


2. 閃現

由於同步回合制的機制，導致了怪物一定會以某種情況在位置上逼近玩家。玩家需要一個手段在房間中到達自己指定的位置，來考察和實施自己佈置的戰術（否則會被逼近的怪物包圍）。在這種情況下，引入閃現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了。

閃現是我們修改了非常多次的遊戲機制，在原初的設定中閃現的消耗是嗜血值（MP），體驗下來雖然閃現非常爽快，但我們發現它過於OP（Over Power），此外閃現消耗MP會導致玩家在遊玩時釋放技能的頻率下降。我們不希望閃現剝奪玩家釋放技能的次數，因為技能是遊戲中非常重要的一環。所以在後期，我們為閃現設計了一套自我迴圈的次數補充機制。自此，閃現的運作就非常良好了。


3. Break系統

這是我們在開發後期引入的重要機制。

引入之前，實際上我們已完成了遊戲的大部分內容製作，但是在體驗遊戲版本時，我們發現遊戲的節奏有問題：缺少一個超短線的重複性行為來串聯所有其他機制（元素互動、閃現、使魔技能等）。如果我們不在底層結構上串聯，上述提到的系統運作會非常獨立，這時玩家在遊玩遊戲時，會根據遊玩的傾向性，導致其他遊戲系統顯得不再那麼重要。這並非我們希望看到的，我們希望整體遊戲的各個系統都是運作在一個相同價值體系下的。

Break破甲系統應運而出，這套系統的靈感來源是PS2時期世嘉優秀的動作遊戲《Shinobi忍》中的“殺陣系統”——在遊戲中玩家控制的主角手持的妖刀“惡食”會不斷的吸收玩家自己的生命，玩家需要在每場戰鬥中，儘可能地快速連續殺敵來達成“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的殺陣，每次擊殺敵人，“惡食”的攻擊力都會得到提升並且補充玩家的生命，甚至在BOSS戰時，可實現滿殺陣的“BOSS一刀斬”。


這套系統雖與回合制遊戲相去甚遠，但是 “在封閉狹小空間中鼓勵連續進攻”是一種非常有趣的設計。因為與遊戲中“封閉空間戰鬥”的相似性，我們決定嘗試在回合制遊戲中重構出類似的體驗，這就是護盾擊破系統。這套系統鼓勵玩家進行連續的進攻，來獲得強大的收益。

這套系統將遊戲中所有的機制相對合理地串聯了起來，構成了完整的進攻鼓勵的系統閉環，並且提供了一種“越打越厲害”的遊戲節奏。如此，我們最終缺失的節奏問題得以解決。

如此，這三個設計的引入徹底改變了玩家在遊戲中的戰鬥體驗：

• 利用與場景中的自然元素和地形，來巧妙擊殺怪物
• 利用閃現來控制自己在房間內的各種走位
• 利用Break系統來連續擊殺怪物以獲得更好的獎勵。
  

遊戲的戰鬥一下子變得豐富好玩起來。

以上就是《不思議的皇冠》的開發設計思路。


對開發團隊中的大多數人而言，《不思議的皇冠》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款或第二款上線作品。遊戲開發週期一般都較長，2年、3年、甚至5年或更長，其中還包括一些付諸青春但種種原因最終未能“問世”的作品。作為一位已經畢業十多年的遊戲人來說，從頭至尾參與這樣的一款遊戲，並得到市場的驗證，本身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也是一件值得紀念的事情。

不追主流，不負韶華。感謝為皇冠編織奇妙夢境的每個人，也希望與更多玩家共度這段冒險旅程！


來源：NExT Studios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PiauEnTWs7QoRX-41gsAX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