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招聘（下）
（91）
下班回到公寓，我轉動門鎖，隔著門傳來蓋倫那喵喵喵的叫聲。從它那聲聲哀嚎之中，我聽出了些許孤獨寂寞與冷。做人真寂寞，貓狗鳥兒也是一樣，凡是生命皆寂寞。
自從蓋倫被黃飛轉手送給我之後，它的活動範圍僅限於我這十平米的偪仄小屋。久在樊籠裡，它定是渴望自由。但貓不是狗，它不認主人，很容易走丟。因此，我雖憐惜它，卻不敢把它放逐野外，任其撒野。
我推門而入，兩個寂寞的物種相視以後，於我心中又忽地生出許多暖意。一種家中有人在等候我的感覺油然而生。它縈繞心房，甚是歡喜。
蓋倫企圖奪門而逃，我快速帶上門，一把摟住了它。它搖晃著尾巴，緊跟在我身後。我走它走，我停它停，我轉身，它便凝視著我，眸子渾圓。
我俯身把它攬入懷中，投去愛意。它躺在我的臂彎之中，甚是溫順。它的毛髮很柔順，手感很好。我幫它按摩頭部，服務相當周到，它眯著眼，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歲月靜好，在享受了幾分鐘的頭部保健之後，它便暴露傲嬌本性。它揮舞著爪子，努力擺脫我的束縛。我鬆開手將它放回地面，它一溜煙地跑向貓籠。
它立在盛貓糧的瓷碗前，喵喵直叫。我循聲望去，瓷碗此時已經空空如也。我從抽屜中拿出一盒魚罐頭，扣開放至腳下。它便重新飛奔至我跟前，低著頭細嗅狼吞。沒什麼比小魚乾更能令一隻貓興奮。
蓋倫最近鬧肚子，拉的屎很臭。鏟屎官這份差事兒可不好乾。在給它更換貓砂的時候，黃飛叩門進屋。無事不登三寶殿，黃飛此番前來是詢問有關報IT培訓班的事宜。
經過漫長的考慮思忖，他終於下定決心做程式設計師。不過他在選擇從事客戶端開發還是大資料開發上犯了愁。他糾結的兩個方向當下都很火，IT培訓機構有一個不能算是優點的特點，那便是「它們永遠緊跟時代潮流，洞察業界動向，不停地推新東西。」
蘋果手機流行了，網路裡便充斥著培訓機構那「學好iOS開發，月薪過萬」的標語。大資料火了，滿大街都是「N天大資料從入門到精通」的廣告。
許多新技術其實需要舊知識做基礎，所謂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培訓機構那些速成學員不怎麼受企業待見，就源於這種揠苗助長的跟風做法並不能產出真正的人才。
綜合考慮黃飛的學歷和能力，我建議他學習客戶端開發。我跟他大致講了講我的看法，也把最近面試實習生遇到的一些問題給他做了些善意的提醒。
送走黃飛，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王帥。臨下班前，他發來簡訊詢問我面試的結果。從他那長長的措辭中，我覺得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學歷造假的行為被大飛哥識破。不過，沒有被當面拒絕，他或許還心存一絲僥倖。他寄希望於我，畢竟作為一面面試官，我給他的面試反饋還不錯。
本來我是不打算再理會他，簡歷造假沒什麼可說。再說他也不是那種不可或缺的人才。可他那誠懇的態度讓我又有生出些惻隱之心。若不是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誰願意不厭其煩地討好只一面之緣的陌路人。
我心裡琢磨不妨再給他一次機會。我開啟膝上型電腦，點開他的部落格網頁，細細地尋找蛛絲馬跡。從他一年前的文章裡，我找到了些許培訓課上的筆記和學習心得。他算是個有心的學員，遇到晦澀難懂的概念，他會備註理解不了XX，先死記硬背。某一天恍然大悟後，他會記錄今天終於搞明白了XX是什麼原理。
（92）
我通過了王帥微信加為好友的請求。面對面交流，他不善言辭，惜字如金。虛擬網路裡，他倒無拘無束，口若懸河。在這點上，我倆倒有些相像。
如果跟一個妹子面對面地聊天，我很容易就把天聊死，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但，如果與妹子在社交網路裡聊，我能扯上一天一宿，還不帶重樣。從文學到天文學，從科學到神學，從智慧養豬到備胎上雲，從高爾基的《海燕》到門捷列夫的《元素週期表》……
一番長談，王帥給我講述了他高中輟學後，輾轉多地做各種生意的過往。三年時間，他換過十四份工作。在西安賣過鴨脖，在保定攤過煎餅，在天津倒騰過服裝，在北京組裝過電腦……
性格所致，原來的工作他都沒能做長久。後來，他跟朋友一起報了箇中關村附近的程式設計培訓班。朋友中途放棄，他堅持到底。今年夏天，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
與他同一批畢業的學員，有些人去小公司做了外包，有些人沒能找到工作又迴歸老本行。但他不甘心，他一門心思想去知名大企業，去見識真正的網際網路技術。
他以為找到了適合自己並且也熱愛的行業，並天真地認為自己定會有一個遠大而光明的前程。可現實卻狠狠地抽了他幾耳光。他投遍了那些在業內叫得上名字的公司，大多數簡歷都石沉大海。偶有幾個公司給他面試機會，最終審批offer，他又被卡在了學歷上。
幾次過山車般的心情起伏，讓他決心造假簡歷，好藉此謀得一些機會。他本打算先靠假學歷進入公司實習，最後再靠自己的表現最終轉正。等轉正的時候，他說他會坦白自己的學歷問題。他認為如果他表現足夠優秀，企業定會給他一個機會。
其實，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企業對於這種不誠信行為的容忍程度。他的行為並不光彩，如果不是認真地讀了他那些文章，我早就把他拉黑，任其顧影自憐，與我無關。那些文章吸引我一直讀下去的緣由，不是他的文筆，而是他那份赤子之心，那份對技術的敬畏之情。
我欣賞他那的堅持與努力。我見過太多自以為懷才不遇的人，也讀過太多痛罵社會不公的文章。我只看到了那些人過了嘴癮，手癮。嘴上是個巨人，但實際行動上卻是個矮子。身處沼澤深淵，唯有自救。這世上鍵盤俠太多。
雖說網際網路包容性很強，不怎麼考究出身，但隨著大批人湧進，可供篩選的人才日益增多。像朗雲這樣的一流公司對學歷卡的越來越嚴，別說中專大專生就是應屆生本科生進入朗雲也是愈發艱難。
我沒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權力，但我想幫幫王帥。我求助於康神，康神在瞭解來龍去脈之後，表示愛莫能助。王帥還沒優秀到讓朗雲破格錄用他。我雖然覺得他技術水平還可以，也僅僅是按照一個實習生的標準來衡量他。
我向王帥表達了他不能入職的遺憾，他很是失落。不過他對我是連連感謝，說我是他遇到為數不多願意幫他爭取機會的面試官。他在微信裡向我請教程式設計師的進階路線，我裝模作樣地幫他羅列了一番。
其實我並沒什麼規劃，那些高大上的說辭也都是紙上談兵。工作以後，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忙著前行，鮮有時間停下來思考。
我規勸他不要再自作聰明地簡歷造假，真誠可貴。面試官都是行家，造假很容易就被拆穿。他表示認同，說不再做白日夢，準備先找個外包公司幹著，總不能一直飄著。
臨近午夜，我們結束了近一個小時的微信聊天。入睡前，我翻閱朋友圈，看到了王帥發的新狀態。
「跟一個業界大牛前輩聊了聊，不仰望星空了，要腳踏實地。現在所經歷的磨難都是對從前不好好上學的懲罰。」
我哪裡是什麼行業大牛，不過是靠手藝混飯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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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出公寓時碰到黃飛，我跟他攀談了幾句。我勸他再做思量，好好琢磨琢磨自己是否適合做程式設計師。有王帥這樣活生生的例子擺在我跟前，我生怕黃飛學有所成後，會重蹈他的覆轍。
原來許多人想做程式設計師，我大都持鼓勵態度，但見識到一些行業現狀後，我越來越謹慎。黃飛倒是看得很開，他說要是做不成程式設計師，他就回老家開個燒烤店。反正不給他姑媽看大門了，寄人籬下實在是太憋屈。
例行晨會結束，大家散去。我把王帥的情況又跟康神講了一遍，希冀康神能賜他一線生機。
康神狐疑地盯著我：“你親戚？”
我趕忙搖頭道：“不，不。我就是看那小夥兒可憐。住地下室，衣服一股子黴味。天天吃泡麵，人瘦的宛若一根竹竿。只是覺得他對技術有一腔熱情，個人水平也還可以，不妨給個機會。”
康神思索片刻：“我一會兒問問HR，像他這種情況有辦法通融嗎？”
“麻煩您了。”我哈腰點頭道。
臨近午飯，康神給我發來微信語音。
康神說像王帥這種情況很難辦，他已經不是在校學生，公司肯定不能跟他簽署實習合同，否則違反國家法律。此外，對於他的高中學歷，HR那邊肯定也不會通過，除非他有技術總監的特批，可是以他當前的技術水平根本不可能拿到特批。
實習生與正式員工這兩條路他都走不通，不過康神指了第三條路。為了調動外包人員的工作積極性，朗雲每年都會從外包人員中挑選一些優秀的人轉為朗雲的正式員工。
雖說在技術口上外包人員成功轉正的並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先例。運維部就有一箇中層領導，是由外包人員做到了現在的副總監級別。
康神給我發來了幾個外包團隊負責人的郵箱，建議王帥去面試一下與朗雲對接的那些外包團隊。我跟王帥講明瞭情況。
一個星期後，經過層層面試，王帥應聘成功了一個外包團隊的測試開發崗位。入職那天，他請我在朗雲地下食堂吃了頓水煮魚。
有些人唾手可得的機會，也許別人拼盡全力也難以企及。我沒能幫上王帥大忙，希望他可以憑藉自己的努力，實現心中的目標。
此後，我與王帥時常會在朗雲大廈中碰到。每每遇見，他都會拉住我一番攀談。我倆會聊彼此的近況，雖然不是深交的朋友，但每次見面都倍感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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