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青年
（45）
週末，我帶著四叔跟老姚轉了轉北京城那幾個著名的景點。
旅遊對於一些家庭來說是生活必需品，一年到頭，必須出門三五趟。近則郊區周邊，遠則海外港灣。旅行可以放鬆心情，促進家庭和睦。不過旅遊對於我家來說，十年前是不敢想的奢侈品，現在也不過是偶爾用來解饞的消費品。
財富積累講究開源節流，老姚沒有開源的門路，攢錢只能靠節流。所以當聽到長城纜車索道需要每人一百元的時候，他果斷拒絕，強忍著腰疼，腿疼，扶著欄杆慢慢地走下山去。
在景區，一根黃瓜可以賣到十元錢，一份蓋飯便宜的也要三十元。好在東西都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不過也因此，我妄想欺騙老姚，在景區進餐的想法也幻滅。我們不得不硬生生地挺著轆轆的飢腸趕回公寓。
我在公寓附近找了家便宜的飯館，三十多元錢解決了三個人的肚子。老姚吃得很是香甜，嘴巴不住地誇讚自己的省錢之道，還教育我粒粒皆辛苦。
吃完飯後，我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回到住所。我找來幾張報紙鋪在房間的地上，在上面又鋪了床被子。我睡在地上，老姚睡我的床，四叔睡老潘的床。
十多平米的小屋裡硬生生地塞了三個人。當然，如果嚴格遵守公寓門口張貼的管理告示，老姚跟四叔不能在我房間留宿。不過，沒有什麼事兒是送一包煙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送兩包。
公寓的保安小哥在收了我兩包煙、兩瓶啤酒後，原先不可一世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他主動提出為我們放哨，允諾如果房東來訪，他會第一時間告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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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跟老姚的突然到訪讓我身體很累，不過心情卻甚是愉悅。聽著鄉音，聊著家長裡短，一切都很親切。入睡前，我與四叔閒聊，他講了幾件老家最近發生的事兒，我渾身不住地冒冷汗。
廣袤的農村有著廣袤的土地，廣袤的土地上住著廣大的人群。原來農民都是靠天吃飯，春種秋收，一年到頭都紮在土地上，沒有多少空閒。
現如今農業器械如播種機，收割機越來越先進，種地早已不再是高強度的勞作，許多農村勞動力就閒了下來。科技進步最先解放與受益的並不是那些五六十歲的中老年人，而是那批二十歲左右的農村待業青年。
一些人在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後，不再繼續求學。如果是十多年前，這些人會成為農村的青壯年勞動力。他們或在家務農種地，或學一門手藝，如瓦工，木匠，然後隨著包工隊外出打工，成為各大城市裡農民工中的一份子。
不過，當下就業形勢發生了改變。勞動密集型的產業逐漸升級改造，低端勞動力過剩。與此同時，成長於安逸時代的年輕人也不如父輩那般肯吃苦受累，就算有一份在工地搬磚夯土的工作，大部分人也都會拒絕。
好在那些工業，製造業或者服務業比較發達的省份裡，待業青年可以去工廠做流水線上的工人，或者去飯店歌廳當服務員，賺錢養家倒也不成問題。
不過在一些仍然以農業為主的省份，可供待業青年從事的工作並不多，於是這群人就走上了另外的道路。就在一個月前，我們村東頭一條街上，十多戶人家被一夥摩托車飛賊洗劫一番。
據傳損失最大的是村支書姚錢盛家，他家丟了五萬多現金，不過姚錢盛對外宣稱只是丟了幾件不值錢的金銀首飾。這事兒過後，姚錢盛僱人把自家院牆又加蓋了半米，同時牆上還安裝了玻璃渣，防護電網。
我翻看四叔手機上姚錢盛家院牆的照片，他家看起來特像電視劇裡反動地主家中的堡壘據點，就差幾挺機槍和幾個打手。
丟錢還算小事兒，有些人還喪了命。隔壁村有一個開小賣部的人家，盜賊在偷竊時，被主人堵在了家裡，經過激烈地打鬥，主家男人被盜賊捅了十幾刀，一命嗚呼，最後人財兩失。
作案的人基本都是一群二十歲左右的無業遊民，他們聚集在一起，打架鬥毆，搶劫偷盜，甚至是殺人越貨。農村不像城市那樣有著嚴密的監控網路和熱心的人民群眾，因為缺乏有效的人證物證，許多案子都過了好幾年還沒有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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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瘠的農村，貧瘠的物質與精神。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美好願景，恐怕只存在於烏托邦式的文學作品中。現實情況下，雞毛蒜皮都得斤斤計較，蠅營狗苟很是常見。貧窮只會讓人瞧不起，甚至連孩子都無法娶妻。富有就怕旁人眼犯紅，要時刻提防著壞人的惦念。
近幾年，村裡一些長年在外打拼，攢下些許積蓄的人，很多都舉家搬到縣上，市裡居住。村中荒廢坍塌，雜草叢生的院落越來越多。年輕人遠離家鄉，只留下七八十歲的老人守著故土。
像我這樣從鄉下走出來的孩子，一路披荊斬棘，埋頭苦讀數載，考入城市大學。畢業後，混入城市中，討得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每日勤勤懇懇換一份溫飽。
諸如空氣不好，地鐵擁擠，老闆謾罵……這些不良待遇都可以不走心，付之一笑。令人心扉痛徹的是「從小到大，夢想被不斷地修正。它變得越來越小，也越來越現實。」
如今，它已經變成了在帝都能有屬於自己的小房子。即便是這樣居有定所的基本生活需求，在經過多年的勞心費力後，到頭來發現還是求之不得。隨著年歲增長，志氣被消磨殆盡，又不得不考慮再次轉戰他鄉。
回望遠方是那歸不了的故鄉，俯瞰腳下是這難捱的他鄉。
在追名逐利的社會風氣影響下，看到別人盆滿缽滿，寶馬香車，廣廈萬間，又免不了心急。可是，轉而一望，方圓五公里都瞧不見一個真實的勵志故事。
沒有家底，沒有資源，沒有貴人，在這寒門難出貴子的大形勢下，殘酷的現實讓我們開始得過且過，隨波逐流。遊戲度日，混一天算一天慢慢地成為了生活常態。
可意志消沉，怨天尤人從來都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使原本還算平靜的心變得戾氣滿滿。唯有揹著行囊，舉步前行，希冀未來能有一番別樣的光景。至少，目前大多數人還相信，知識能改變命運，勤勞終能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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