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車站
(132)
假期結束,我收拾行囊,再次啟程。春節小長假,偷得浮生幾日閒。雖然偶爾被一些俗事俗人所煩擾,但三餐有人招呼,衣物有人浣洗,還有漂亮姑娘陪著聊天,這帝王般的生活還真讓人有些不捨別離。回到帝都,恐怕只有孤獨與忙碌常伴。
從家鄉去帝都,雖路途平坦,但稍費周折。我需要先從村子搭車到縣城,再從縣城坐公共汽車到市裡,最後再由市裡坐K字頭或者Z字頭的火車到北京西站。總行程攏共歷時約莫4個多小時。
臨近晌午,日上三竿,我搭堂弟博崖的便車前往縣城。一路上,博崖對於農村淘寶很感興趣,諮詢了我一大堆相關的問題,揚言要做農村低配版的馬雲。我努力配合他演出,激情澎湃地跟他大扯農村網際網路經濟。
博崖把我放在了縣汽車站附近。離鄉之前,我覺得是時候把積壓在心裡的那些肺腑之言對華妹全盤托出了。
我打去電話約華妹在車站附近一家快餐廳裡見面。華妹倒不扭捏,答應地很是爽快。為了有足夠的時間與華妹話別,我把火車票往後改簽了兩個小時。
午飯時間,華妹姍姍來遲。她穿了件黑色呢絨大衣,繫了一條格子圍巾。面色如白雪,紅脣如烈焰,尤其是兩筆一字眉,宛若大書法家的揮毫傑作。談不上是盛裝出席,但絕對花了心思。
我心裡小鹿亂撞,迸發出陣陣狂喜,又夾雜了些許駕馭不能的擔憂。今日她這種裝扮,不同於以往那股清純。美的讓我有些壓力,又有點衝動。
如我所料,周圍人的目光如潮水般向我這裡湧來。幾位有女伴的男士還假意整理頭髮,藉機偷瞄。
閱讀他們的表情,有人哀怨,有人疑惑,有人不屑,有人不甘。每每遇到美女與醜男結伴同行,我內心也會有如上「好白菜被豬拱了」的不爽情緒。
“幾點的火車?”
華妹褪去外套,想必是毛衣有些縮水,她那玲瓏身材被勾勒得引人浮想聯翩。我生怕鼻腔內的血管太過脆弱,於是微微低頭,將視線集中在飯桌的餐具上。
我拿起選單遞給華妹:“早著呢,不著急。看吃點什麼?”
華妹連連擺手:“你來點吧,我都行。”
“我們這破縣城也沒個像樣的館子,待會兒跟我去北京吧。我們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哥請你吃大餐。”
“淨亂開玩笑。這兒還上著班呢,我是偷跑出來的。”
“請幾天假嘛,我帶你玩幾天。”我聳動眉毛。
“真不成,我走不了。”華妹直搖頭。
我招呼服務員點了幾道家常菜,又要了壺茶水給華妹倒上。
華妹握著盛滿熱水的茶杯,盯著我:“你這高材生學有所成,不考慮回來建設家鄉呀?”
“哎,網際網路行業跟其他行業有所不同,好的企業大都集中在一線城市。我要是回我們們這兒,根本就找不到工作。”
回老家擇業這個問題我先前不是沒有考慮過。但凡家鄉能發揮自己所長,我肯定不會遠走他鄉,如浮萍般漂泊。
“也是哦,終歸還是大城市機會多。”華妹輕抿了一口熱水,茶杯口上留下了一絲淡淡的脣印。
“現在年輕人都往大城市跑,不考慮出去轉一圈嗎?”我頓了片刻,溫柔注視華妹,“可以來北京,我們倆做個伴兒,哥罩著你。”
華妹皺了皺眉頭:“我這大專學歷,去北京能做什麼呀?”
“北京的藥店不比我們們這裡多?”
“我那些從業證書去了別的省,人家就不認了。”
“你可以再考呀。”我知道我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我還是想爭取。
“那些證書很難考的。”華妹撅著嘴,搖頭如撥浪鼓,“北京是屬於你們這些高材生的,我就不去湊熱鬧啦,我這人也沒什麼大追求。”
一番口舌,華妹不為所動,我也不好再給她施壓。菜一道道上齊,華妹用溼巾把口紅擦拭掉,想必是肚子餓壞了,全然不顧女神形象,大快朵頤。
所謂吃飯不過是互相試探。橫亙在我與華妹之間的是一座山。我被困山頂,她囿於山腳。我們都躲在各自的藩籬中,等待對方先邁出那一步。可,我們都沒有那股奮不顧身的勇氣。
大學畢業那年,李虹問我能不能陪她一起去德國,我拒絕了。如今,華妹試探我會不會回老家工作,我猶豫了。我還是太過誠實與膽小,不敢給人太多的承諾,生怕兌現不了而有所辜負。
不過,來日方長,說不定哪天我就改變主意,回來建設家鄉,或者華妹改變了想法,前去北京淘金。或者我們去了一座新的城市開始新的生活。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走一步算一步。
本以為這頓飯過後,我追求華妹可以十拿九穩,誰承想不確定性更大了,不確定便意味著希望與失望並存。
(133)
我帶著些許失落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火車被塞得滿滿當當,大多數都是進京的務工者。起初,大家還都看手機,玩遊戲,車廂內甚是吵鬧。一個小時後,大部分人都選擇閉目休息。只有販賣零食的小推車不厭其煩地在過道里來回穿梭。
我嘗試著入睡,腦袋卻被煩悶所佔據,無法安眠。我索性側過頭,透過車窗觀察野外。冬日的北方滿目蕭條。
綠皮車幾乎逢站必停。人們上上下下,車廂卻是人員不減。火車行至半途,外面開始下起雪來。黃色的土地漸漸被白雪覆蓋。
「找個時間來北京玩吧,故宮的雪景可漂亮了。」我給華妹發去微信。
為了勾起她的興致,我還特意從網上找了幾張故宮雪景圖給她傳送過去。事實上,我在北京呆了這麼多年,都沒能在一個下雪天去參觀故宮。
「清明節,五一都行,北京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色。」我補充。
「好呀,有機會一定去。」華妹的答覆雖不失禮貌但略顯敷衍。
彼此沉默半晌,我又發去微信:「考慮一下來北京工作吧?」
我仍未放棄遊說華妹。
“哎,家中有個體弱多病的老孃需要我照顧,實在是走不成呀。”
非面對面的聊天,有些話便容易說出口。華妹丟擲了一個新的理由,更像是藉口。
我只感覺後背一涼,甚是心酸。我很想說那把你老孃老爹都接過來,我幫你一起照顧。可這話我又沒有勇氣與底氣講出口,我連自己的老爹老孃都無法照顧。
窮鄉僻壤,手機的訊號時有時無,我與華妹的聊天斷斷續續。最後雙方都無法忍受不給力的網路,便約定擇日再聊。
我最終還是進入了夢鄉,等我一覺醒來。火車已經晃晃悠悠地駛進了北京城。黃昏時分,車廂裡開始響起「北京是我們偉大社會主義祖國的首都,是全國人民嚮往的地方,也是世界文化名城......」的廣播聲。
進入北京後,火車就像是一個越過終點線的長跑運動員,逐漸放慢了腳步。它緩緩地穿越環路,進入車站,最終停靠站臺。
我拎著行李穿越人群,從北二出口走出北京西站,來到站前廣場。矗立戶外,滿目望去,銀裝素裹。勤勞的環衛工人正身著厚重的大衣,喊著號子,熱火朝天地清理路上的積雪。
即便是再厚的雪,再大的風,北京也能在一夜之間露出褐色的柏油路。這便是人定勝天的帝都,這便是承載千萬人夢想的帝都,這便是讓人又愛又恨的帝都......
北京,我回來了,新的一年,求你善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