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階層
(7)
人們總說國企裡面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只有敵人,沒有朋友。入職半年多,作為底層小兵的我,對此並沒有太深的感受。平時,同事之間最多也就是幹活偷奸耍滑,遇到問題相互推諉。至於劍拔弩張,相互傾軋的情況並不多見,至少表面上是一團和氣。也許高處才不勝寒,別人口中企業那些殘酷競爭可能更多存在於中高層領導之間。
我將抽獎的事向老潘訴苦,老潘就回了我倆字-跳槽。老潘細數跳槽的好處,經過他的幾番鼓動,我有些許動心。其實並沒受多大委屈,如果我臉皮厚點,完全不用在意老周、夏哥他們看到我中大獎後那異樣的眼光。身正不怕影子斜,大獎是我光明正大得來的。
網際網路方興未艾,新產品、新公司層出不窮,業界誕生了一個又一個造富神話。媒體大肆報導,周圍熱烈探討,大家對於網際網路的未來充滿了信心。身旁的老潘每天激情滿滿。他那昂揚的鬥志讓我覺得活力四射的網際網路可能更適合我。這才是我打算跳槽的最主要原因。
換工作說起來容易,可真正實施起來卻是困難重重。我心裡特別沒底兒,半年多的時間裡,我的技術荒廢了不少。而我所擅長的程式設計恰恰又是一件熟能生巧的事兒,如果每天不坐在電腦前敲上幾行程式碼,過不了多久,就會手生。
沒有其他經濟來源,我肯定沒勇氣裸辭。考慮到技術發展日新月異,我覺得此時有必要給自己充充電。於是,我從網上買了幾本程式設計工具書,打算先溫習溫習舊知識,學習學習新技能。等肚子裡有貨的時候,我再另謀他處。
公司有一個多小時的午休時間,我沒有午睡的習慣。原來,我會跟其他幾個也不午睡的同事打撲克牌,消磨時光。有了跳槽的想法後,我就開始利用午休時間看書。因為害怕被其他同事發現我有跳槽的想法,所以一般我都會拿本當下流行小說打掩護。
(8)
我的牌友郝碩首先發現了我準備跳槽的小心思。郝碩被我們稱為郝公子,他是一名海歸,英國碩士畢業,頭頂著繾綣的長髮,雙耳打著耳釘,下巴留著山羊鬍,很朋克。
當然這是他剛入職時候的形象。國企怎麼能容忍如此牛逼閃閃的人物存在。在部門老總三番五次、好說歹說下,郝公子最終把頭髮剪短,將耳釘去掉。與老總討價還價後,他只保留住了山羊鬍。
我們之所以稱他為郝公子,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有錢,確切的說是他家裡有錢。海外高校畢業時間比較晚,郝公子比我們入職時間晚了近2個月,他入職的時候正值盛夏。
那天,我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看到一輛亮黑色卡宴豪車從公司大門緩緩駛入。片刻後,郝公子走下車來,花褲衩,花背心,一副剛從夏威夷海灘遊玩歸來的扮相。他一手拿著公文袋,一手拿著豪車鑰匙來到了辦公區。他的到來成功地引發了一陣騷動,對於這個浪蕩公子,大家議論紛紛。
入職手續辦好後,在老周的帶領下,郝公子正式加入到了我們組。他的自我介紹令人印象深刻:“我叫郝碩,丁克,不婚主義者......”
這麼大膽的裝扮,這麼前衛的自我介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某位領導的關係戶。遙想當初,我們這些沒有後臺背景的人來參加面試,一個個都身著正裝,打扮得乾淨利索。大家淚眼婆娑地向面試官表述自己甘於貧窮,有一顆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決心。上班之後,雖然不用整日西裝革履,但是在強調穩重低調的國企裡,誰也不敢有太過花裡胡哨的裝扮,一個個循規蹈矩,不越雷池。
不過次日,郝公子的座駕就換成了寶馬X5,在後來又變成了哈雷摩托。我猜測應該是部門領導對他進行了艱苦樸素、吃苦耐勞的作風教育。在領導的改造下,郝公子的行為作風逐漸向我們靠攏。
起初,我們都以為像郝公子這樣的人肯定不好相處。慢慢接觸後,發現郝公子雖是公子哥,但很接地氣。午休期間,打牌娛樂是郝公子帶起來的風氣。我們教他打升級,他教我們德州撲克。
當年這個國企最為風光的時候,號稱非清北畢業的學生不要。後來行業衰落,變成非985,211大學的碩士免談。去年招聘需求上寫著只招碩士及以上學歷。今年我找工作的時候,應聘須知裡變成了本科及以上學歷。
作為一名本科生,我有幸加入這家曾是行業霸主、不可一世的公司,可能最需要感謝的不是母校的優質教育,也不是企業的人才甄別,應該是行業的不景氣。
(9)
郝公子在國外學的是經濟管理,在程式設計方面完全是個小白。但是組裡既然招他進來了,就要物盡其用。老周起初安排他負責一些測試案例、內部文件的整理工作,屬於那種可做可不做的雜事。後來,老周終於找到了能夠發揮郝公子特長的工作。
雖然公司的開發任務可以外包給國內軟體公司,但是對於行業的一些技術難點,外包公司並不能全部解決。每當遇到這種難題時候,公司就會花大錢購買IBM,Oracle,微軟等公司的解決方案。郝公子在英國念得碩士,英語口語還不錯,老周便讓他負責與那些外企員工進行需求溝通。
事實上,那些來跟我們交接的外企員工大多也都是中國人,郝公子的英語並無用武之地。不過,好在郝公子不是那種拿錢不幹事,混日子的人。對於工作,他挺有熱心。他經常問我一些技術名詞,他不用深究,懂個大概就行。一來二去,我跟郝公子漸漸熟稔。
郝公子私下跟我閒聊說其實他算不上關係戶,他爸跟公司某個領導是有點交情,不過關係並不硬。公司招他進來一方面是他有個英國的碩士學位,更重要的是組織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在京企業如果解決一個外地生源的戶口,必須捎帶解決兩個京籍學生的就業問題」。他屬於那些為了給優秀外地生源爭取北京戶口的京籍學生中的一員。
與我們不一樣,我們把上班當作事業來經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郝公子上班是為了有一份體面的正經事兒做。
初入公司那會兒,我跟郝公子有一段相處蜜月期。郝公子時常約我出去遊玩。要麼泡吧,要麼桑拿。他出入的那些場所是我不該出現的地方,對於這種紙醉金迷,鋪張浪費的作風,自幼接受吃苦耐勞教育的我打心底兒排斥。在幾次拒絕他的邀約後,郝公子也就不再邀請我。我倆僅限於工作上的交流,還有日常的打牌消遣。我心知肚明,我跟郝公子成為不了至交好友,老潘才是我的歸宿。
郝公子經常開玩笑叫我姚公子,他準備從公司裡再找倆狐朋,我們湊成公司的四大公子。我實在不敢當,我把家裡的族譜往上數了十代,發現都是貧下中農。我妄想自己是個家道中落,淪落民間的落魄公子的願望也成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