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現狀
(83)
週末,我重回闊別兩年之久的郵大校園。剛畢業的那年,還會接連不斷地回母校轉轉。約上三五好友,打打球,吃吃飯。後來,工作忙了起來,往來就不怎麼頻繁了,老同學散落四方 ,也漸漸疏遠。
我給正在讀研的李冀打去電話,約他出來聚聚,打算讓他推薦幾個靠譜的學弟學妹來朗雲實習。
學校公寓樓的地下室設有便宜的檯球廳。上大學那會兒,閒來無事,我們宿舍四個人經常會聚在一起,撞上幾桿兒。李冀是最菜的那個,也是藉口最多的那個。什麼球杆不好,球檯不平,球不夠圓,他張口就來。
已經開了五局,我連贏五局,李冀的臉色有點難看。當下是第六局,球檯上我這邊只剩下一顆黑8,李冀那邊還有2個花色沒有進袋。
他握著杆兒,矗立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檯面。我擺好架勢,準備結束這勝券在握的一局。待我發力的一瞬,李冀跟我搭話:“李虹跟費斌在一起了。”
“哦。”我使勁兒打出一杆,黑球進袋,乾淨利索。小樣兒,妄想干擾我,沒門兒。
“前女友有了新歡,你咋反應這麼冷淡?”李冀把落入袋中的球紛紛扔回檯面,準備與我再戰一局。
“都分手兩年了,我都快忘了她長什麼樣了。”我冷笑道。
“扯,畢業那會兒,李虹跟你分手,你小子哭得跟個孫子似的。現在這麼淡定,不正常。”李冀蔫壞地瞧著我,“交新女朋友了?肯定是交新女朋友了,快讓我瞅瞅。”
“交個屁啊,整天忙成狗,哪有時間!周圍還都是一群大老爺們,也沒條件。”
“馬天華前段時間去德國找費斌玩,碰到李虹了。”見我不言語,李冀繼續露出大門牙:“李虹跟費斌在一塊兒了。”
我大概理解了那句「真正的遺忘是在多年以後,不小心提及你,彷彿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媽的,晴天霹靂?不對。醍醐灌頂?更不對。一時,我竟找不出合適的詞語形容我當下感受。
聽到李虹身邊有了新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縈繞心房。談不上有多大憂傷,更不可能是喜悅。心中有駭浪,但沒有我預想的那般洶湧,大抵只比漣漪多幾分猛烈。
我苦笑道:“挺好的。”
李希搖頭晃腦道:“獨在異鄉為異客,孤男寡女很容易擦出火花,這可以理解。不過,這費斌也真是飢不擇食。”
聽聞李冀這一番言辭後,我心中的駭浪忽地洶湧開來。他如此評價李虹,間接也是在貶損我。李虹雖不是絕世獨立的佳人,但也沒他說的那麼不堪。還飢不擇食?你咋不說暴殄天物呢。
我沒好氣道:“你可閉嘴吧。馬天華這敗家玩意兒,不好好待在英國上學,整天四處瞎幾把轉悠。”
我突然厭惡起馬天華來,這貨真不該把李虹的近況告訴大嘴巴李冀。李冀這貨向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誰讓人家有個好爹,吃喝不愁,逍遙自在。”李冀從兜裡掏出手機,“我這裡還有李虹的近照呢,我就問你一句,看不看?”。
“滾,滾。”我轉身擺脫李冀的糾纏。
我決定岔開這個話題,詢問道,“你們實驗室最近有沒有人在找實習?”
“在我們實驗室,學生私自出去找實習,屬於斬立決的大罪,他們就算有那賊心也沒那賊膽兒。”李冀把手機螢幕擺到我面前,賤嗖嗖地說道,“看這張,李虹笑得多甜。”
“大哥,跟你說正事兒呢,別給我添堵了,ok?”我推開李冀的手機,強壓住內心的怒火。
“這愛情呀,還得講究門當戶對。你看我跟薇薇,我倆都是農村來的,誰也別嫌棄誰。湊活湊活,怎麼著也是一輩子。人家李虹家是書香門第,他爸是哪個大學的教授來著?”
“教個屁的授啊,他爸在一個大學裡管後勤。我配不上人家,行了吧。草,好不容易見個面,你他媽還損我。”
我拎起凳子上的外套,往檯球廳外走去。李冀在後面小跑,拉著我的衣袖,求和:“大姚,給你鬧著玩呢,還當真,小氣吧啦,是不是男人?”
在路過學校食堂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曾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過四年,對於李冀,我也知根知底,人是好人,就是嘴巴欠點兒,口無遮攔。
沒有李冀的學生卡,我吃不上食堂的飯菜。為了肚腹,暫且委曲求全吧。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上學那會兒,天天為一日三餐吃啥喝甚犯愁,經常抱怨食堂飯菜品類太少,味道太差。久離校園後,竟慢慢地懷念起那些物美價廉的飯菜。
(84)
坐在餐桌前,我吮吸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碗雜麵,突然想起李冀準備讀博的事兒。
我向他求證:“前幾天,看你發的朋友圈,你小子申請讀博了?”
“上週剛提交的碩博連讀申請,不出意外的話,明年這個時候,你就可以叫我李博了。”
“不趕緊出來接客賺錢,讀什麼博?你就不是看論文做學術的料兒!”
“誰告訴你我讀博是為了搞學術?你知道我一個讀博的師兄,幫我老闆管理學生,一年能到手多少錢嗎?”
我搖頭,李冀伸出三個手指頭。
“三萬?”我猜測。
“三十萬。”李冀示意我附耳過去,他小聲說道:“年景好的時候,還不止這些。”
我大吃一驚道:“我去,這麼高?”
“你他媽小點兒聲。”李冀掃視周圍,沒有發現熟人,而後繼續說,“你知道我老闆多少身價嗎?”
我搖頭。
“9位數。”李冀那股得意勁兒,就跟他身價九位數一般。
我在心裡默默地數了數九位數到底是多少錢,在確定最高位後,我嘴巴張圓:“我尼瑪……現在當老師都這麼賺錢了嗎?”
“不,不,也不是所有老師都這樣,大部分老師依然還很苦逼。我們老闆趕上了網際網路這波浪潮。雷布斯不是說豬站在風口上也能飛起來嗎,我老闆就是那頭豬。他原來一門心思搞學問,準備拿個長江學者或者工程院士,結果奮鬥了幾十年,也沒拿下什麼有分量的頭銜。前幾年,他開始擁抱網際網路,拼命地開公司,招學生,接外包,賣人頭,攢下了不少錢。”
我提出疑問:“接外包掙不了多少錢吧?”
“你可別小看外包。當下,一些傳統企業害怕被網際網路浪潮拍在沙灘上,紛紛搞轉型。可它們自己並沒有什麼實力,也不願意花大錢投入,於是就把一些技術研發外包給高校老師。”
“不是我瞧不上學生,我也是學生過來,可學生做的那些東西根本就上不了檯面。”
“實驗室接的外包基本上都是一錘子買賣,能坑一個是一個,根本就沒有回頭客,冤大頭多了去了。”
“賣人頭又是怎麼回事?”
“一些企業需要招實習生做一些簡單的日常開發或者測試工作。我們實驗室學生很多,可以成批供給。一個人每月5,6千賣給你們,然後老闆一個月給我們發3,4百,他從中賺取差價。”
我大呼:“真是一門好生意,這天下果真沒有難做的生意,什麼買賣都能賺錢。”
李冀繼續補充:“實驗室外派的學生都能保證出勤時間,還能加班加點。若是僱主不滿意,還包退包換。這樣的實習生,你要是企業的老闆,你喜不喜歡?”
“你導師這麼黑,就沒有人反抗嗎?”
李冀鼻孔朝天:“反抗個毛啊。畢業證、學位證在人家手裡捏著呢,誰他媽敢反抗?誰反抗,誰就等著肄業吧。”
我恍然大悟:“你小子讀博,難道是想走你導師這條發財路?”
“我可沒有我導師那麼大的本事兒。你可能不知道現在留郵大這樣的高校當老師的難度?博士學歷是必須的,本碩博的學校最低也要是211,海外留學經歷也不能少。”
我好奇道:“那你讀博幹什麼?”
“做我老闆的幫手吧。像我兩個博士師兄,他們都不搞科研。一個每天出門幫我老闆去拉活、接外包,一個守在學校大本營,負責我們這群學生的日常排程。他倆一年分個幾十萬應該不成問題。”
“他們這是助紂為虐呀。”我不禁心一驚。
“實話說,我們老闆對學生是有點狠,但我們實驗室出去的學生,畢業後找的工作都還不錯。這都得益於他們在讀研期間,被派到各個公司實習,積累了豐富的實戰經驗。”
我竟一時無語,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李冀眼前一亮:“回去跟你們老大商量商量,看需不需要跟我們實驗室合作一下。實習生你們要多少,我們這裡有多少,保質保量,包退包換。”
“你可拉倒吧,我可不想幹這種事兒,被學弟學妹們痛罵,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
現在許多研究生都把自己的導師稱之為老闆,由此可見一斑。眼下,在導師的眼裡,研究生都成了可以隨意交易、換取錢財的商品。
世上之人,終逃脫不了名利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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