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程式設計
（55）
從阜外醫院出來，我上了地鐵。眼皮已不受控制，任憑我如何努力，它就是耷拉著不肯捲起。一宿沒睡，身體實在是扛不住，我在微信裡跟康神請了一天事假。
下地鐵，回到住所，插上屋門倒頭就睡，這一覺就到了黃昏。進入朗雲後，犯困已經成為了主旋律，每日與“困”獸作鬥爭。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驚醒。夜幕已經拉開，我開啟壁燈，揉搓著眼前去開門。保安小哥黃飛穿著跨欄大背心矗立在門口，他一手拎著啤酒瓶，一手插著腰。
瞧他這架勢，特像是仇家上門滋事。鑑於昨晚目睹了他與健身大哥那慘烈的肉搏戰，我不禁脊背發涼起來，我這小身板可不扛揍。雖說黃飛小我幾歲，但他戰鬥力應該是我的幾倍不止。
我一邊笑臉相迎，一邊在記憶裡搜尋我近期為人處事的不周到之處。待會兒要是被質詢，至少能有點說辭，據理力爭一番。能剛正面則剛，不能剛就趕緊認慫。強龍不壓地頭蛇，該屈膝就屈。
難道是因為最近回公寓有點晚，擾到了別人休息？這個月公司專案趕工，我經常加班到深夜，每每回到公寓，差不多都要十一點。
不過，但凡回來的稍晚，在過廳堂、開屋門之時，我都會輕手輕腳。現在的年輕人大都是夜貓子。一般回到公寓，各個屋子都還燈火通明，鶯歌燕舞。 我覺得由我製造的那些推門聲、洗漱聲應該對他們影響不大。
或許是昨晚去探望老潘父親，撞見了他那狼狽的樣兒，今日前來殺我滅口？應該不至於，二人的戰鬥被全公寓的人目睹。照常理來說，二人應該還會大戰幾百回合，直到一方非死即傷。
可事實上，不到一個晚上，二人就由怒目相向的仇人變為了好的跟穿了一條褲子似的兄弟，這著實令我好奇，當時不禁多瞅了幾眼。
......
（56）
在我迷惑不解之際，膝上型電腦很不合時宜地發出了視訊下載完成的提示音。霎時，我意識到最近偷摸給公寓路由器限制流量那事兒。吝嗇的房東老太為了省錢，整個幸福公寓十幾個房間共用一條網路線路。
一些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每日掛機下載島國視訊。一批熱愛文娛的姑娘，終日刷著綜藝韓劇。一到用網高峰，我房間的網就變成了龜速，這使得我開啟技術網站，給自己充電變得十分艱難。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我悄悄地破解了公寓門口路由器的管理員賬戶。我把一些用網大戶的下載、上傳速度都進行了限制。
鑑於黃飛是房東的親戚，我對他房間的網路進行了特殊照顧。在用網高峰時，他應該會有摔鍵盤、砸電腦的衝動。自身利益受損，黃飛定會向他那葛朗臺式的姑媽申請更高頻寬的網路，這樣我們也能從中受益。
東窗事發，要麼打死不認，難麼抗爭到底。我後退幾步，拎起桌子上那不鏽鋼保溫杯，準備迎戰。保溫杯裡盛滿了沸水，一會兒要是扭打起來，我設想我可以先用沸水把他燙傷，然後趁亂伺機偷襲，再用保溫杯將他打暈，最後爭取全身而退。
“姚哥，請教你個事兒？”
黃飛把啤酒瓶放在我的書桌上。我手疾眼快，把桌上的膝上型電腦挪到了一旁。那臺蘋果筆記本可是公司的財產，價值一萬多，若是被弄壞了，一個月的工資可就沒了。
“啊？什麼事兒啊？”我故作鎮定，試探他下一步行動。
黃飛重新抄起酒瓶悶了一口，三分之一瓶的黃水下肚。
“平日裡，我們倆雖說常常照面，但也沒走得太近。以前老潘在的時候，我跟他倒是聊得挺多。聽他說過你是個程式設計師，你們程式設計師是不是能盜別人QQ號，黑別人賬戶？”
我心砰砰直跳，暫時摸不清他的套路，怕他是欲擒故縱，我擺手否認。
“外人對我們程式設計師存在一定的誤解，大部分程式設計師都沒有盜別人帳號的能力，我就更不行了。”
黃飛狐疑地看著我，我心裡有點發毛，片刻過後，他開口：“你能破解QQ空間的訪問密碼嗎？”
我面露難色：“啊？應該不行吧，QQ的安全保護機制做得特別好，業界馳名。”
沉默少許，黃飛雙手合十，轉為央求的語氣：“試試嘛，萬一能行呢。”
聽黃飛這語氣，不像是前來問罪，我繃緊的神經這才鬆弛了下來。我勉為其難地開啟電腦，示意他登陸QQ，黃飛一邊操作電腦，一邊誇讚我的網速：“姚哥，你這裡網速可以呀，我那屋一到晚上連個網頁都打不開。”
我默不作聲，黃飛忽而轉頭問道：“你說是不是因為我的電腦太破了？”
我點頭：“有一部分原因吧，主要還是用網的人太多。”
黃飛嘆氣道：“我姑媽也是小氣，為了省錢，辦了個最便宜的上網套餐。前些日子，我跟她申請打算升級一下上網套餐，她死活不同意。”
哎，商人的本性就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房東老太又不住在此地，也不用網，她當然不知民間疾苦。
（57）
我有自知之明，以我當前的水平，破解QQ空間的訪問密碼絕對是異想天開。不過，面對黃飛那滿是期待的眼神，我也不好立馬回絕，只能假意嘗試一番。嘗試若干次過後，我攤手錶示無能為力。黃飛嘴上說無所謂，但看得出來他很是失落。
黃飛呢喃道：“午睡做夢，夢到我前女友了，想去看看她的近況。”
我心想巧了，最近我也總是夢到姑娘。春天早已過去，馬上就要入秋了，真不曉得哪來的這麼多春夢。許是一腔衷腸無人訴，恰巧我在他身旁，喝了點小酒的黃飛開始向我袒露心跡。我端著保溫杯，坐在他對面，扮演著知心大哥哥。
我聽到了一個不算蕩氣迴腸卻也是令人傷感的愛情故事。一番抹淚訴說後，黃飛與我的心靈距離拉近了不少。我不像老潘那般八面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交朋友這方面，我很被動，也很難主動地敞開心扉。
黃飛倒也沒有過多地沉湎於過去，他拿起我書桌上一本程式設計工具書，隨手翻了幾頁，而後眸子突然閃亮起來。
“姚哥，你們程式設計師一個月至少一萬起吧？”
我笑道：“差不多吧，不過也分人，分工齡。”
黃飛一雙小眼睛撲簌著，眸子裡滿是人民幣：“你覺得我能幹程式設計這行嗎？我一好哥們在北大青鳥學了一年程式設計，剛找了個月薪八千的工作，牛逼大了。”
我把手中的保溫杯遞到嘴前，輕輕抿了一口熱水：“就你姑媽這棟公寓樓，光收房租一個月保守估計三五萬都不止，程式設計師這行實在是太累太苦了。”
黃飛皺了皺眉頭：“那是她的錢呀，要留給她兒子的，她一個月才給我開三千塊工資。”
“你這也不錯呀，每天坐在屋裡，打打遊戲，看看電視，三千就到手了。”
“幹得憋屈，我姑媽動不動就威脅趕我回老家，我現在是他們一家人的出氣筒。”黃飛長舒一口氣，想必是想起了寄人籬下的苦悶。
我詢問道：“真想學？”
黃飛頻頻點頭：“總不能給人看一輩子大門吧，我才20歲。我諮詢過幾個IT培訓機構，一年最少的也要2w學費，我就擔心最後學不成，錢打了水漂。”
我提出建議：“培訓機構一般都可以試聽，你可以先去試聽幾節課，看感不感興趣。”
黃飛疑問：“聽培訓老師說，程式設計師這行不看重學歷，全憑本事，也不知道可不可信？我這高中學歷比不上你們大學生，學完了好找工作嗎？”
我端出一碗雞湯：“當下中國網際網路行業正處於上升期，人才缺口特別大，找一份餬口的工作不成問題。不過，日後發展，升職加薪還是要憑本事。計算機專業的大學生裡面也有混子，培訓機構出來的學生也有牛人。據我所知，網際網路安全領域有好多大牛都只有高中學歷。”
黃飛抱拳：“姚哥，聽你一席話，收穫很大，以後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言語一聲。”
氣氛烘托到這兒了，我只好倚老賣老，打出一針興奮劑：“勇敢邁出第一步，年輕人不怕試錯。”
黃飛攥緊拳頭，信心滿滿地走出我的房間，望著他那瘦削卻結實的背影，我思緒萬千。最近，不少親朋故交諮詢我關於轉行做程式設計師的事兒，他們從各路媒體報導中得知程式設計師這個職業，豔羨於傳說中的高薪，紛紛想來分一杯羹。對此，我大都持鼓勵態度，因為窮人翻身太難，踏入這行即便不能飛黃騰達，換得一份溫飽不成問題。
行業繁榮，人才缺口很大，IT培訓機構就此應運而生，它們把目標放在了像黃飛這樣的低學歷人群。培訓機構日益增多，競爭變得十分激烈。
為了提高學員就業率，一些培訓機構不從提高學員技能處入手，而是選擇弄虛作假，矇混過關。他們講究速成，幫學員偽造簡歷，過度包裝，導致培訓機構出來的程式設計師口碑越來越差，劣幣驅逐良幣。
（58）
關於專業學習，有人總結：窮學理工，富學金融，貴學文學。大抵意思就是窮人家的孩子最好學習理工科，早日賺錢養家。有錢人家的孩子學習金融，好讓錢生錢，利滾利。權貴家的孩子學習文學，靠筆桿子走仕途。
當下，對於窮人來說，計算機無疑是價效比最高的理工科專業。在這個領域裡，不問英雄出處，不論資排輩，各憑本事，對待窮人比較善良。
企業給應屆生開出的薪水甚是可觀，甚至是一些冷門行業的數倍。行業的繁榮，湧現出了一批財富新貴，各大富豪榜上，IT領域的企業家越來越多，造富神話不斷上演。
於是，許多如化學，生物學，考古學，挖掘機，美容美髮，烹飪烘培等專業人才轉行做起了程式設計師。有些人是想改變世界，有些人僅僅想改變家人的生活境況。
從事程式設計師這個職業就像是一次賭 博，把青春和精力都放到桌子上、電腦前，賭一個美好的未來。好在賭注小，保本。
近些年，關於程式設計師的網路段子越來越多，大都是關於人傻錢多的糗事。其實大多段子都是程式設計師這個群體的自嘲。
我們自稱為碼農，從事搬磚活動。遇到問題被責罰，我們稱之為背鍋。否認問題是自己失誤所導致，我們稱之為甩鍋。於是，平日裡，美好的一天在造鍋，補鍋，背鍋，甩鍋中度過。
喜劇的核心是悲劇，程式猿的自嘲也與之類似。它的核心是不足為外人道的酸楚。相比一些傳統行業的從業人員，程式設計師算得上是高薪人群。
但，高薪的背後是高壓力，高強度。一個行業越是繁榮，湧進來的人越多。湧進來的人越多，一個員工的可替代性就越強。員工可替代性越強，腦力比拼後還需要再拼體力。
就像巨集偉的金字塔建立在皚皚白骨之上，網際網路繁榮的背後是由無數一線從業者殫精竭慮，披星戴月所支撐。即便如此，我仍然建議身處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學習一下程式設計。即便不以此作為職業，也可以此為興趣。
將來，這個行業可能不如現在這麼繁榮，也可能比現在更繁榮。無論是哪種狀況，會程式設計真的是一件很酷的事情，程式碼也可以像詩歌一樣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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