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招聘（中）
（89）
週三晚上，一位候選人放了我的鴿子，我希冀週四。週四晚上，另一位候選人如法炮製，也放了我鴿子。
連續被人爽約，我甚是不悅。不過二人均有正當理由。一個是女友鬧分手，要小心安撫；另一個是期末考試來臨，需埋頭苦讀。
我希冀週五，好在約在週五面試的候選人很守約。只是他看錯了面試時間，提前來了兩個小時。既然人都來了，也不能讓人家乾等。我只好放下手頭的工作，尋覓了一間空閒會議室。
候選人名叫王帥，一個很常見的名字。人很樸素，個頭不高，留著板寸，娃娃臉，整體給人感覺特像是高中生。
在篩人的過程中，他的簡歷給我留有很深的印象。別看小孩年紀不大，履歷可是足足寫滿了兩頁。他的簡歷上還附有個人部落格的網站連結，我點進去大致瀏覽了一番。
部落格是基於一個開原始碼改的，暗黑風格，很極客酷炫。上面有很多原創的技術文章，雖說質量不高，但看得出是花了心思，有自己的思考在其中。這是我挑中他來面試的最重要緣由之一。
在找尋候選人的過程中，我碰到了太多花裡胡哨、善作表面功夫的求職者。有些人抄襲成癮，熱衷於作搬運工，寫的所謂技術文章大都是東拼西湊。有些人沉迷於鑽研晦澀難懂的邊角技術，看似高深莫測，實則漏洞百出。
會議室的暖氣開得很足，身著半袖仍覺得燥熱。我翻開膝上型電腦，開啟面試流程。王帥脫掉外套，露出一襲紅毛衣。紅毛衣裡面是白襯衣，襯衣領子從脖頸處竄出，想必是被汗漬所浸染，有些泛黃。
為了更順暢地交流，我挪動板凳，向他靠近了些許。待我固定位置後，一股潮溼發黴的味道迎面撲來。我輕嗅周圍空氣，尋找黴味的源頭，竟來自那件紅毛衣。可能是由於天氣變冷，毛衣剛被從箱底拿出、久未見陽光所致。
我與王帥四目相對。他眼神躲閃，有點兒拘謹，清了清嗓子，抿了抿乾裂的嘴脣。我從身後拿了瓶礦泉水遞給他。他雙手接過，很是恭敬，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才大二就出來找實習，真不錯。周圍的同學都窩在宿舍打遊戲呢吧？”我翻看王帥的簡歷。
王帥嗯了一聲，報我以微笑。這孩子應該是個慢熱的人，惜字如金，全然不似週二面試的那位研究文學的大哥。那大哥恨不得把我的臺詞都搶去。
“先做個自我介紹？”
“我叫王帥，男，今年20歲，面試的崗位是後臺研發實習生。”
我故意停頓少許，期許王帥再多講些個人資訊，可他並無此意願。寡言少語，我也不強人所難。我把桌子上的紙筆推到他跟前：“我們們先做道演算法題吧？”
他撿起筆，坐直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先前眸子裡的怯懦漸漸消失。擺出一副已恭候多時、靜等我出招的樣子。
我本想先出個簡單的題目試試水，在瞧見他那堅定眼神後，改變了初衷。
“來實現一個非遞迴版本的單連結串列反轉。”
他得令後迅速俯下身子，生怕浪費一分一秒，先是沉思半晌，而後在紙上筆走龍蛇。勾勾畫畫，白紙很快就被塗抹得亂如雜草。
我開啟瀏覽器，點進一個新聞入口網站，四處閒逛用以打發這短暫時光，時不時抬頭看一下他做題的狀態。
碳素筆摩擦A4紙，沙沙作響。約莫十五分鐘後，他停下了筆，從一塌紙中抽出一張白紙，把程式碼重新謄寫了一遍。謄寫完畢後，他又逐行檢查了一遍，甚是細緻。
先不說他手程式碼的水平如何，單這一系列行雲流水的操作，完全像是個久經沙場的老手。作為工作快兩年的老油條，我都不敢說我有這麼好的面試習慣。
他把紙推到我面前，臉上多了幾分謙卑：“面試官，我寫好了。”
我拿起紙細細地閱讀，字寫得不怎麼樣，好在重新謄寫後的條理很清晰，讀起來不費勁。
“總體還不錯，不過有個邊界條件似乎寫錯了，再看看？”
我把紙重新放回他跟前，他盯著程式碼端詳了半晌。突然，嘆了口氣，連續擊打腦門，一副懊惱的神情。
“該死，老是在這個地方犯錯。”
想我讀大二的時候，水平可能還不及他現在的一半，便送去安慰：“你這才大二，能寫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最近一直在刷演算法題吧？”
他點頭又是靦腆一笑，我發覺在不討論技術的時候，他總是很羞澀。候選人的程式碼能力還可以，我翻閱簡歷，準備再考察一下其專案實踐。滿目的專案經驗，但大都趨同，細細看來，並無多少亮點。
“才大二，怎麼就積累了這麼豐富的專案實踐？”
“平時跟同學一起接點私活，做些小專案。”
“資料庫調優，快取這些接觸過嗎？”
“接觸過mysql的慢查詢調優，用過redis做快取。”
“redis的實現機制瞭解過嗎？”
“沒有，只是用過。”
……
技術面試要想難住一個人實在是太簡單了。他精通演算法就問他架構，他擅長架構就問他業務。他技術範圍廣，就抓住某一點往深裡問。他是某技術棧的專家巨擘，就換個方向考察他。
面試別人不是炫技秀優越也不是貶低噁心他人，而是找一個與自己並肩戰鬥的兄弟。因此我的考察基本都是點到為止，目的是判斷候選人與團隊的技術棧是否匹配。
一番考察過後，我對他的表現很滿意，希望他能儘快來實習，幫我分擔一些工作。不過考慮到優秀的人手上從來都不缺offer，我詢問：“手上還有其他實習offer嗎？”
“都還在等通知。”他搖頭道。
技術面試至少要過兩輪這是朗雲的硬性規定。我這一關他算是過了，我起身準備請康神再來考察一下。
“行，你稍等會兒，我去叫一下二面面試官。”
（90）
已經到了飯點，辦公區的人走了七八。此時康神的工位空空如也，環視四周未見他的蹤影。組裡只剩下大飛哥還在堅守崗位。他正戴著一副紅色大耳麥看綜藝節目，時不時發出淫蕩的笑聲。
我走到他身後，搖晃他的座椅。大飛哥摘掉耳麥，回頭掃了我一眼，我笑臉相迎。
“大飛哥，沒去吃飯？”
“中午吃多了，現在不怎麼餓。”
想必是綜藝節目太過好看，大飛哥眼睛只顧盯著電腦螢幕，漫不經心地與我搭話。我雙手在大飛哥的肩膀揉搓著，幫他舒筋活絡。
“幫忙面個實習生唄，人挺不錯的。”
大飛哥忽地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男的？女的？”
“一個小夥子。”恐怕要令愛看美女、愛講黃段子的大飛哥失望了。
出我所料，大飛哥忽然擠出垂涎三尺的神情。他揉搓雙手，蔫壞地瞅著我：“小夥子，我喜歡。”
我抱拳作揖道：“謝大飛哥了，人在喜馬拉雅會議室呢，基礎挺不錯的，是個好苗子，你面面看。”
大飛哥關掉綜藝節目，拔掉耳麥，左手夾著膝上型電腦，右手端著泡滿枸杞的茶杯，屁股一扭一扭地走進了喜馬拉雅會議室。
我沒領教過大飛哥的面試，但先前聽王旭講過大飛哥面試有必殺技。他的肚子裡攢了三道智力題，凡是被他面試過的人都會被問及，至今還沒有人能全部答對。當初王旭校招進朗雲，初面就是大飛哥，吭哧癟肚，他也只答上來了一道。
我坐在工位上，祈禱大飛哥能夠手下留情。畢竟人家只是來應聘一個小小的實習生崗位，太過刁難著實不應該。
我點亮電腦螢幕，把剛才的面試情況錄入面試系統。滿分5分，我給王帥打了個3.5，屬於中等水平。錄完資訊後，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地響個不停，我給李向陽發去微信，約他下樓吃米粉。
（91）
正值飯點，樓下滿是就餐的同事，大家三五成群坐在一起，邊吃邊聊，很是熱鬧。我要了碗桂林米粉，李向陽要了份煲仔飯。
米粉有點燙，我挑出來一筷子來，讓其滯留半空，待其冷卻。我同李向陽搭話：“前天給你推薦的那個比較文學的小夥兒，你約面試了嗎？”
李向陽大快朵頤，由於吃得太急噎住了食道，一臉痛苦神情。他喝了幾口我碗裡的湯，痛苦這才有所緩解。
“別他媽提了，我打電話給那小夥。你猜人家怎麼說？人家說他突然對網際網路不感興趣了，思來想去發現自己最愛的還是文學。”
“他奶奶個腿的，感情這大哥是在遊戲人間，體驗生活呢？虧我還想為朗雲招攬一枚人才，早知道如此不靠譜，我何苦跟他浪費口舌。”
進入冬日，飯量大增，連續多日，我跟李向陽都積極踐行著光碟行動。就餐完畢，我倆推門往店外走。米粉店又來了一批顧客，是客戶端組的幾個人。熟人照面，彼此寒暄幾句。
走出店外，冷風鋪面而來，我裹了裹羽絨服。緊隨在我身後的李向陽小跑兩步，趕上了我。他問我：“昨天康神跟蔡暢大吵了一架，你那裡有內幕嗎？”
果然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冷風灌入脊背，我快跑幾步，進入朗雲大廈，轉身對李向陽說：“潛龍的後臺開發進度稍微滯後了點，影響到了蔡暢他們客戶端組。蔡暢在跟李波彙報工作的時候，埋怨了幾句康神。”
電梯門開啟，跟隨公司同事進入電梯，我倆很自覺地停止了閒談。電梯停靠在十樓，李向陽準備右轉，而我選擇左拐。在分別的時候，我倆又把剛才的中斷的談話續了起來。
李向陽不解道：“你說都是郵大校友，他倆怎麼還吵起來了呢？”
雖說朗雲北京分部的郵大人很多，但高層並不多。同是郵大校友，像蔡暢，康神這樣的技術骨幹，本應該團結一致，相互扶持，但二人關係處的並不好。
同室操戈，對此，我也很失望，但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脾氣秉性，也不好說誰對誰錯。瞧李向陽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神情，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還不都怪你們產品組，老是變更需求。”
李向陽擠出一臉委屈：“我他媽冤枉啊，我從來都把技術大佬們當爺爺供著。”
“別整那些沒用的，你有搞技術的學弟學妹嗎？推一波過來，我們急缺人。”
李向陽吃驚地望著我：“你搞笑呢？我外國語大學西班牙小語種專業，你覺得我學弟學妹可能有人搞技術嗎？”
“你這樣不靠譜的人都能來朗雲，別人怎麼就不能搞技術？”我鄙夷道。
李向陽滿腹牢騷：“想我當初也是腦子被驢踢了，竟入了網際網路這個坑，我絕不坑學弟學妹。”
為了「潛龍」能夠順利出海，早日飛龍在天。最近大家都加班加點，沒日沒夜地耗。我熬出了兩個黑眼圈，李向陽熬掉了許多毛髮。
工欲善其事，必先護其發。李向陽託人從日本代購了幾瓶高檔護髮素，還花千金覓到了一貼生髮良方。作護理，吃中藥，排毒素。這一系列的頭部保健，源於他生怕年紀輕輕就步了康神那地區支援中央的後塵。
與李向陽揮手作別，我小跑回到工位，瞧見大飛哥重新迴歸了帶耳麥看視訊的狀態。我點亮手機螢幕，看了眼時間，這才過去半個小時，大飛哥面試速度也忒快了吧。
我輕輕地摘下大飛哥的耳麥，問詢：“大飛哥，面的怎麼樣？”
“哎，怎麼說呢，基礎還可以，但這小孩有一個致命缺點。”大飛哥嘆氣道。
“啊？”我不禁大吃一驚，心裡犯嘀咕，能有什麼致命缺陷居然逃過了我這火眼金睛。
“簡歷造假，他根本就不是什麼B工大的學生，他連B工大有幾個校區，分別在哪裡都不知道，估計是培訓機構出來的，想要矇混過關。”
“這孩子看著挺實在的呀，技術水平也可以。”
“孩子挺謙卑，我也沒當面揭穿他，聊了會兒就把他打發走了。”
“好的，謝大飛哥了。”
我面試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到學歷還能造假。在朗雲，誠實守信是公司文化重要的一環，公司大佬們多次在會議上強調誠信的重要性。
任王帥技術再強，恐怕也與朗雲無緣了。在我為失去了一位好苗子而感到惋惜之際，手機突然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