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刺客信條》的敘事：刺客和聖殿騎士的衝突與融合

“正確的方向，錯誤的時間”

2012年10月30日，象徵著《刺客信條》系列全新開端的《刺客信條3》如期而至。本作不僅將這個系列帶到了一個全新的歷史大背景中，也在玩法和故事上做出了許多的革新。而這些變化也使得《刺客信條3》成為一款評價兩極分化嚴重，一直處於風口浪尖的獨特作品。


在筆者眼中，《刺客信條3》是一款十分可惜的“神作”。它本應該在整個系列，甚至整個遊戲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惜，它並沒有散發出萬眾期待的光彩，反而揹負了不少的罵名。筆者想借此機會，為《刺客信條3》進行一番“辯解”，向各位讀者傳達自己對《刺客信條3》的一些理解。


現代故事的階段性完結

在《刺客信條：兄弟會》正式發售之後，育碧開動了自己的全球工作室大機器，在2010年底幾乎同時啟動了《刺客信條：啟示錄》《刺客信條3》，甚至《刺客信條：大革命》的企劃。

《刺客信條3》做出了許多的變革，不只是敘事方面的進步，還有許多系統上革命性的進化。但是短暫的工期和急迫的商業需求，導致了這些不成熟系統的匆忙上架，甚至造成了一些本末倒置的錯誤。所以筆者才認為，《刺客信條3》是一款不完整的作品。如果育碧能夠給予它更多的時間和經費，《刺客信條3》將會成為一款重量級作品。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而導致工期緊張的原因也不難回答——2012年12月21日，世界末日。


對於《刺客信條》這樣綜合了社會和宗教元素的遊戲來說，世界末日是天然的宣傳噱頭。育碧一直致力於打破第四面牆，將遊戲裡的世界與現實世界相結合，所以必然會趕著這個時間點發售遊戲。《刺客信條3》正是這種急於求成的做法的犧牲品。

在“刺客信條宇宙”裡，地球將於2012年12月21日遭遇太陽風暴而毀滅。在這之前，第一文明的先行者們嘗試過避免這種悲劇的發生，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甚至導致其內部產生了分歧。隨著時間的流逝，末日越來越接近，而戴斯蒙正是其中的關鍵所在。

從遊戲性來看，《刺客信條3》提供了系列最強的現代部分的遊戲體驗。玩家可以控制戴斯蒙，在世界各地進行刺客活動，尋找開啟大神殿的鑰匙。


從敘事角度來看，育碧更進一步地完善了第一文明的設定，拉近了原本高高在上的“神明”和凡人之間的聯絡。所謂的“神”，只是一群更高文明的存在而已。他們也無法阻止自然的規律，無法阻止太陽風暴的襲擊。

戴斯蒙則在故事中變得更加得成熟，更像一個刺客。雖然在面對自己那個有些不負責任的父親時，他也會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和他頂嘴反駁（戴斯蒙和他父親威廉的關係很像康納和海爾森）。但是漸漸地，他作為一個刺客的，作為一個被推入人類和第一文明之間的男人（這一點也和康納的立場非常相近），也拾起了自己的擔當。

在面對人類與神明的抉擇中，戴斯蒙，一個陪伴了玩家六部正作的年輕人，選擇了相信人類。他犧牲了自己，讓地球免遭末日，卻也將另有鬼胎，身為反派的朱諾釋放了出來。


育碧利用戴斯蒙之死，完結了現代劇情的第一階段。而朱諾的復活，則成為了第二階段的開端。

充滿野心的敘事目標

如果說《刺客信條3》的現代劇情是一個階段的完結，那麼它的古代劇情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筆者非常喜歡發哥在電影《無雙》裡的一句臺詞：“只看到黑和白的人，永遠都是失敗者。”這句話也十分適合用來評價《刺客信條》系列。


在上一篇文章裡筆者也提到過，在阿泰爾和艾吉奧的故事裡，刺客和聖殿騎士就是非黑即白的存在，即刺客所行之事皆為正義，而聖殿騎士則是壞事做盡。雖然在《啟示錄》的末尾，育碧做出了一些改變，卻沒有完全突破這個固有的思維模式。

《刺客信條3》作為系列的全新開始，自然就要承擔扭轉這種局面的重擔。而本作的編劇，也的確儘自己的全力去實現這個目標。


在遊戲的開始，玩家操縱著沒有兜帽，沒有長袍的海爾森·肯威。從倫敦橫跨大西洋，來到了還是一片處女地的北美大陸，召集自己的同伴，尋找隱藏的神殿。就當玩家滿懷疑問與期待，準備和那些闖蕩新大陸的開拓者一起，探索全新的《刺客信條》的時候，卻被告知自己一直在操縱的是一名聖殿騎士——刺客的敵人。

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嘗試。《刺客信條》系列從來沒有從聖殿騎士的角度進行如此深入的敘述，更別說這還是瞞著玩家進行的。而這些聖殿騎士的所作所為，和他們的“前輩”相比，似乎沒有那麼邪惡，那麼不堪。他們也出面對抗了不公，也為被奴役的印第安人爭取了自由。這些行為成功的騙過了玩家，也讓不少人潛移默化中開始認同聖殿騎士的教義。


從遊戲的開篇便不難看出，編劇想要打破已經固化的陣營形象，向玩家傳遞聖殿騎士的真諦。《刺客信條3》的故事有著非常巨集大的野心，育碧想要用一款遊戲的時間去重塑刺客和聖殿騎士的形象。但是他們沒有辦法做到，一切都要回到那個老生常談的“工期問題”。

《刺客信條3》的主線故事一共12個章節，其中玩家花費了3個章節體驗聖殿騎士海爾森的故事，用了2個章節看著康納的成長。直到第六章，玩家才真正取得了刺客袍，開始了康納的刺客生涯。而這個時候，遊戲的主線已經過去了一半。

正是因為缺少足夠的時間，讓《刺客信條3》中的部分劇情被刪減，導致了遊戲敘事結構的崩塌。後期的劇情節奏暴走，缺乏鋪墊和情緒渲染，使得劇情虎頭蛇尾。


從刺客到信條

雖然《刺客信條3》整體的故事顯得並不完美，但是在人物形象的創造和理念的表達上，在整個系列裡都是十分出彩的。

相比於艾吉奧三部曲的文藝復興時期，《刺客信條3》所處的美國獨立戰爭時期沒有那麼的藝術和浪漫，只有硝煙瀰漫的戰場和爾虞我詐的陰謀陽謀。缺少了藝術薰陶的《刺客信條3》無法像艾吉奧三部曲那樣，將過多的筆墨著眼於神話和傳說中，自然也無法將伊甸聖器作為核心敘事內容。於是，育碧的編劇們做出了取捨，將古代部分的故事集中於“融合”，而將伊甸聖器和第一文明的故事交給現代劇情。

首先便是通過聖殿騎士海爾森·肯威的視角，向玩家展現了北美土地的風光，也讓玩家近距離接觸了聖殿騎士的理念。而海爾森本人，也像每一個踏足這片土地的開拓者一樣，留下了自己的足跡。


海爾森的兒子就是“融合”理念的具體表現：他是英國殖民者和原住民印第安人的混血兒，有著“拉頓哈給頓”和“康納”這兩個分別屬於印第安人和英國人的名字，是處在印第安部落和殖民地社會之間的存在。

在筆者看來，康納是育碧塑造的又一個成功的角色。他是一個純真的行動主義者，加入兄弟會的理由並非單純的憎恨聖殿騎士，而是想要通過刺客的力量對抗他們，以保護自己的土地和人民。


康納並不像艾吉奧那般優雅，甚至連他父親海爾森一半的紳士氣息也沒有繼承。在經歷了艾吉奧的薰陶之後，許多人都很難在短時間內接受這樣一個土裡土氣的山間孩子。再加上《刺客信條3》較長的鋪墊內容消磨了許多人的耐心，玩家在看到康納的閃光點之前就已經在心裡給了他最終的定義。

阿泰爾和艾吉奧都是刺客組織裡的核心領導人，他們個人就能夠代表整個兄弟會。但是康納和他們都不相同，族人的安危永遠是他心中的首位，他的行動永遠是以族人為優先，而刺客只能屈居第二。康納的理念和刺客不謀而合，而身為第一文明的朱諾也在背後推波助瀾。但是在那個年代，已經沒有了純粹的善，似乎冥冥之中，上天就已經決定了康納的悲慘命運。


就像康納的朋友還有敵人所說的那樣，他是一個天真的大男孩。他會在自己的朋友面前展現自己最謙卑而純真的一面，他會在自己的敵人面前露出最凶狠的獠牙。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人們要用謊言去偽裝自己，他不明白為什麼秩序不能放任自由的飛翔。當他認定一件事情是值得且必須去做的時候，他總是身先士卒地衝在最前線。康納前半段的人生，是在天真，魯莽和固執中度過的。


正是這樣的性格，才讓康納成為了一個道具，無論是刺客的道具，還是愛國者的道具。

這就是《刺客信條3》另一個出彩的地方，因為它的主角並非像前作那樣無所不能。康納之於美國獨立戰爭，就像是一個歷史的旁觀者，他無法改變歷史的流向。

康納為了自己的族人而去尋找刺客的符號，而刺客導師阿基里斯在和康納接觸之後，萌生了復興北美兄弟會的想法。對於早期的阿基里斯來說，康納是自己復仇的道具。他讓這個印第安小子繼承了自己已經死去的兒子的名字，卻又不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待，反而希望利用他來完成自己對聖殿騎士的復仇。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阿基里斯也認同了康納的行動，也收起了自己復仇的心思，不再將康納作為復仇的道具，而是作為自己的孩子來對待。他不斷地指出康納的草率行為，只是為了防止他重蹈自己的覆轍。


可是那群愛國者並不會有如此大的轉變，或許他們將康納視作戰友，但卻沒有傾聽過他的訴求。康納保護族人的理念，萌生自他小時候的遭遇。那場人為的大火毀了他的村子，奪走了他的母親。很長一段時間裡，康納以及螢幕前的玩家，都認為那是聖殿騎士的所作所為。但實際上，是康納一直協助的華盛頓放的那把火。

康納幫助愛國者們，是因為他們是以自由的旗號而發起的革命，這是康納和刺客的理念。但誰又能保證這群革命家們和英國國王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嗎？他們在取得勝利之後，依舊在驅逐印第安人。康納作為原始與文明社會的中間人，顯得格格不入。


康納就像是棋盤上的棋子，為了完成別人的目的而四處戰鬥。在他漫長的刺客生涯中，他也漸漸領悟到了自己的命運。但是他沒有逃避，沒有遠離紛爭的最前線，他還是奮不顧身地投入其中。因為他明白，作為一箇中間人，他沒辦法改變歷史的流向，也無法放棄戰鬥。一旦他放下了自己的武器，就沒有人願意為自由，為族人挺身而出。這就是康納的妥協，這就是他的信條。


在這片刺客已經銷聲匿跡的北美大陸上，康納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為兄弟會而戰鬥。“刺客”已經消失，驅動著康納前進的，是那永恆流傳的“信條”，以及他自己對信條的理解和貫徹。

這就是《刺客信條3》對整個系列的一次昇華。從本作開始，這個系列的關鍵詞，從“刺客”轉變成了“信條”。

不同的理念，相同的目標

育碧塑造了一對隸屬於不同勢力的父子，成熟穩重甚至有些殘忍的海爾森，與天真莽撞甚至可以說是幼稚的康納，二人的形象都已經深入人心。二人特殊的關係和不同的出身，為他們日後的合作奠定了基礎，也為他們的分歧和對峙埋下了伏筆。

海爾森和康納二人，就是聖殿騎士與刺客的一個縮影，也是育碧詮釋新時代《刺客信條》理念的方式。


正如海爾森所說，聖殿騎士和刺客的目標本質上是相同的。雙方所追求的，都是更加美好的人類社會，更加優越的生活條件。所謂的自由、正義、獨立，其實都是為了建立一個烏托邦社會。

二者的出發點是一樣的，但是其理念和方式卻產生了明顯的衝突。在聖殿騎士的構想中，理想的社會是需要秩序來控制人們的行為。當所有社會成員都按照規則和法律約束自己的時候，這個社會才會達到最理想的狀態。為了實現這個目標，聖殿騎士們不惜使用更加極端的方式去控制人群。


而刺客則和聖殿騎士完全相反。刺客們所追求的是絕對的自由，將社會的一切都交給人們來決定，不需要任何的秩序和規則來束縛自由。尤其在聖殿騎士利用強權壓迫的情況下，這種追求自由的理念更加深入人心。


但是公正來看，刺客們追求的絕對自由，真的是一件好事嗎？被放任的自由真的會為這個社會帶來福報嗎？實際上，失去控制的自由會造成社會的混亂，而絕對的強權則會招來民眾的抵抗，這些後果在《刺客信條》系列裡都有展現。所謂的自由和秩序，實際上是相輔相成，不可分割的。這種概念是之前的《刺客信條》裡不曾出現過的。

海爾森比起自己的前輩們，更加深刻地領悟到聖殿騎士與刺客的同源性，他所領導的北美聖殿騎士團也並非絕對的強權統治集團。他們通過收購印第安人的土地以保護他們免受戰爭的威脅，控制軍隊以獲得外交手段。海爾森手下的聖殿騎士，不是為了統治階級而戰，而是為了他們自己的信仰而戰。這種戰鬥的理由，對於聖殿騎士團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在之前的《刺客信條》系列中是屬於刺客們的理由。


海爾森一直在關注著康納的成長。對於他來說，和自己的兒子聯手遠比和其他刺客合作要更加方便。海爾森並沒有為康納的撫養出過一份力，但是卻想要通過自己的方式讓康納認清楚這個世界的殘酷，改變他的天真想法。

二人聯手之後，的確起到了非常不錯的效果，這也證明的刺客和聖殿騎士不是你死我活的死對頭。只要明白雙方的本質，合作是有可能的。我們大可以發散一下思路，暢想一下：當刺客和聖殿騎士達成和解，一同為共同的目標而努力時，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但是這對父子都是固執的人。海爾森一心想要說服康納，而康納卻始終堅持自己的理想。這也昭示了刺客和聖殿騎士是永遠不可能達成妥協的，因為他們的矛盾源自於彼此信念的差別。這也就導致了最後父子決裂，刀刃相向的悲慘結局。雙方都很清楚彼此的信念，卻又都不想捨棄自己的堅持。肯威家族的慘劇始於《刺客信條3》，也終於《刺客信條3》。


結尾

無論從遊戲本身的角度，還是從遊戲的故事來看，《刺客信條3》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它沒能成為《刺客信條》革命性變化的代表，它的故事也不是盡善盡美。但是它為整個系列開創了一個全新的敘事思路，一個更具有深度，更能引起玩家思考的引導方向。《刺客信條3》值得在這個系列裡佔據它應有的分量。

從《刺客信條3》開始，一個全新的北美刺客故事，和一個悲慘的家族故事，逐漸呈現在玩家的眼前。


作者：情報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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