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一

澤城的雨下了半個月，路上沒有行人，鴞（xiāo）披著斗笠，把臉深深的埋在竹編的帽簷下，緩慢的往城門走去。他喜歡下雨，下雨會毀去所有的痕跡，刺殺的變數也比平時小很多。他素來獨來獨往，不需要搭檔，選擇刺殺的時機便比較自由，長久以來他只在下雨天殺人。有規律的刺殺對一個刺客來說是十分危險的，畢竟這不是打獵，而是生死局，可是鴞一點都不在乎，被殺？誰能殺他。

二

鴞走過城門口，他冷冷的瞥了一眼那個昏昏欲睡的兵長，制式的寬刃官刀被丟在一旁。他想，這樣的人要是出現在軍隊裡，怕是早就被綁起來抽得皮開肉綻了吧，可是竟然還能當上澤城的守門官。鴞沒有停留，他依然保持著緩慢的步伐，朝澤城官宦聚集的內城走去。他就這樣大搖大擺的，便進入了這座曾經號稱拘守則無敵的澤城。

三

澤城，富於水。城內多泉眼，一條蜿蜒如玉帶的小河纏繞在澤城裡，小河連同諸多泉眼，長年不枯，城裡的百姓有在河畔植柳的習慣 “生子則植柳，楊柳依依，少年極冠” 鴞走在小河邊，如今滿城楊柳低垂，柳葉繁華如亭如蓋。他挑了一塊廢棄的石鼓坐在河邊，楊柳遮住了他的身影。鴞不想和刺殺之人以及僱凶之人扯上太多關係，他從來都是刺殺之前才檢視要殺誰。輕輕的從袖中抽出紙筒，取出刺殺手書。手書用錦，委託之人必然富貴，字型俊秀，似是女子筆跡，要殺之人也是女子，名叫白落梅，是白府的小姐。鴞點燃手書，等到它燒成灰燼便起身繼續往上游走去。

四

前面就是白府了，他把蓑衣藏在橋洞之中，隨後兩手往腰後一抹，兩束銀光便握在了他的手中。俯身，跳躍，幾個回合鴞便進入了白府的後院。他躲在側廂房的屋樑上，向外面望去。奇怪了，白府勉強算得上將門，怎麼守衛如此鬆懈。鴞有些奇怪，如果說城防懈怠是事出有因，那麼白府懈怠卻有些請君入甕的意味。他不敢動，可是過了好一會巡邏的侍衛才經過 “3個人，3刻鐘一班，難道這白府已經這般凋零了麼” 鴞想到這裡不禁鬆了口氣。其實也對，元帥死後，那些陷害他的將門被皇帝借風打壓，如今已無再戰之帥，亦無可用之將。“也罷，既然如此，那今天便可早些回去歇息。”

五

鴞飛身躍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順著側廂房的滴水簷向高築的小紅樓而去，樓上匾額，上書四字 “白月小築” 那裡應該就是白落梅的閨房。

鴞貼著小紅樓的瓦面往上爬，他小心翼翼的掀開一片烏瓦，房間裡樸素典雅，唯有一張雕花小床掛著紅色薄紗的帳。房間裡除了一個女孩別無他人，她滿身紅裝，似是對紅色格外喜愛，滿頭黑髮自然垂在身後，以一紅繩簡單束之。女孩手握毛筆，正在臨帖，無法看到正面。

鴞順著紅樓立柱滑下，運氣貼牆，順牆而走，銀光閃爍，一剎那破窗而入。他一手唔住那女子的嘴，另一手利刃貼頸，剛要下手，他突然呆立在那兒。

六

鴞緩緩坐下 “說吧，為什麼？”

女孩仰起頭看著他竟然一點不怕 “什麼為什麼？”

鴞冷冷的道 “第一，為什麼買凶殺自己；第二，為什麼在臨《滿江紅》”

女孩有些生氣 “你要殺便殺，我的事與你何干，殺了我便走，約定的銀兩自然有人送與你，你也算盡了刺客的本來”

鴞沉默了一會，他突然想起了10年前的那份密報 “給你一刻鐘收拾東西，換了那一身紅裝，我自在樓外等你”

女子驚詫的看著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行動。鴞看著他，丟了一塊金牌在她懷裡，便轉身出去。那金牌上寫著一個嶽字。

七

白落梅隨鴞去了很南邊的地方——杭州，她看見鴞跪在兩座無碑野墳前一直哭。大雪呼啦啦的下，這個不苟言笑的男子，好似白了頭髮。

白落梅問到 “鴞，這是誰的墓”

“我父親和兄長的”

白落梅驚訝。連忙問到 “那你又是誰？”

“無畏先鋒營先鋒官，嶽衡，岳飛第17個養子。”

白落梅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八

南宋紹興三年，岳雲帶弟弟嶽衡趕赴前線催促糧草，期間秦檜授意白家糧草官白敬暗殺兩位催糧先鋒。岳雲嶽恆一路急馬，卻在距離糧草大營只有10裡的地方被伏，小隊的絕大部份戰友被殺害。

嶽衡自幼多學情報之術，精通暗殺，且輕功了得。再加上岳雲勇猛，一路幫弟弟拖延敵軍，使得嶽衡得以脫身。嶽衡見岳雲被擒，無奈父帥遠在千里，只好之身探營。這期間他收到了旗下先機營的一份密報，說是出自一位紅衣女子之手，女子聰慧，識得補給帳中的岳家軍諜，遂給出了岳雲的關押地點，以及白家和秦檜勾結的詳細情形。

嶽衡不敢怠慢，哪怕陷阱他也要去救岳雲，沒想到卻得以順利脫身。

南宋紹興十一年臘月，皇帝金牌急召岳飛進京，戰事正勁，元帥無暇顧及。沒想到事情愈演愈烈，在秦檜，張宗昌等一眾讒臣的矇蔽下，皇帝十二道金牌，道道加封，直到岳飛受封國公，至此封無可封。

至此天下人皆說趙家天子多慷慨，岳家將軍是逆臣。

嶽衡還記得，義父走的那天，他追著白馬一路的跪，求父親不要去。老兵老將一片片的倒下，跪滿了荒原。嶽衡記得，雲哥哥垂著手，那對滾銀的戰錘黯然失色。

父親還是毅然決然的走，他身騎白馬，念著那首滿江紅，塞上的雪，最後一次染白了他的紅纓。

九

白落梅坐在地上，把暈倒在墳前的嶽衡扶起來靠著她。

她看著他笑了笑，心想，這樣也好罷。

白落梅從小崇拜岳飛，岳飛被構陷之後她更是無比厭惡自己的出身，白家必定也參與了秦檜的計謀。
本來已經生無可戀的白落梅，在得知父親想要把她嫁給秦檜的小兒子時，便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自殺，可是多次自殺都被阻止了。她只好買凶殺自己。

她換上紅色的披風，一半裹著自己一半裹著嶽衡，她想她是懂嶽衡的，嶽霖還能收拾舊部再次起兵戍衛邊境，畢竟嶽元帥死去的時候他才12歲。可是嶽衡不能。他恨所有人，那些人站在岳家軍鮮血鑄成的土地上，享受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卻口口聲聲的說 “趙家天子多慷慨，岳家將軍是逆臣” 在他心裡，殺岳飛的是這些人。

雪下的緩了，白落梅守在沉睡的將軍身邊，白馬的鼻翼裡噴出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