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在遊戲中也害怕死亡? 死亡、價值、與身後事
前言:在談論現代性與後現代性的時候,我們不得面對一個問題,當那些我們曾經認同的價值觀受到商業衝擊時,是否有某些事物我們仍然相信著其本身的價值,例如幸福,健康,愛情等,而在該篇文章中,我將論述死亡對於我們生存價值的重要性。
如果死亡代表著我們主觀經驗的終結,那麼我們還需要忌憚商業賦予我們的生存的意義麼?在此篇文章中,我會提到兩種對於死亡的價值觀,托馬斯·內格爾(Thomal Nagel)的個人主義與塞繆爾·舍夫勒(Samuel Scheffler)的集體身份(collective identity)來論證:
1.為什麼人們忌憚死亡。
2.死亡對於我們存在意義的啟示。
先於文章,我需要定義幾個會經常出現的概念。
經驗,當我提到經驗時,我所指向的是人通過直接或間接形式參與或獲得的知識,例如,我可以擁有吃漢堡的經驗,我也可以用有使用一類道具的經驗,本文所指的經驗相當廣泛,然而卻有一個大前提,及我們的經驗伴隨著我們的存在,當我們死去時,經驗將失去其載體。
價值,當我提到價值時,我所指的不單止商業價值,同樣包含著道德上的一個行為的重要性,與個人主觀認為的價值。這裡的價值與“意義”是類似的意思。
1.1畏懼死亡
首先,我需要區分的一點是,這篇文章的中心論點不在於死亡,而在於價值。我將通過面對死亡來論述我們的價值觀。而自然的,我們需要首先明確一點:死亡是可畏的。但其可怖之處,不在於死亡本身。正如內格爾所言,“我們懼怕死亡不因為死亡本身的壞處,而在於死亡向我們索取了生存的可能性。“
儘管我們會提到“死亡五部曲”,我們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抑鬱,最終接受。然而,當真正死亡來臨時,我們的存在已而消失。所以我們很難去說任何人會受到死亡的“折磨”。確切來說,臨終的苦痛,受到酷刑,或是極刑,都是因為我們自身生存的可能性被剝奪了,而死亡本身不帶有任何性質,當我們存在時,死亡不存在,而死亡來臨時,我們因而離去。不可能會出現死亡與我們的存在同時出現的情況。
令一方面來說,有人會認為我們懼怕未知,所以我們懼怕死亡。對於這一類觀點,我不會在本篇文章中提及。
1.2蘇格拉底之死
在真正開始論證前,我們先可以熱身一下,來體會雅典人對於死亡的認識。在著名的斐多篇中,蘇格拉底因為被指控不敬神和腐蝕雅典青年被判處了死刑,而面對死亡,蘇格拉底做出了以下的論證:
1.我們不能知曉是否有來生,但我們死後至多隻會有兩種可能。
可能A:死亡如同無夢的長眠。
可能B:死亡將帶我們進入死後的世界。
就可能性A而言,我們曾經都有過無夢的睡眠體驗,如果我們不會對睡眠感到恐懼,那麼我們也不必去擔心死亡這種現象,因為其本身僅僅是長眠。
而對於可能性B而言,蘇格拉底認為,死後的世界是拋棄了身體的靈魂狀態,而那些曾經死去的人也會出現在那裡,這看起來是很酷的事情,因為我們有機會去和曾經的名人進行永無止境的探討,甚至是見到去世的親人。
2.1死亡與生後事
在不會感到不悅的基礎上,我想請各位讀者首先通過描述來意識到最靠近死亡的狀態,瀕死狀態。(我重申,在死亡降臨時,我們的意識已而不存在,所以我們不可能想象死亡狀態)我想簡述菲利普迪克在《尤比克》一文中對於“中陰身人”的描寫來具象化這種狀態。“那裡不存在時間,你存在於某種的虛空當中,沒有任何座標與參照物,你無法感受時間,你甚至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在這種空無一物的世界中,我們的存在似乎不再明顯,因為我們失去了獲得經驗的機會。那麼在擁有了這種感受後,我們意識到了非常重要的一點,經驗對於我們存在的重要性。
於是乎,內格爾提出了他經驗主義與個人主義並列的觀點:死亡剝奪了我們生存的機會,因為我們自身不再能獲取新的經驗。“我”認為“我”的存在擁有價值,僅僅因為“我”的存在容許“我”獲得新的經驗。
然而,我們的價值觀中,沒有其他事物值得我們珍存麼?舍夫勒反問到,我們的價值觀內不再包含他人甚至是集體麼?舍夫勒給出了一個有趣的思想實驗來反駁內格爾的觀點,為此,他準備毀滅一次地球。
讓我們設想:當你都被告知存在一個人類無法消滅的隕石將在我們自己死後降臨地球,殺死地球上一切生物,那我們會如何度過餘生?自然,我們將有兩種選擇:像正常人一樣度過餘生(假設社會不會因此事件發生災難性的變化)或是在恐懼中等待死亡。舍夫勒論證到,普通人會因為世界末日而驚恐萬分,因為我們所珍視的人將不復存在,而更重要的是,我們所依附的傳統與集體也將消失。
GOOD GAME
相較於血親的消失,為什麼我們需要對於集體的消亡感到惶恐不安呢?
首先,我將集體定義為一群人通過認可和實踐一系列行為與道德來達到流傳目的的組織形式。當然對於集體,我的定義並非絕對,索性這並非是本文的主要目的。我將著重論述為何集體的延續可以給予我們存在的意義,即價值。舍夫勒提到,集體是自身與其死後未來相連的紐帶。當然集體的延續需要個體的對於集體出一定貢獻,不過可以確認的一點是,集體擁有著比個人更大的機會存活在這世界上,而這種類似於“永生”的概念使得我們能想象自己某些特質或個效能夠掙脫時間的束縛,延續至未來。
更近一步說,當我們分享某些集體身份時,我們希望歸屬於某個集體從而達到脫離死亡。我們可以舉一個例子:我們假設存在一個以分享遊戲與遊戲相關的集體,我們簡稱為“機核”,當我們實踐著一系列行為(分享遊戲經驗,共同參與遊戲),我們感到了群體的歸屬感。再者,假設有一個被稱為阿蘭的人曾經存在於機核這個遊戲群體當中,阿蘭,正如每個人一樣,認識到了自己的大限已至,不過他並害怕肉體的死亡,因為這是某種不可逆的過程。
當然內格爾(在他知道什麼是遊戲的情況下)會宣稱阿蘭應該用畢生的時間來享受人生,當然這會包括參加核聚變或是其他機核的線下活動。不過真實情況並非如此。阿蘭選擇了另外一條路,他選擇投稿,並且試著向他人介紹他擅長的哲學。內格爾當然會反對這種行為,因為從個人經驗的角度來看,單純娛樂的所獲得的經驗與快樂,必定會大於大費周折的投稿。
而從舍夫勒的角度來看,阿蘭之為機核這個社群做出貢獻則有著更深層次的原理,就算某天他離開了這個社群,或者真正意味上的死去了,社群會記住他的貢獻,而他的某些個性因此也能倖存下來。他留下的文字保證了他的存在不會被遺忘,而這種對於生後事的想象則賦予了我們大部分行為的意義。
2.2內格爾的反論
然而我們的存在真的可以被集體銘記麼?
我從內格爾的另一篇論文中獲得靈感,得出以下的反論:實際上當人們嘗試去描述一個已故之人時,他們對於該人有限的經驗並不足以完全描述出他們意識所指的那個人。在不同環境中,人對於不同事件的反應可以反映出不同的個性(characters),而任何嘗試的概括人個性的行為,實際上只是在勾勒一個虛擬的人物,因為我們對於他人的經驗,在很大程度上是非連續性的。我們可以利用兩個情景來解釋或者例子。
1.(朋友A):阿蘭在打《只狼》的時候,非常易怒,特別是打一心的時候,滑鼠被他扔出去好幾次。所以他在日常生活中也一定是一個易怒的人。
2.(朋友B):阿蘭喜歡音樂,經常和其他樂隊成員交流,在排練的時候非常有耐心,所以他在日常生活中也一定是一個友善的人。
然而,很明顯,這兩個人描述的都只是阿蘭這個人的部分特徵,當環境不同時,個人會因為不同性格做出不同的反應。A與B所描述的僅僅是阿蘭部分的個性,那都只是阿蘭這個人個性的一個方面。所以當我們去向一個不認識阿蘭的人介紹他時,我們有限的認識只能描繪出一個非常侷限的個體,因為我們不可能全天候地去觀察他的一言一行。
而當我們無法萬全而規整地描述一個個體時,我們的語言並不能撥開他人的困惑,傳達我們所指的人。而真正意識到自身特性的,只有阿蘭其本身。但遺憾的是,能夠證明其存在的存在已而消失。於是乎,我們能得出結論:
前提1:如果群體不能周全地描繪一個人,那麼我們就不能說阿蘭死後,他會被集體記住。
前提2:因為集體認識的侷限性,我們的確無法記住他。
結論:所以沒有人在死後會被人記住
固然,在我想到更好的反駁前,這個反論似乎是正確的,不過舍夫勒卻認為嘗試去想象我們的死後的存在與客觀上我們是否能被記住是不同的。只要我們的死亡能促使我們認識到集體的重要性並且賦予我們存在的意義,那麼我們並不需要確切的對於我們死後是否還存在的答案。再者,那個需要答案的個體已而失去了獲得答案的能力。
2.2內格爾與死亡的非對稱性
在前文,我已經論述了在死亡面前,價值觀也具有非個人主義的一面。但是我們必須承認,一個多數人都會考慮的問題是:如果我的存在消失了,那些發生在我死後的,有趣的,精彩的事情將於我擦肩而過(如果我死後一年就發現了永生的方法!),所以人們對於死亡的恐懼大部分來自於失去了繼續獲得經驗的能力。
不過,內格爾列舉了一個經典的反論(對於他本身論述的反論),被稱為死亡的對稱性。這種觀點認為,在我們存在之前,有著上千萬年曆史,我們既沒有見過白堊紀的凶惡,沒有見過人類文明的火種如何被點燃,在近一點,我們也沒有看到USA For Africa的世界直播,柏林牆倒塌,冷戰結束(我都沒有!)。如果我們錯過了那麼多機會去獲得不同的經驗且並不會去爭論我們為什麼沒有提前存在(如果提前存在,那這種存在的人,還能被稱為“我”麼?),那麼我們無需擔心我們死後會發生什麼,因為相同的我們死後也會錯過成千上萬的事件。他們認為我們應該平等地面對生前與死後的兩種不存在。
USA FOR AFRICA
相對於反論所稱的對稱性,內格爾認為,生前與死後的不存在之間有著決定性的不同,即我們存在的經驗。
在我們生前,我們無法意識到不存在,因為我們從沒有存在過。但相較於生前,我們自身的經驗使得存在能被主體所理解,我們知道喝一杯牛奶是什麼感覺,我們知道什麼是動物,我們明白電子遊戲。言而總之,我們意識到了什麼是存在。而當一個人死去後,我們會感嘆道:如果他現在還活著,那他將能繼續獲取不同的經驗。相較於生存,死亡剝奪了我們獲得繼續獲得經驗的機會。而這種剝奪,正如開篇所提到的,是一種值得畏懼的事情。我們再具象化一些,如果我有兩種狀態,我沒有蘋果和有蘋果。
狀態1.我一直沒有蘋果。
狀態2.在一段時間前,我沒有蘋果。之後我有了蘋果,但你卻搶走了我的蘋果,讓我回到了狀態1。
對稱性會宣稱,因為你在狀態2的開頭和結尾都沒有蘋果,所以狀態2的開頭和結尾是相同的,都是我沒有蘋果的狀態,所以你大可以去試試向心儀的女性/男性表白,如果被拒絕了,你可以告訴自己,“我告白失敗和沒有告白都是同等的。”
然而,現實情況並非如此。顯然,你多出了一段新經驗(將時間想象為一條線段,擷取的中間一小部分則是你擁有蘋果的經驗,線段兩邊則是狀態1),無論是獲得蘋果或是做了一件傻事,那個搶走你蘋果的傢伙和拒絕你告白的人,如同死亡,他/她/它剝奪了你繼續擁有蘋果/開始新關係/繼續存在的可能性。(即獲得蘋果的狀態向未來的方向延長的可能性)
因此,死亡在經驗的層次,剝奪了我們存在的可能性。而這種對於死亡的認識則促使我們珍惜現有的獲取經驗的可能性。
死亡與永生
綜上所述,我論證了面對死亡,我們的自身的經驗與我們所處的群體都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這似乎又牽引出另外一個問題:永生。在此我按下不表。不過,我有理由提出質疑:當人們實現永生的那一刻,這個屹立於意義之網的世界,是否會崩塌呢?
Reference List:
Scheffler,S.(2013).Death and the Afterlife.Oxford University Press.
Nagel,T.(2012).Death.In Mortal Questions(Canto Classics,pp.1-10).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doi:10.1017/CBO9781107341050.003
作者:阿蘭的追隨著
來源:機核網
原地址: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108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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