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遊資網發表於2021-06-29
記憶對我們到底意味著什麼?這是我在玩《遺忘工程師》這款遊戲的時候一直在思考的事。

《遺忘工程師》是一款4月份在 Steam 平臺上線的獨立遊戲。打碎是這個遊戲裡的一個核心動作,在一個佈滿紅綠色絲網(象徵著神經)的房間裡,在一片被霧氣籠罩的森林裡,在一片陽光刺眼的沙漠裡,玩家不斷地打碎和已故藝術家的記憶有關的各種物品,在充滿物品碎片的世界裡走向下一關。

《遺忘工程師》的遊戲介紹這樣寫道,“來吧,打碎一張椅子,或是一幅畫,為人類的未來開路。”

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遺忘工程師》遊戲截圖)

我之所以關注到《遺忘工程師》是因為機核網主辦的「核聚變」遊戲展會,在一眾獨立遊戲展位中,《遺忘工程師》的展位前排起了也許是當天現場最長的隊伍。玩家在這款遊戲裡各取所需,有人看到了其中有關創傷性記憶、心理健康、情感挑戰、原生家庭等等深刻的主題,有人被精緻又帶有暗黑風格的畫面吸引,有人則乾脆享受不斷砸碎東西的快感。

《遺忘工程師》的開發者有兩個,楊靜是其中的一位。用現在已經不再時髦的詞彙來說,楊靜是一個港漂斜槓青年。她在香港的一所大學有一份教職,也在做著藝術策展工作,還為媒體撰寫遊戲相關的稿件,同時擁有一檔自己的播客。

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楊靜本人)

開發《遺忘工程師》更像是一個小小的“意外”。當年在深圳坪山美術館的一場藝術展覽上,因為一段好玩的翻譯,她認識了一位法國的資深藝術收藏dslcollection。在深圳回香港的車上,楊靜當時在做的播客和遊戲引起了藝術收藏的興趣,後來他們合作了一檔藝術向的播客。

早在2014年,藝術收藏就做過一個 VR 美術館專案,獲得了很高的關注度,但在2020年全球疫情來襲,藝術收藏想要繼續這個 VR 美術館專案,他找到了楊靜,但楊靜對 VR 並不感興趣,她想到了自己更擅長的遊戲。

相比於 VR ,遊戲對玩家來說門檻更低,覆蓋面也更廣,藝術收藏決定試一試。楊靜找到了之前做展覽認識的遊戲藝術家關子維,《遺忘工程師》專案就這樣開始了。

玩法是要確定的第一件事,楊靜和關子維各自想到了手邊正在玩的遊戲《房產達人》和《太空事故清潔》,它們都有一個玩法核心-破壞,在他們的眼裡,“這個事情挺有快感的”,於是破壞和藝術這兩個關鍵詞就被結合在了一起。

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那是2020年的6月,在九龍塘麻省理工大學香港創新中心,楊靜和關子維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樓下遛彎,他們回憶著各自的童年,想象著未來世界會是怎麼樣的。他們也從周圍的朋友身上尋找靈感,聊著聊著,代際衝突成了他們共同的感知和經歷。

楊靜記得小時候她特別喜歡武俠小說,自己也會動筆寫,但很快自己寫的武俠小說就被母親發現了,在母親的世界裡好好學習是她唯一的任務,所以母親把那些小說全部撕掉了。

那時候她常常上網易 bbs 的金庸茶社,和那些同樣喜歡金庸的人聊天。上高三那年金庸茶社的網友決定寫一部茶社同人,但因為太喜歡打遊戲,她的顯示器也被母親藏了起來。直到高考前幾天,她藉著去父親辦公室列印資料的名義,偷偷上去看了一下,發現自己還被寫進了那篇同人,雖然她的形象被設定成了一個風流倜儻的公子。

楊靜覺得很有意思的是,幾年之後,看到像起點中文網上有很多人,靠著寫小說完成了財富積累,母親反過頭來念叨說如果當初那些小說沒有被撕掉,她是不是也成了知名作家。

這樣的故事在楊靜和關子維周圍還有很多。關子維以前的一個搭檔在做著藝術相關的工作,但是因為她出身一個高知家庭,家人對她做藝術的態度就是:為什麼有更高尚的事情,你不去做,在做著這些浪費時間的事。

《遺忘工程師》的第一個故事就是在講代際衝突,用楊靜的話說,“這是一個沒有成功的郎朗的故事”。

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在遊戲內測時候,有兩個大學生填寫的調查問卷讓她印象深刻。一個大學生的父母是聾啞人,生活在東北,父母想做藝術,也考上了藝校,但因為生了他之後的經濟壓力最終放棄了,但直到現在他父親還會在下雪的時候,在家的後院做一些漂亮的小裝置;另一個大學生在打遊戲的時候一直邊打邊哭,因為他想做遊戲,但畫油畫的父母每天都會罵他,不讓他做遊戲。楊靜意識到,在中國家庭關係幾乎是每個人生活的一個重要課題。

除了現實中的故事,出現在遊戲各處的藝術品也和這個主題關係密切。藝術收藏的很多藏品都是中國現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他們中有很多人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他們的作品反映的就是那一代人思考的問題-個人和時代之間的糾結與衝突。

身為一個玩家,《遺忘工程師》的第一個故事讓我感到壓抑,因為黑暗的畫風,封閉的空間,加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感知的代際衝突故事。而到了第二個故事,遊戲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你會身處在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沙漠之中。

第二個故事和楊靜身邊的藝術家朋友有關,有他們去沙漠中體驗的經歷,有他們在德國駐留的經歷,並且是並不愉快的經歷,當然它最終指向的可能正是現代人不停遷移的生活方式,和孤獨甚至自卑的個人情緒。

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如果說有什麼事是在這十個月遊戲開發的過程中,讓楊靜有了重新認知的,那一定就是打造一款獨立遊戲的難度。她說遊戲開發最後的一兩個月有一個專有名詞叫 crunch,形容的就是到了衝刺期必須拼一下的狀態,那時候疫情爆發和不斷上報的各種 bug 讓她和搭檔壓力很大。

兩個人並肩而坐,一人一臺電腦,隨時溝通的狀態已經滿足不了遊戲開發的要求,好在在各行各業將近十個朋友的幫助下,音效、UI 設計、字型種種問題都得到解決,遊戲也最終順利上線。

楊靜開玩笑說,以前寫遊戲評論的時候,她總會不留情面地批評哪一款遊戲做得很差,但等到自己真正上手做了一次之後,她才發現能做成那個程度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在楊靜的設想之中,《遺忘工程師》還有更長的生命週期,會有專業的遊戲公司幫他們做進一步的推廣,因為之前他們的發行“連裸發可能都算不上”,她還想開發一個主機版本,因為“遊戲的畫面真的很好”,和美術館、展覽機構合作,把遊戲中的場景搬到線下。

看上去,這樣一款由兩個人開發,風格異常鮮明的獨立遊戲,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在採訪的最後,楊靜向我展示了她的手機屏保。那是她最愛的一個遊戲角色《地平線:零之曙光》的主角亞羅伊。亞羅伊是一個基因複製人,在遊戲裡的設定性格很野,也沒有可以放大的女性角色魅力,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拯救蒼生。

楊靜喜歡亞羅伊並非因為她是一個女性角色,單純就是因為這個世界觀足夠吸引她,她為我詳細地解釋了其中的人物關係,“遊戲裡沒有一個人很直接地和她的性別掛鉤,這個人的複雜程度可能和她的性別角色有關,但是更跟她的形形色色的經歷有關。”

一個搞藝術的女性決定做獨立遊戲
(《地平線:零之曙光》的主角亞羅伊)

那一刻我也大概明白了她之所以能成為一個出色的獨立遊戲開發者的原因,這一切與她的身份無關,是足夠複雜的經歷,和對遊戲單純的熱愛,以及一個獨特的機遇,才造就了今天的一切。

就像她在自己的播客《山頂洞人》裡說的一樣,“世界好像是一件事。”

以下為部分訪談內容:

N= 北方公園 NorthPark,Y= 楊靜

N:遊戲的主題裡面有你個人感知比較強,或者跟你個人經歷相關高度的嗎?

Y:就是一個年輕現代藝術家經常會有的狀態,因為你總是在路上,開始會覺得挺浪漫的,因為現當代藝術,尤其是當代藝術,它是這樣一個系統,它本身一定是國際性的,就是地域性已經不存在了。

我覺得大部分中國藝術家你去看他的履歷,你都能看到他去過哪個國家,可能是去駐地或者是去做自己的田野什麼的,然後在路上這個過程,我問過很多人,除了爽的部分以外,你覺得自己融入不到任何一個地方,就挺孤獨的,同時如果你不是大藝術家,大部分年輕藝術家也不是大藝術家,所以經濟上又是很拮据的,你就覺得整個世界在運轉,但是你跟它沒關係,同時因為你在做當代藝術,你肯定要去觀察它或者介入它,另外一方面還有人際關係上,因為你總在流動,所以你沒有辦法建立一個非常好的關係網,不管是普遍意義上的朋友還是親密關係,搞藝術大部分人異地戀就是家常便飯,因為有時差,同時你在國外生活的話,你會有自己的生活,就跟國內完全不一樣,慢慢距離越來越大,最後結果可能也不好。

還有藝術家普遍在事業上或者創造上的焦慮,成熟的藝術家如果沒有一鳴驚人的話,可能在同等年齡下,別的女性就結婚了,別的男性就已經頭髮都不多了,做中層什麼的,他還沒有,如果家庭接受也還好,如果家庭不接受也比較麻煩,有些人會覺得搞藝術很酷,但是還有一大批人覺得你是在不無爭議或者是玩,另外就是現在藝術家太多了,他又得想到自己謀生的方式,尤其是當代藝術又不是全部都是畫什麼的,有些創作形式要想想怎麼才能賣出去,這一大套壓力還是挺大的。

N:這兩年遊戲在全球都呈現出越來越精緻化,而且大家也開始把它當做一個獨立的藝術門類去看,你是怎麼看待遊戲在你當下的狀態的,它會是我們未來更新的一個藝術形式,甚至去收納其他藝術形式嗎?

Y:我自己覺得它會而且就已經是了,但是我確實在生活中要花很多時間跟別人去證明這個事情,因為你跟打遊戲的人不用證明它是不是藝術,不管是不是他都會打,但是你跟文化機構、媒體、美術科研講的時候,我們對遊戲的接受確實就一直都比較凌亂,就很多人對它好奇,尤其在年長一點的人心目中,他知道這個事情很重要,但同時就是有這樣的人,對這些不太打遊戲的人來說,他想象的遊戲就是手機遊戲,你跟他講有別的遊戲,但他說沒有,我看到的就是這樣的。

所以我經常要做這方面的溝通,我覺得遊戲不但是涵蓋現在大部分固有的藝術表達方式,而是各種藝術和泛文化,他們都在向遊戲取經,就比如說現在上海有什麼沉浸式的劇場,沉浸式的舞臺劇,然後文學也開始做那種多結局之類的,就各種各樣的我覺得明顯已經是了,而且中國遊戲可能這兩年做的比較好,然後錢也比較多,有比以前更好的玩家也好,還是大公司的支援也好,就開始良性化發展了。

N:您怎麼看待現在國內“網紅展”越來越多這個現象?

Y:我會經常聽別人討論這些問題,很極端比較理想主義的人會很生氣,覺得這可能是褻瀆或者是侮辱。但也有人就覺得從最樂觀的情況來說,這可以幫助願意參與的藝術家接觸到可能本來觸不到的人。

反正中國挺魔幻的,很多很好的展覽可能甚至不在美術館,而是在商場裡面或者在一個村裡面。

來源:北方公園NorthPark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sz1_qpEthit2d4t7-sHy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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