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黏性學:那些能讓人反覆重溫的遊戲特質
From Software《黑暗之魂3》遊戲畫面
A:「欸,為什麼我們到現在還在玩《黑暗之魂3》啊?」
B:「嗯……,因為《仁王》敵人種類太少又地圖不佳、《血源詛咒》地圖不夠多、《只狼》沒辦法連線、《黑暗之魂》動作性比較單調?」
A:「怎麼都是這種的……。還好年底有《死亡擱淺》,要不然我看我們《黑暗之魂3》會打到《上古之環》出為止。」
B:「等《死亡擱淺》破關,我就要回洛斯里克[1]了。」
A:「……」
當我回過神來確認存檔紀錄,才發現自己《黑暗之魂3》(Dark Souls III,2016)已經玩超過五百個小時了。
我是一個類魂遊戲(Souls-like)愛好者,宮崎英高(1974-)的信徒。作為啟蒙之作,我在PS4上的第二款遊戲:《血源詛咒》(Bloodborne,2015),從碟片第一次放進主機那天起,之後至少長達一年時間都沒再拿出來,遊戲時數多達五百小時。在血療之都雅南的種種美妙(?)遭遇,讓我作為玩家的身心徹底變成宮崎英高的形狀。雖然電玩資歷超過二十年,在與《血源詛咒》相遇時,才察覺自己宛如雛鳥。《血源詛咒》不只向人們展現遊戲的可能性,也激發我作為玩家的可能性。直到《黑暗之魂3》面世,我才得以轉移注意力,從善良的獵人化身無火的餘灰,展開另一段同樣嚴酷但又使人著迷的史詩旅程。
平心而論,《黑暗之魂3》並非魂系列當中最傑出的作品,之於宮崎英高這位王牌製作人,也不是最具代表性的。相較於《黑暗之魂》(Dark Souls,2011)、《血源詛咒》、《只狼》(Sekiro,2019)等在特定方面格外突出、卻也各自有明顯不足的作品,《黑暗之魂3》以遊戲性而言則具備系列中最完善的體質。《血源詛咒》的「槍反/內臟爆擊」或《只狼》的招架系統都是那麼令人愛不忍釋,玩家不時總要開起來回味一下。但在魂系列中有著最豐富多元可玩性的,果然仍屬《黑暗之魂3》。
一款遊戲要如何發揮長期吸引力,使玩家遊戲時數自然增長,是一門設計上的學問。遊戲時數直接反映了玩家購買遊戲時所付出的每一塊錢可以玩多久,不少玩家會依此來衡量遊戲的價值是否值得(當然這並不正確,但很難避免)。加上當前遊戲實況方興未艾,能夠因為時數拉長而增加遊戲的曝光率,對於促進消費也有潛在幫助,因此多數製作人都會朝提高時數的方向設計。
Ubisoft《刺客教條:大革命》遊戲畫面
一般來說,「增加玩家在遊戲中可以做的事情」,是最直觀有效的處理手法。但這也是多數現代開放世界遊戲面臨的魔障。以Ubisoft為代表,旗下的開放世界遊戲——包括最富盛名的《刺客教條》(Assassin's Creed)系列、《孤島驚魂》(Far Cry)系列、《看門狗》(Watch Dogs)系列等等,都有著大量支線任務可供完成,卻也因此飽受批評:那彷彿無盡的任務,其實大多內容不但形式重複且無趣,泰半是濫竽充數而已。遊戲進行中不時遭遇的隨機任務,也只是電腦按照預設的任務產生器,生成各個大同小異的事件,玩家看多了反而會覺得比一般遊戲機制更顯呆板突兀。例如在《刺客教條:大革命》(Assassin's Creed Unity,2014)中,經常會發生民眾被扒竊、玩家必須追趕小偷的追捕型小任務;其發生次數之多,簡直要讓人懷疑花都巴黎根本是盜賊之城了。
以下,我試著列出幾項吸引玩家長時間駐足某款遊戲的可能特性,有內部的遊戲本體性質,也有外在的玩家因素。觀點源於個人經驗和一般論,沒有任何學術研究基礎或資料統計分析,純屬閒聊,僅供參考。
別無可玩之物
這是屬於比較早期的美麗與哀愁。童年歲月在二十世紀八O~九O年代中期的玩家,當時候如紅白機、超任的卡帶都相當昂貴,加上父母通常並不認同打遊戲是正當的休閒娛樂,使得小同學們即使有幸家裡買了臺遊戲機,多半也沒有幾卷卡帶可打(那都不是普通家庭小孩零用錢負擔得起的)。因此通常就是同樣的遊戲重複玩,即便當時候的遊戲流程都不長,也足以讓小鬼頭樂此不疲。要知道,那個家用電腦還未普及、沒有網路(更別說什麼手機)、很多人家裡連有線電視都沒有的年代,吸引注意力的誘惑不多,有遊戲機玩就不錯啦。
紅白機經典64合1卡帶遊戲目錄
雖然國內很快就進入盜版時代,紅白機上面那種什麼一百零八合一的卡帶經常可見,但終究是引誘人貪小便宜的噱頭居多。通常一卷卡帶號稱百多個遊戲,其實裡頭有五分之一能玩就該偷笑了。除了很多重複的專案,遊戲無法正確執行也是時有所聞。那個還未重視智慧財產權的年代,當然也沒有所謂的消費者意識可言,都嘛摸摸鼻子認栽。就算你真的回去小賣店找老闆抱怨,他也只會叫你把卡帶吹一吹再試試看。也因此結果沒有變:玩來玩去還是那幾款遊戲。
除了誘惑不多外,資訊流通不發達也造成很大的影響。早期遊戲的通關提示比較少,加上沒有網路可以查相關資料,遊戲攻略通常只在同學/同好之間口耳相傳,或是自己埋頭硬幹。也因此玩家往往要多走不少冤枉路,無形中拉長了遊戲時數。雖然在一度還算有聲有色的電腦、遊戲雜誌上,不時會有熱門遊戲的攻略,畢竟不是一個可以穩定取得資源的手段——說不定偏偏你玩的遊戲就沒有人寫攻略呢。
也因此,如《仙劍奇俠傳》(1995)才會造就「十里坡劍神」的傳說。玩RPG在新手村就手動把等級衝到超過基本破關需求,現在看來是駭人聽聞。考慮到當時候小朋友根本就還沒有「遊戲型別」的概念,再加上可能也沒有其他更吸引人的娛樂時,倒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仙劍奇俠傳》玩家被封為「十里坡劍神」,因為在遊戲剛開始的十里坡,主角李逍遙就因為等級提升學到最
豐富度、遊戲性
也就是前面提到,儘可能「增加玩家在遊戲中可以做的事情」。比較基本的例如:格鬥遊戲可以增加角色和場地;第一人稱射擊遊戲可以增加武器型別和關卡;賽車競速遊戲可以增加車款及跑道;即時戰略遊戲可以增加地圖、勢力和可操作單位。其他包括系統複雜度、玩家可自定義的設定選項等,則是更進階且核心的層面。
在所有型別當中,角色扮演遊戲當然最具有豐富度的優勢:畢竟是在追求「扮演」的沉浸感,玩家能做的事情愈多愈好,才會有融入故事的實感,讓人有「主動參與遊戲敘事」的體驗,而非「被動接收官方提供的任務指令碼」。特別是在當代的RPG當中,一來時常會融入豐富的動作要素,二則是開放世界——或者退而求其次的純粹無接縫地圖大行其道,玩家對行為的需求只會愈來愈多。而遊戲開發者當然也就試著在遊戲中,加入各種可以想像得到的可操作元素。
《天國降臨:救贖》遊戲畫面
值得留意的是,要素並非愈多愈好,可行性、趣味性和遊玩上的流暢性經常會因此受到影響。Warhorse Studios製作的《天國:拯救》(Kingdom Comeeliverance,2018),是一款標榜極度模擬真實中世紀歐洲史地人文的RPG,遊戲中有大量鉅細靡遺的細節供玩家把玩,我們甚至可以在修道院中實行重複而刻苦的教士修行——然後投入拉丁文禱詞的研究和教會派系的角力。繁多的可操作性雖然強化了情境模擬的寫實感,吸引部分玩家浸淫其中,但也容易因為變因複雜和指令繁瑣而令輕玩家退卻、不解種種看似「找玩家麻煩」的設計是所為何來。Rockstar Games的《荒野大鏢客2》(Red Dead Redemption II,2018),以重現二十世紀初期美國西部風土民情著稱,卻也因上述主觀問題而遭致部分玩家批評。
另一方面,可操作豐富性多,也意味著遊戲將因為架構複雜而提高程式錯誤發生的機率。即令Rockstar Games組織龐大(員工數多達兩千人),對於遊戲除錯經驗老到,《荒野大鏢客2》這等超大型作品偶爾也難以避免bug發生。更何況Warhorse Studios員額僅一百三十餘人,似《天國:拯救》巨觀規模的遊戲,根本難以確實除錯,使得遊戲上市前期充滿各種問題,部分程式錯誤甚至會導致遊戲無法正常進行。在儘可能充實遊戲內容同時,如何確保程式執行的正確和流暢,其實是基本但重要的工作。
練功、技術鑽研
多數技術取向、或是具有競賽性質的遊戲,玩家為了讓自己玩得更好,多會投注時間在重複的遊戲內容上,藉由實力提升來獲取成就感。格鬥遊戲可能是最純粹的例子。哪怕其中有多少角色可供選擇,通常場地也就是長寬比例固定的限定範圍擂臺,所有的變化和勝負取決於玩家對角色特性的掌控程度、操作的熟練度和即時判斷力。加上格鬥遊戲每局勝負時間都只在幾十秒內,玩家總能利用零星時間來練習。想我高中時候都是放學回家就固定開啟《劍魂》(Soulcalibur,1999),每天玩個三十分鐘~一小時,日積月累下來可能也打數百個小時了吧。
DC經典遊戲《劍魂》
到了現在,電競賽事風生水起,為獎勵、戰績競爭而投入大量遊戲時間的玩家更是所在多有。部分遊戲設計開始以電競需求的模式為開發考量,讓玩家能因為這類內容拉長遊戲時數。比較早將遊戲體驗重點放在多人競技專案上的,也許可以追溯到id Software的《雷神之錘3:競技場》(Quake III Arena,1999),該作捨棄了單人劇情模式,而完全聚焦在多人廝殺的內容(副標「競技場」直接體現了這項特色)。雖然可能是因為約翰.卡馬克(John D.Carmack II,1970-)不擅長劇情文字設計,也或是他認為新的遊戲引擎在單人模式難以發揮、唯有多人遊戲才能完整呈現。無心插柳,《雷神之錘3:競技場》確實證明了純多人競技遊戲的可行性,無形間促成電競、多人逐漸向主流的遊戲模式成長髮展。
延伸附帶一提,在經典形象品牌上舍棄單人/故事內容,並不是個好主意。《雷神之錘3:競技場》推出時就因此遭受不少批評;《星球大戰:前線》(Star Wars Battlefront,2015)也因為沒有單人故事模式而被許多星戰粉絲炮轟。這兩款遊戲都在推出續作時將單人遊戲加了回來。除非是像《絕地求生》(PlayerUnknown's Battlegrounds,2017)那樣,打一開始就僅以多人模式面世,否則不要小看了系列玩家對於單人故事內容的怨念。
《雷神之錘3:競技場》遊戲畫面
無壓力、便利性
通常是單局所需時間較短、可以在任何時候進行的遊戲形式會有此特性。除了前段提到的格鬥遊戲,一般是以益智遊戲和當前在行動裝置上大行其道的放置型遊戲為主,例如《糖果傳奇》或《劍與遠征》。因為隨時皆可開起來玩個兩局,因此玩家零碎時間的運用效率提高了。隨地都能夠遊玩,讓玩家可以在沒有進度/時間壓力的前提下進行,於是大大增加了玩家開啟遊戲的意願。若像即時戰略遊戲一局動輒四十分鐘起跳,或早期日式RPG沒有找到固定存檔點就不能儲存進度,對玩家來說都是遊戲以外的莫大心理負擔。
得益於手機、平板電腦等高效能行動裝置的普及,益智遊戲和放置型遊戲型態上相對輕鬆的特性,得以打入輕玩家/非常態性玩家等一般大眾的圈子裡。不過早在Game Boy推出之後,益智遊戲就一直是隨身型電玩的大宗。任天堂獲得《俄羅斯方塊》(Tetris,1984)的遊戲機平臺發行專利,是將其Game Boy銷售帶向高峰的重要推手。包含同捆版,《俄羅斯方塊》在Game Boy賣出超過三千萬套,是Game Boy平臺上銷售數量最高的軟體。Game Boy能夠隨處遊玩的特性,與《俄羅斯方塊》操作簡易、趣味性直接的內容一拍即合。說《俄羅斯方塊》創造了人類資訊時代最早的低頭族,可說是完全不為過。
Game Boy《俄羅斯方塊》
社交、友誼、情感支援
有些遊戲一個人玩很好玩,多人一起玩則會更有趣。儘管我在《血源詛咒》上有長達近一年時間都是單機遊玩(這種遊戲要推朋友坑,實屬不易),依然樂此不疲;但在朋友終於加入獵殺之夜的行列後,結伴漫遊雅南的趣味確實提高了。聯機模式大大擴充了遊戲的內涵和可能性,不論合作或是對抗,都帶來單人關卡所無法提供的樂趣——也即是許多時候難以預期的不確定性。
這也是為什麼就算《只狼》廣受歡迎,包括輕玩家和重度遊戲愛好者都予以好評,但發售後逾半年的討論度便快速減少:因為它是如此傲骨的純單機遊戲。除了少數鑽研高深操作技術的核心玩家,多數人都在玩得夠爽之後便各自歸隊,回到可以跟朋友一邊連線、一邊討論故事和玩法、一邊隨便打屁的遊戲上。為了友情或為了社交,多人連線模式無疑直接大幅延長了玩家投入的遊戲時數,使得現代多數作品即便本來性質上並不需要,也會加入連線/對戰模式,例如《神祕海域4》(Uncharted 4:A Thief's End,2016)。在這個時代,要推出一款純單機遊戲,無疑是件需要勇氣的事。
值得留意的是,基於情感支援需求而投入時間的人,並不一定真心喜歡這些遊戲,或覺得它們超好玩;有時候只是因為朋友們都在玩該款遊戲,因此不甘寂寞的參一腳。這種情形在大型多人線上角色扮演遊戲(MMORPG)格外常見:上線並非真的想達成遊戲內部特定的目的/成就(例如多升個兩級、練習提高戰鬥技巧、獲得想要的道具/裝備等等),而只是要露個臉,跟人聊天罷了。雖然我個人覺得這樣似乎偏離了根本的遊戲意義,但只要有人能因此感到開心放鬆、覺得心靈有所寄託壓力得以紓解,也是好事一樁吧。
其他
最後要再重申的是,遊戲作品的真實價值絕非依靠遊戲時數多寡來定義。我曾在《暗黑破壞神3》(Diablo III,2012)上頭盤桓不少時日,仍清楚它劇本爆爛、平衡性隨意而粗暴;《風之旅人》(Journey,2012)、《地獄邊境》(Limbo,2010)、《Inside》(2016)雖然只有單回數小時的遊戲時間,但無疑都是不可多得的夢幻逸品。《教團:1886》(The Order:1886,2015)之所以因為遊戲時數過短而遭受批評,除了首發定價與其內容相較不成比例的高,還因為與宣傳不符預期所致。
單純用遊戲時數來評價作品優劣,就像是早期某些地方玩家會以電腦遊戲的安裝光碟數量斷定價值一樣奇怪。換個角度想想看,同樣的電影票價,片長難道會是愈長愈划算嗎(恐怕還真有人這麼想)?比起連看三個小時的大爛片——然後還買一送一,寧可觀賞一部九十分鐘的傑作,應該才是正常人的選擇。而遊戲,亦同理可證。
來源:早game遊戲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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