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中那些沒人關心的配角

各位讀者老爺大家好，歡迎來到19年第一篇Magic Ganglia的開發日誌，今天我們主要聊聊我在工作過程中的一些思考。

前幾年我因為工作原因輕度參與過一個國漫IP改編手遊的專案，我加入專案組的時候策劃已經把劇情流程弄好了，製作人只是讓我再看一遍那個任務文件把覺得有問題的地方標出來。

任務文件裡的臺詞充斥著劣等起點小說常見的垃圾話和滿屏的感嘆號，我把這些東西都挨個標註並附上了修改意見。事後讓我震驚之處在於這些東西並不是系統策劃弄出來的，那些垃圾話和感嘆號都來自現在人在上海收入比我們幾個加起來還高的作者本人，策劃只是引用了來自原著或是動畫版的臺詞。

這他媽沒人敢改了，目標使用者/讀者就是喜歡垃圾話和感嘆號，就這麼著吧。

當然我對國漫IP沒什麼興趣，今天談它主要是因為它裡面正好有個適合討論功能性角色應該如何處理的例子。

故事中的某個主要男配角有個女兒，她像所有沒人關心的功能性角色一樣負責引出該男配的過往經歷，用國內遊戲or其他文創內容中常見的智障式兒童口吻表達自己對該男配的關心與依賴，並且在一個適合的時候被反派弄死用以讓該男配認清殘酷現實並從日常生活中剝離出來，加入主角的冒險。這個角色對我造成衝擊的地方一在於我第一次接觸“經典國漫”，二在於她實在是過於功能性，乃至每次她在故事裡開口說話我都暗自祈禱反派讓她死得儘量慘一點。

功能性角色本質上是一種【劇情觸發器】，當角色需要通過某個人物與其他人物/事件產生聯絡的時候少不了功能性角色，這一點在我們跑團時期表現得非常明顯。在跑團的時候幾乎每個模組都有一個功能性角色，他/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將玩家引導至與之相關的某一個事件。以我們跑團時的常用NPC瓊斯博士為例，他一開始只是引導玩家前往新場景的劇情觸發器，但隨著他出場次數的增加併成為故事的主要配角，他的背景和人物性格同步豐富，我逐漸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個角色。

我認為此處的瓊斯博士和之前提到的國漫男配那沒人關心的智障女兒主要有以下區別：

首先，瓊斯博士是一個陪伴式NPC。他和玩家可以說一直在共同成長，而在我看來這不僅僅是戲份多寡的區別。玩家（也就是參與跑團的我們）稍加觀察便會明白，博士有自己的”主線劇情“，也就是在法師貴族橫行的廷巴圖克學術界，用自己的研究弄清楚尚在迷霧中的部分舊帝國曆史和上古文明歷史。他自費參與玩家的冒險，玩家每次冒險結束後他都會根據冒險中得知的事實撰寫新的著作，而這些著作因為太過敏感的歷史問題經常不能發表…瓊斯博士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活著的NPC】，儘管他沒有在某個場景裡走來走去，按時起床睡覺，但玩家很容易從各種側面窺見他的生活。

在Magic Ganglia中我為我本來就很喜歡的瓊斯博士新增了更多劇情和細節，希望這能讓他的人物形象更加立體。

其次，博士不強迫玩家產生共情。在優秀的RPG作品中玩家很容易與角色產生共情，比如傑洛特對葉奈法彆扭但又深邃的男女之情，比如奎爺和boy之間從疏離到相依為命的父子情，但要玩家認同這種感情並對其感情產生共情（被打動）並不容易。不用多說就能發現傑洛特和葉奈法的感情基於原著之上並且是獵魔人3中的主要感情線之一，而奎爺和boy分別是男一男二且整個戰神4講的就是美國佬那套家庭比天大的破事兒。

功能性角色絕不可能有上述待遇，所以在出場沒多久之後就期待玩家對其產生共情是非常愚蠢的。我國遊戲界經常搞一個和玩家沒什麼深刻羈絆的角色在新手關結束沒多久就壯烈犧牲，鏡頭指令碼和BGM搞得挺煽情的，動不動還在後面給玩家安排一個情緒爆發的小高潮，我想我是在說逆水寒這一點不用解釋了吧。

話說玩家（男）和他師姐到底有沒有一腿？話說如果沒有一腿的話這麼突兀地一起看月亮真的合適嗎？話說他師姐穿得和cos古風的技師一樣行走江湖真的沒問題嗎？帶著滿腦袋這種疑惑我經歷了新手關末尾的師姐死佐場景，內心沒有一絲波瀾。這非常像高達動畫片裡面為了表達戰爭殘酷給被擊毀的小兵們隨便安個名字然後在爆炸聲中讓主角喊出來想達到烘托戰爭殘酷性一樣荒誕，媽的戰爭那麼殘酷你們還開這些破機器人搞艦隊戰，這就想打動玩家/觀眾你弱智啊。

最後一點是智障式兒童/少年口吻對塑造角色真的有毀滅性打擊。我覺得這一點幾乎是東亞文創作品中司空見慣的了，突出表現了一個東亞殘酷的婚姻市場導致文案/編劇階層集體絕嗣乃至沒有真的帶過小孩。國內遊戲中一出現小孩，尤其是小女孩，往往是天真爛漫到令人作嘔的臺詞和含糊不清的語音語調生怕玩家不知道這是一個小孩，看到這種小孩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這個角色該什麼時候死“。

我們對比國外遊戲塑造的兒童/少年就會發現這簡直荒誕得可怕。在地平線零之曙光裡面，年幼的克洛伊就要面對族人的側目和一次比一次嚴格的考驗，掉到舊世界的廢墟里也完全不怕獨自脫離危險；在戰神4裡面，boy和奎爺之間有非常真實而尖銳的矛盾衝突，鑑於boy本身是洛基，他性格上的弱點甚至能進一步豐富這個人物；至於大家看了都說好的最後生還者開頭，喬爾的女兒和喬爾一開始的互動可以說字字珠璣，完美地表現了一個成長中的，想要裝作自己是大人但又非常關心老父親的女兒。

上面說了很多失敗的沒人關心的配角，以及經典作品中的功能性角色大致是什麼樣的，下面我想簡單談談為什麼要花費時間來塑造功能性角色。

因為那些沒人關心的配角就是我們自己。

鑑於你在工作日浪費寶貴的閒暇時間刷這個對生活毫無幫助的專欄，我假設你的生活也不那麼如意，至少不像遊戲中的玩家那樣，扮演著某段偉大冒險的主角。

我們都是生活中沒人關心的配角，但我們也有我們的過往和對未來的期望，我們也有自己的興趣、愛好、故事和自己嚮往的生活。

你們要是用刀劍刺我們，我們不是也會出血的嗎；

你們要是搔我們的癢，我們不是也會笑起來的嗎；

你們要是用毒藥謀害我們，我們不是也會死的嗎？

當傾注了足夠的感情之後，很容易就能發現，為功能性角色投入時間和精力，並不是一件浪費的事。

這篇文章獻給Magic Ganglia中所有的功能性角色，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們成為真正的人（或超自然生物，當然）。

那麼今天的開發日誌就到這裡啦，諸位讀者老爺，我們下週四見。

PS：題圖為伏爾加河上的縴夫，用以描述東亞地區文案/編劇階層的悲慘生活。

作者：胡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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