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學到遊戲 聊聊反烏托邦作品帶來的思考

遊資網發表於2019-12-06
也許並不只是想象。

對於現代的文學作品來說,內容題材的選擇是豐富而多樣化的,有無數種題材可供創作者挑選。作為年輕的讀者,很容易對科幻類的作品產生興趣。許多科幻作品對人類的未來進行了樂觀的想象,但也有一些作品的基調極為壓抑,並不認為日益發展的科學技術必定能給人們帶來光明的未來。

反烏托邦作品就是其中一類,儘管閱讀時可能會讓人心生涼意,但是這也阻擋不了人們蜂擁而至,領略其中的魅力。從1920年開創反烏托邦文學的《我們》出版到今天,時間剛剛好是一百年。一百年間,人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反烏托邦作品中的預言也越來越受到各方的重視,不再僅僅是小說中的臆想。

在反烏托邦小說受到歡迎之後,影視和遊戲等產業也理所應當地加入到了這一題材作品的創作之中,使其呈現出越發多樣化的形式。

於現實的起源

要討論反烏托邦,那就必須先從烏托邦開始談起。烏托邦(utopia)一詞源於希臘語,由“不”和“地方”兩個片語成。烏托邦用於指代理想的、完美的社會,而詞中的兩個成分也清楚地表明瞭,這樣理想的地方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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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烏托邦,人們總有許多想象

反烏托邦一詞在英語中就有多種寫法,包括“dystopia”、“cacotopia”和“anti-utopia”等。一般使用最多的是“dystopia”,由希臘語中的“不好的”和“地方”組成。英國哲學家、功利主義代表人物邊沁在1817年最初使用了“cacotopia”一詞,意為“最糟糕的政府所在的想象之地”,這可以視為最初的反烏托邦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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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沁

1868年,邊沁在功利主義上的接班人約翰·斯圖爾特·密爾在擔任英國國會議員時使用了“dystopia”一詞,他說到:“稱它們為烏托邦式的或許太過褒揚,它們更應被稱作反烏托邦式(dys-topians, or caco-topians)。通常稱之為烏托邦的是太過美好而難以實現的事物,但它們則顯得更傾向於太過糟糕而不可行”。

可以看出,“dystopia”與現在我們談到的“反烏托邦”在意義上並不相同。密爾只是試圖通過比喻的方式抨擊政府的政策,而非現在人們所普遍理解的“看似天堂,實為地獄”的概念。而這一含義上的改變,是通過20世紀前半段中的幾部重要作品所達成的。

在文學上的發展和含義上的轉變

1920 年出版的《我們》被許多人視作反烏托邦文學的始祖,作者葉甫蓋尼·扎米亞京描繪了一個 500 年後的虛構社會,戰爭和技術徹底改變了人們的生活,將自由抹去了。

在集權國家“眾一國”中,人們以數字和字母組成的代號相稱,身穿同樣的制服,遵循《作息條規時刻表》從事同樣的工作,享受配給的性生活,並且生活在完全由透明材料建造而成的房屋中,自由意志成為了不幸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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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版的《我們》封面

這是一個沒有隱私,也沒有自由的社會。通過這樣的統治方式,人們獲得了“幸福”。

主角代號就叫做“D-503”,小說的內容就是他所寫下的自述。D-503幾乎成為了一種主角型別的模版,他們一樣原本對所處的世界深信不疑,在故事開始後因為各種機緣巧合,開始對自己乃至世界產生懷疑。

《我們》出版之後,對文學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越來越多的反烏托邦作品在之後的時間裡被創作出來。1932 年,英國作家阿道司·赫胥黎的小說《美麗新世界》出版了,它是反烏托邦小說的又一座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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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新世界》

和《我們》一樣,《美麗新世界》的故事時間也設定在26世紀,不過那時的人們已經不再使用公元紀年法。在《美麗新世界》中,一種新形態的種姓制度出現了,人們在出生前就被分為5個種姓,人的職業和生活方式都在出生前就被種姓決定了。

《美麗新世界》中的人們是“快樂”的,因為他們可以使用致幻劑來麻痺自己,同時性愛也是人們隨意使用的享樂方式。即便生活在一個處處受控的世界之中,人們也不會感受到負面情緒,因為它們都被通過這種方式所消解了。致幻劑沒有副作用,避孕也輕而易舉。

經由這兩種社會控制手段,人們得以愚昧而安定地生活在世界上,這一沒有自由的社會秩序也因此得到了維持。

赫胥黎年輕時曾在伊頓公學擔任教師,在他短暫一年的教師生涯裡,曾有過一位名叫埃裡克·布萊爾的學生,這位學生未來將會以筆名聞名世界,他就是喬治·奧威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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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奧威爾

奧威爾是一名社會主義者,在 1936 年爆發的西班牙內戰中,他作為國際縱隊的一員與馬克思主義統一工人黨(POUM)並肩作戰,見證了危急情況下左派政黨之間仍在進行的互相傾軋。而西班牙內戰與之後開始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也讓他直面法西斯政權。在這樣的的經歷下,他於 1944 年和 1949 年出版兩部經典作品:《動物莊園》和《一九八四》。

《動物莊園》以現實為基礎,以動物為主角,影射了革命成功後部分人竊取勝利果實,進而背叛革命的舉動,是一本諷刺小說。而《一九八四》想象了一個極權政權已經穩固存在了的世界。如果說《動物莊園》中的“所有動物生來平等,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的情況在現實中並不鮮見,那《一九八四》那句“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的口號,則徹底展現了一個恐怖統治下的世界。

《一九八四》所描述的是一個強力壓迫的世界,人們生活在思想警察的監控之中,說著瓦解思想的“新話”,歷史記錄不斷被更改。通過“雙重思想”,人們可以接受兩種互相違背的觀點,而只相信統治者“老大哥”是對的。人們是被逼迫,被訓練來擁有這樣的能力的。因為“老大哥在看著你”,所以“思想罪不會帶來死亡,思想罪本身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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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電影版劇照

毫無疑問《一九八四》是最具影響力的反烏托邦小說,其中的名詞和概念已經廣泛地被人們所接受和使用,“老大哥”也已經成為了一個超越作品本身的概念。文學評論界和學界普遍認同《我們》《美麗新世界》和《一九八四》在預言未來上的價值,並且對其中的內容展開了更深層次的研究和思考。

1985 年,美國作家尼爾·波茲曼出版了媒介環境學著作《娛樂至死》,他以《美麗新世界》和《一九八四》中對未來的預言展開討論。他在序言中寫道,“奧威爾害怕的是真理被隱瞞,赫胥黎擔心的是真理被淹沒在無聊繁瑣的世事中;奧威爾害怕的是我們的文化成為受制文化,赫胥黎擔心的是我們的文化成為充滿感官刺激、慾望和無規則遊戲的庸俗文化”。

波茲曼認為《美麗新世界》中的一些描寫將成為現實,而在社交、娛樂媒體無孔不入的今天,他的觀點顯得越發令人擔憂。

反烏托邦文學在東方的通俗化與傳播

當反烏托邦文學從歐洲發展起來,它也在世界各處收穫了讀者和創作者。在 ACG 亞文化發達的日本,反烏托邦作品依託動畫和漫畫產業,以一種更為通俗的方式進行傳播。

《來自新世界》是日本作家貴志佑介撰寫的科幻/奇幻小說,不同於傳統的反烏托邦小說,《來自新世界》發生在一個人類文明衰退的世界。科學與技術依然存在,但人們的生活已經回到了以村莊為單位的時代。作品中出場的人類全都擁有超能力,超能力帶來的不是便捷,而是毀滅和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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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新世界》動畫視覺圖

為此,越來越多的管控手段出現,社會規則也變得越發殘酷。主角們所在的村莊表面上提供了一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在其背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作品中同樣出現了思想控制、族群分化等要素,但藉助於其獨特的表現方式,閱讀經驗豐富的讀者也能從《來自新世界》的故事中受到強烈的衝擊。

2012 年,《來自新世界》被改編為電視動畫,於深夜檔播出,由 A-1 Pictures 負責製作。受限於經費和受眾群體等因素,動畫版的製作水平並不高,但在原作劇情的加持下,仍然成為了一部非常值得一看的作品。

1990 年,木城ゆきと(譯名有木城幸人和木城雪戶兩種)的漫畫《銃夢》開始連載了,這是一部有著明顯賽博朋克風格的漫畫。《銃夢》的前期劇情是王道的,作品中大量的戰鬥篇幅則充滿了面向普通讀者的娛樂要素。而當世界的全貌逐漸開始揭露時,人們才發現這本漫畫的真正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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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銃夢》

《銃夢》描繪的是一個二元的世界,生活在破落地區的人們嚮往著天空中城市的生活,但當想象中的城市出現在讀者面前,人們心中所剩下的只有幻滅。天空城市的居民們看似衣食無憂,生活安定,但卻失去了自由。

2005 年,身為《銃夢》粉絲的導演詹姆斯·卡梅隆買下了它的電影改編權。2019 年,改編電影《阿麗塔:戰鬥天使》上映。好萊塢的改編讓《銃夢》的故事以華麗的形式出現在大銀幕上,不過商業化的導向也讓原作的精神有所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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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麗塔:戰鬥天使》

遊戲中的反烏托邦

對於普羅大眾而言,氛圍相對壓抑的反烏托邦題材在電子遊戲領域中作品並不多見,但對於涉獵廣泛的玩家們而言,這樣的遊戲卻也並不陌生。

2007 年發售的初代《生化奇兵》是上世代FPS中的一部重要作品,相比於較為普通的玩法要素,它的劇情和設定吸引了無數玩家投入其中。《生化奇兵》的故事發生在一作名為“銷魂城”的海底都市,它源自一個烏托邦的設想,卻在建成後不久就成為了一個反烏托邦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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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化奇兵》

給予人類超能力的亞當物質或許是銷魂城動亂和毀滅的起因,但一切終究來源於人類本身。當銷魂城以偉人和凡人區分居民,又以不同的方式對待二者,它的反烏托邦本質就已經顯現。銷魂城內上演著人們已經熟悉的戲碼,輿論控制、被壓迫群體的反抗、乃至內戰的發生都並不令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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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城

系列第三部作品《生化奇兵 無限》則將烏托邦設定在了空中,玩家在遊戲中見識到了金碧輝煌的浮空城“哥倫比亞”。舞臺的雖然發生了變化,但系列的基調卻沒有變。看似祥和美好的浮空城在玩家進入後不久就顯露出了猙獰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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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人的浮空城市哥倫比亞

在神權統治的哥倫比亞,人們的觀念被扭曲,一方面將美國的國父們當作偶像崇拜,又深信著與美國精神相違背的理念。被製造成華盛頓形象的機動愛國者是強大的武器,而它所帶來的是暴力壓迫。

依靠優秀的劇情設定和出色的藝術設定,《生化奇兵》系列在電子遊戲的歷史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印記,然而3A級別的反烏托邦作品畢竟是少數,擁有更為細分的玩家群體的中小規模作品更適合這一題材的發揮,這在文字冒險類遊戲領域則顯得更加突出。

近幾年頗受歡迎的獨立遊戲《監視者》受到了很多反烏托邦作品的啟發,玩家要作為一名祕密警察,監視房間內的住戶,同時玩家本身也並不安全。在一個正常道德觀念已經不存在的社會中,玩家受到了巨大的考驗。統治者為了維護統治無所不用其極,而主角被擠在中間如履薄冰,在有必要時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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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視者》從《一九八四》中獲取了很多靈感

對人性的拷問使得玩家在《監視者》中獲得了更加深刻與尖銳的反烏托邦認知,在那樣的世界裡,“活下去”可能都會成為一個奢求。

近期推出的國產遊戲《妄想破綻》,也是以反烏托邦為主題的。作為一個文字冒險遊戲,精緻的角色立繪和優秀日本聲優的配音,可能會讓不知情的玩家誤以為這是一個常見的美少女戀愛遊戲,而實際上這款作品有著更大的敘事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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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破綻》

《妄想破綻》將故事的舞臺設定在虛構的未來,世界被分為新區和舊區,新區內的民眾通過批准後可以使用“分子重構技術”,生活水平得到了大幅提升。相比之下,在瑞恩梅克生物科技公司撤出之後,舊區就淪為了危險的三不管地帶,當新區的居民享受著免費的社會服務時,舊區卻連最基本的治安都無法保證。

新區居民的生活資源和公共服務,都是由大公司瑞恩梅克所提供的,實現這一切的分子重構技術,正是由瑞恩梅克所研究和發明出來的。當無憂無慮的生活成為習慣,新區居民已經無法想象以前的人們需要努力工作才能確保自己的生存,他們也對瑞恩梅克產生了依賴。同時,進入新區生活需要接受財產檢測,新區與舊區之間產生了嚴重的隔離,兩地的居民必然無法對另一方產生正確的認識,隔閡就此被製造出來。這是存在於《妄想破綻》中的表面矛盾之一。

作為新區的秩序維護者,名為“修正局”的組織擁有許可權更高的分子重構技術。既然分子重構技術可以使得一些無機物轉化為有機物,那麼修正局及其背後的瑞恩梅克所能夠做到的事情,就非常耐人尋味了。此外,進入新區的居民都會獲得一個瑞恩梅克公司頒發的專屬識別碼,新區生活的衣食住行都要用到識別碼,這意味著瑞恩梅克只需呼叫居民的識別碼使用記錄,就可以完成對目標的監視。或許它沒有《一九八四》中的電幕那樣恐怖,但它卻是新區居民永遠離不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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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為了維護統治,修正局聽從瑞恩梅克的指示,承擔了執法機關的職責,排除影響新區安定的因素,遊戲中的黑客 404 即被視為其中之一。另一方面,404 對一些需要幫助的新區居民施以援手,這一行為本身在消解人們對於分子重構技術近乎無所不能的印象,也在削弱瑞恩梅克的統治權威。顯然,作為烏托邦的新區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美好,否則也不會有人需要陰影中的黑客。這是遊戲中暗藏的矛盾,也為玩家扮演的 404 揭開隱藏在新區光鮮外表下的黑暗埋下了伏筆。玩家將會逐漸發現,修正局並不是瑞恩梅克所擁有的唯一武力,他們正在染指禁忌的技術,並且一旦情況失控,他們有能力做出更可怕的選擇。

一個掌握了改變世界的技術的大企業,建立起了一個全新的社會制度,這是一個反烏托邦作品的完美舞臺。《妄想破綻》現階段尚未揭開故事全貌,遊戲的“重構篇章”將在日後以免費更新的方式釋出,但已經讓我們對未來的劇情發展產生了期待。

結語

反烏托邦作品大多設定在一個科幻的世界,但技術的進步從來不是故事的核心要素。並不是某一項發明使人類生活在“反烏托邦”中,而是人類自己使用技術做到了這一點。在閱讀和欣賞反烏托邦作品時,如果僅僅關注於書中那詭異的未來世界,而忽視了作者對於未來的警示,是令人遺憾的。

歸根結底,反烏托邦作品到底也只是幻想中的產物,但如何阻止可怕的幻想成為現實,則是讀者、觀眾和玩家所要思考的真正重點。


作者:EK
來源:vgtime
原地址:http://www.vgtime.com/topic/1072027.j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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