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壘之夜》加班嚴重：玩家的遊戲場，員工的失樂園

編者按：《堡壘之夜》跟《Apex 英雄》的博弈似乎已無懸念，後者在爆紅後由於更新緩慢，顯得後繼無力，而《堡壘之夜》憑著每週更新再次領先。但這場勝利並非全無代價，外媒 Polygon 近日曝光一篇採訪文章，提到 Epic Games 員工自《堡壘之夜》成功後為保持高頻更新進度，不得不長期加班，工作氛圍也嚴重惡化。

聯想到國內近期興起又終將衰退的「996」討論，不論它是否被冠以「福報」與「奮鬥」的美名，本質無異於掀起一場馬拉松式的生存競賽，並將所有人捲入這個疲於奔命的迴圈之中.

對 Epic Games 來說，《堡壘之夜》的熱度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這款遊戲的爆紅也導致了 Epic 員工和合同工長達數月的密集加班。他們中的一部分人表示為了維持《堡壘之夜》的成功與收益，不得不持續高強度工作，這不但使他們感到極度壓抑，也使得整個公司的氛圍變得敏感緊張。

在 Polygon 幾個月內進行的十幾次採訪中，在職和離職員工都提到他們通常每週工作超過 70小時，部分人甚至不止 100 小時。QA 和客服部門也表示在這種高壓的惡意工作環境下，他們被迫「自願加班」正是公司所期望的。

雖然合同工有加班工資，但開發者們反映說這樣形成了一種恫嚇文化，導致長時加班被視為是他們本職工作的一部分。部分員工在連續數月每週工作 70 小時後患上了各種身體問題。

職場語境下，「Crunch」這個詞特指在一段時間內高強度加班，這個時段可以是幾周到幾個月不等。 而在遊戲行業內，「Crunch」一般指遊戲將發售前的一段時間。但到了搶先體驗（Early Access）、發售後更新、DLC 和服務型遊戲盛行的今日，「Crunch」已經成為了一個永無止歇的問題。

近年中，「遊戲從業者聯盟（Game Workers Unite）」等組織正呼籲遊戲從業者成立工會，維護自身權益。而許多遊戲開發者只是合同工，他們的權益更加難以得到保障。

加班，永無止歇

2017 年 9 月，Epic Games 為《堡壘之夜》釋出了免費的「吃雞」模式，100 名玩家空降到一座小島上，彼此廝殺，最終活下來的人取得勝利。在此之前，遊戲正處於《堡壘之夜：拯救世界》（PvE 模式）的搶先測試階段，4 名玩家組隊蒐集材料，建造堡壘抵禦殭屍進攻。儘管 Epic 已經花了多年開發《拯救世界》，它也本該是遊戲原有的樣子，但當公司看到《絕地求生》在 PC 端大獲成功，並即將登陸主機平臺之後，也匆忙推出了相似玩法。

「吃雞」模式一經推出，《堡壘之夜》很快成為了一種文化現象，併為 Epic 帶來了每天幾百萬美元的收益，公司市值也隨之飛速增長。如今它已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遊戲，尤其是在孩子們中間。遊戲定期更新新武器和新地圖，並總會得到數百萬玩家與粉絲的追捧與關注。甚至短短几個月內，一些《堡壘之夜》的頭部主播就成了百萬富翁。

《堡壘之夜》 是遊戲界大勢下的一員，而這個大勢就是服務型遊戲，通常是一些流行作品不斷推出新模式、新皮膚、新武器和新人物，從而吸引玩家一直玩下去。這種趨勢變化讓開發者在遊戲發售（專案完結）前的短期加班成為了一種過去式，更新的截止日期滾滾而來。

Polygon 採訪了 Epic 的在職和離職員工，包括開發、QA 和客服部門的全職員工、合同工、以及管理者。由於 Epic 要求在職和離職員工簽署保密協議，禁止洩露公司的內部情況，他們也害怕遭到 Epic 或其他業內僱主的報復，因此請求不透露身份。

一名員工說「我每週工作 70 個小時，至少有 50 甚至 100 人和我一起加班，我也認識些一週工作 100 小時的人。公司允許我們無限期休假，但幾乎不可能去利用這個時間。如果我選擇休假，那麼我的活就會落在別人肩上，但沒有人想要再承受這種負擔。」

「最大的問題在於我們一直在推出補丁。領導層想讓《堡壘之夜》一直火爆下去，尤其是在新競爭者爭相冒頭的時候，更是不可能放鬆。」

能完整度過週末已經是奢望了
Epic 的一名代表承認員工忍受著極端的加班時長。「大家都在《堡壘之夜》和其它專案上付出了很大努力」，該發言人在郵件採訪中提到，「每週工作 100 小時的極端情況非常罕見。這時我們會盡快補償員工，並避免這類情況再度發生。」

但是要想滿足玩家的需求，並維持住遊戲的勢頭，必然要迫使一部分員工繼續長期加班。

「管理層一直在反饋和修改內容」，受訪者說，「每件事都要立即完成，你必須把所有時間投注在上面。如果遊戲有什麼閃失，比如武器出現問題，我們不能先禁用這個武器，等到下一個補丁才解決，而是必須馬上進行修復。與此同時我們還要一直忙著做下週的補丁內容。簡直太殘酷了。」

「我睡眠不足，在家脾氣暴躁，也沒有外出的精力。能完整度過週末已經是奢望了。如果我休了週六，就會被負罪感折磨。我並沒有被強行逼著去加班，但如果不『自覺』，那麼事情根本就幹不完。」

Epic Games 曾表示《堡壘之夜》的成功向公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堡壘之夜》達到了遠超我們預期的成功」，Epic Games 發言人說，「而 Epic 的每個人都以卓絕的精力與奉獻去回應它。為了觸及更多玩家，《堡壘之夜》的開發團隊為遊戲快速擴充內容；虛幻引擎的團隊將遊戲在 7 個平臺上優化到了 60 幀；公司其他人也被調配到《堡壘之夜》專案，努力保持住遊戲的發展勢頭。」


我親眼見過朋友崩潰痛哭
多名受訪者表示，Epic 員工預設長時加班是本職工作的一部分。在 3A 遊戲產業，忍受長時加班已呈現出一種蔓延的趨勢，其它遊戲工作室也時有曝出這類情況。

「我認識一些人，他們拒絕在週末上班，但之後他們負責的部分沒能及時完成，導致錯過截止期限，結果他們就被炒了，」另一個受訪者說，「員工會因為不想加班就丟了工作。」

還有一位受訪者說「我有朋友對我說『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也親眼見過好朋友崩潰痛哭，加班已經是一種常態了。」

「我們通常每週工作 50 到 60 個小時，偶爾會有 70 多個小時的情況。」一名 QA 部門的合同工受訪者告訴我，「如果我在一天工作滿 8 小時之後，跑去問我的主管需不需要繼續呆下來，他們肯定會把我當傻子一樣看。法律上來說，你確實沒必要一直工作下去，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們的潛臺詞是『老老實實坐著，我們還會呆久一點』。如果你沒有超時工作，那麼別人都會對你有意見。」

根據另一名受訪者的說法，不願意長時在崗的合同工往往會被取代。「你一般籤的是短期合同，可能是三個月或者一年，但如果你不加班，那麼你的合同也就續約無望了。」

「管理層想要的是能用完即棄的人。他們將你置於一個苛刻處境，要麼『入職然後按我們想要的時長工作』，要麼下次就不用來了。」

「高層會說『再招些人工』，這就是合同工的稱呼，一旦被利用殆盡，就會被直接拋棄。新人會取而代之，他們暫時還沒引起管理層的不滿。」

當被問到合同工的工作量時，Epic 發言人表示「Epic 的所有合同工都有固定的合同條約，也都事先交流過意願，期限大約在 6 至 12 個月之間。Epic 會根據他們工作的表現，以及是否願意在重大發布日期臨近前趕工，來決定是否續約。」

該發言人還補充說， Epic 合同工的超額工作時長大約是「每週低於 5 小時」。


當我投訴時，管理者直接叫我閉嘴

但對於《堡壘之夜》的工作者，正常的工作節奏已經徹底被遊戲的成功打亂了。「辦公樓裡有過一家健身館，對所有『有空閒時間的員工』開放，但『空閒時間』根本不是我能有的。我們一直在加班，而且對於服務型線上遊戲來說，加班永遠不會停歇，永遠有需要你去構建的新內容。」

「至少 4 到 5 個月的時間裡，我每週工作 7 天，每天超過 12 個小時。還有很多時候你需要一直加班到凌晨的 3、4 點。」

許多受訪者都說如果拒絕加班到深夜，對於自己的職業發展會是一個很大的阻礙。老闆希望看到工作者呆到很晚，並且知道閉嘴不抱怨。

「根本算不上溝通。基本上都是『我希望你這週末沒有其它安排，因為有件事需要你完成』。如果你真的有其它事要做，那麼它一定得足夠嚴重，否則你就等著被記上一筆吧。」

Epic 的發言人曾說「在 Epic 的晉升取決於你過往的工作質量，以及對你是否能勝任高層職位的能力評估。」這也意味著高層的看法舉足輕重。

一名受訪者曾在客服部門工作，負責處理玩家的疑問與問題反饋，「我們一天要處理的單子從 20 至 40 單激增到 3000 單左右，」而儘管 Epic 迅速招進了新員工，但這種龐大的工作量並不是靠招人就能解決的，「一切發展得如此之快。我們本來是很小的一個部門，僅僅隔了一天，『嗨，你們現在多了 50 個新人，而且全都沒經過上崗培訓。』」

「管理者非常冷漠。當我有些顧慮想跟管理者交流的時候，我被徹底無視，而他也再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他們漠不關心。當我投訴的時候，一個管理者直接叫我閉嘴，否則就滾蛋。就是一種『我管你呢，我也有自己的事要操心』的心態 …… 而管理層一直對此放任自流。」

「我們被告知每週必須工作 50 小時，每天處理 200 個玩家的單子。這件事讓人心力交瘁，因為我們不得不始終保持很快的工作速度。當我忍不住哭出來的時候，他們只是說我累了，幹不動了，你會發自內心地感覺他們並不在乎真正原因。」

生活艱難，吃力，充滿了加班

Epic Games 總部位於美國北卡羅萊納州的卡里，員工約有 1000 人。1991 年時，Tim Sweeney 創辦了這家公司，目前仍在擔任 CEO。而在 Epic Games 的官網上，列了超過 200 個在招崗位。

有些員工說在這家公司上班帶來了許多益處，包括優厚的薪酬、完善的福利系統、職業發展、以及活躍的社交氛圍。有名受訪者說自己雖然也在《堡壘之夜》專案任職，但從未經歷過加班，並將 Epic 形容為理想的僱主。但該名受訪者也承認，確實有些同事一直在長期加班。

「在 Epic 工作的製作人加起班來真的很嚇人，他們手頭的事情太多了，一直在日以繼夜地趕進度，實在有點瘋狂了。」

「生活艱難，吃力，充滿了加班。每個人都能理解。畢竟你的薪水已經是其他人難以企及的地步了。你的時間被買斷了，全部要用來賣命；乖乖閉嘴，低頭，把事情做好。」

「大多數員工其實並不介意加班，只要你能給他們三倍月薪作為獎金。許多人離開了。他們上班的時候，想著『只要堅持到四份獎金收入到手，我就直接走人。』」

隨著工作量越積越多，Epic 試圖通過瘋狂招人來解決問題。起初，《堡壘之夜》的團隊只有約 50 人，但隨著這款遊戲越發火熱，團隊人數增加到了以前的三倍。

「自《堡壘之夜》2017 年上線以來，我們就一直在招人，新招進來的全職工作者是最初成員的兩倍多，」Epic 的發言人說，「我們始終求賢若渴。唯一的制約因素不在於財力，而在於我們能找到合適人才的速度。」

「我們也努力在跟一些出色的獨立工作室簽訂合約，請他們為《堡壘之夜》獻力，減輕一些內部工作量。我們調整了一些《堡壘之夜》特性的釋出計劃，從而跟幾支平行開發的團隊產出相協調，讓每支隊伍都不至於負擔太重。」

但受訪者表示這些舉措並沒有根本解決長時工作的問題。「開發過程實在太快了，而且有些內容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情況就已經被加入，這簡直就是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專案是這麼做事的。」

每個部門的人都因此精疲力竭

「加班無處不在，即使是租賃辦公樓和設施的管理人員也無法避免。唯一能夠逃脫加班的，基本上只有那些吩咐別人做事的人了。」

「曾經有一度，我一直在等著訊息說，我們晚上或者週末不用再加班了。你一直在苦苦等著有人告訴你『嗨，其實明天你不需要來加班了。』」

許多受訪者反映，在《堡壘之夜》成功之前，Epic 內部的工作文化曾經是很不錯的。「必要的時候，我們會超時工作。但我們總會給那些需要加班的人預留充足的準備時間，而且加班也不是強制的。我們知道手頭需要做哪些功能，我們清楚規劃，也擁有充裕的開發時間。」

「但隨著《堡壘之夜》爆紅，情況就變成了這個功能必須要上，但一聲知會都沒有，就把人都留下來直到搞定為止。我們從擁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變成有時一天之內就要做好。很多時候會強制你一直加班，直到工作完成才會另行通知。營銷的時候已經先向玩家承諾了，然後我們就被告知無論如何都要做出來。」

「這是我見過的最激進的更新規劃。每個部門的人都因此精疲力竭。」

Epic 發言人稱，「我們正通過積極擴張隊伍，改善規劃流程，嘗試新的辦法來應對這些困難。」Epic 公司實施了必休的兩週年假，還有在冬夏兩季的全公司放假。

多數受訪者表示向人力資源部門投訴也無濟於事。 「讓員工心煩意亂並不能讓你達到想要的業界地位。」受訪者說，「我見過一些最開始能耐心打交道的同事，但隨著不斷加班，變得越來越容易動怒。他們可能有天突然站起來，走了出去，然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了。沒有人會再談論他們。如果我問『之前那個人還在這裡上班嗎？』，別人肯定會對我投以古怪的眼神。」

《堡壘之夜》吃雞模式登陸前的一年，Epic 已經著手削減 QA 部門的人力，試圖改用一套自動化系統。但在吃雞模式大獲成功之後，公司停止了裁人，反而快速招進新的合同工。

「場所變得不夠用了，辦公室也感覺很久沒清理過，」一名 QA 部門受訪者說，「我們只能全部擠在裡面，辦公桌的一側就坐了 4 個人。」

「我記得在一次團隊會議中，有一個答疑的環節，但在場一片沉默。隨後有一個測試人員站出來，提問公司打算怎麼解決加班的問題，進度什麼時候會放緩。會議室裡的氣氛瞬間有些暗流湧動。管理者說他們正在尋找辦法。這根本就算不上一個答案。不久之後，那個提問題的測試員就離開了公司。」

Epic 打算將涉及版本與新功能的更新週期改為兩週一次，並引入輪班調休，以此緩和嚴峻的加班現狀。但情況並沒有多大改善。

加班正在把人逼死，有些事必須得到改變

「如果有內容出了差錯，比如一套配裝過於強勢，並引起了一些負面評論。某個高層就會說『我們得改一改。』每個人不論手頭在做什麼事，都會被叫停，回來加班到改好為止。這種情況永遠不會停止。雖然支援玩家社群和公眾是件好事，但它並非沒有代價。」

曾經有幾次，Epic 的高管向員工指示說，不強求加班，取決於個人意願。但在基層，這類指示收效甚微。

「年輕人會特別踴躍，」一名受訪者說，「我試圖讓他們早點回家，但他們會說『我想堅持下去並得到晉升，也就需要呆在這裡把事做完。』競爭非常激烈，他們野心勃勃，覺得每週工作 100 小時也可以接受。」

「加班正在把人逼死，有些事必須得到改變。我無法想象這要怎麼再挺過一年。起初，加班確實無妨，因為《堡壘之夜》大受歡迎，讓每個人都十分高興。我們在嘗試做一件 Epic 從沒做過的事，那就是把一款全球性的熱門線上遊戲運營好。但如今這個工作量卻是茫茫無期。」

作者：Colin Campbell
翻譯：Stark 揚、藏舟
來源：篝火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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