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售近300天后，是什麼讓我想重提國產武俠ARPG《紫塞秋風》

我記不起第一次聽說《紫塞秋風》這個遊戲是在什麼時候了，但那一定是在2018年以前。

當時《古劍奇譚3》的訊息還不多，而宣傳中《紫塞秋風》有著獨特的西部武俠題材、豐富的武學招式設計與即時戰鬥、一反油膩古風的寫實美術風格，因此它一度是我最期待的國產單機RPG。


《紫塞秋風》從2015年開始製作，2016年即參展Chinajoy，此後專案曾經多次推倒重來，磕磕碰碰終於在去年7月9日發售。然而就在這一天之後，遊戲幾乎迅速銷聲匿跡，我很少再看到它被人提起。


毫無疑問，因為它做砸了。砸到什麼地步呢？

《紫塞秋風》的主線任務有這麼一段：到了遊戲中的一個場景連朔鎮以後，我需要從鐵匠那裡借一把刀，結果鐵匠不在家他的學徒讓我去鎮長家找他，鎮長又說我得去問一個乞丐，兜兜轉轉跳上房頂找到乞丐他又說要吃到魚才幫我，所以我只能去找魚商買魚，魚商說沒有乞丐要的那種魚得找一個漁夫現釣，漁夫又說沒肉餌我非去鎮外打狼肉不可……

這段流程當中，絕大多數NPC對實際劇情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純粹是開發者想要“引導”玩家去場景各個角落逛一逛。雖然主線其它部分絕非都如這般無聊，但開發者缺乏基本經驗的情形仍是隨處可見。

一些場合下同一段配音會不停重複，有個Boss從頭到尾就一句“看看你的頭硬，還是老子的刀硬”，這已經成了比遊戲本體還有名的鬼畜語錄。


遊戲不能手動存檔，只會在主線部分自動存檔，這意味著你隨時可能丟失部分主線及全部支線進度。

部分城鎮場景極其不合宜地安排了很多龍套混混跑來跑去，你可以隨時拔劍砍人，他們會不斷重新整理，目的就是讓你刷錢和材料，而其他有名有姓的NPC看到你打人前一秒還大喊大叫驚恐萬分，你一扭頭跑開幾步回來後一切平靜如初。

《紫塞秋風》的製作公司是“甘肅嘉元數字科技”，我早知道，這是一支幾乎全為甘肅本地人組成的團隊，他們中多數又都是遊戲行業的新人，是因為製作人肖旭東對西部武俠、河西文化的滿腔熱情的感召，才聚到一起。

在遙遠的西部，在與遊戲這門創意產業本不該有任何聯絡的甘肅，有這樣一撥人願意挑戰綜合難度極大的ARPG製作，我原本並不奢求什麼。

然而遊戲發售那天之後，網上潮水般的差評讓我心灰意冷，儘管我後來還是買了一份，但我一直沒有點進遊戲的念頭。所以前邊說的遊戲的種種糟糕之處，我都是作為雲玩家瞭解到的。


《紫塞秋風》就這麼被我遺忘了大半年，但就在不久之前，紀錄片《河西走廊》以不可思議的強度改變了我的成見。或者更準確地說，讓我學會擱置成見。

我同樣很早就聽說過《河西走廊》，收藏了遲遲不看倒也並無特別原因。

這是一部2015年首播的人文歷史紀錄片，正片共10集，講述了從漢代張騫通西域一直到新中國時期的河西走廊歷史。河西河西，即黃河以西的意思，自古至今這裡就是連線中原與西域的重要通道。


很難想象，製片方央視和甘肅省委在這部紀錄片上付出了多少。看完之後，我最深刻的感想是我為什麼不生在甘肅。

《河西走廊》有10集近500分鐘的時長。其它一些知名的同型別紀錄片，如《玄奘之路》是6集360分鐘，《大明宮》6集180分鐘。

《河西走廊》的製片陣容也可以說是同型別之最。

總導演王新建是央視《探索·發現》欄目製片人；艾美獎最佳攝影獎獲得者、英國攝影師Brian McDarimant擔任攝影指導；希臘作曲家、“新世紀音樂之父”雅尼（Yanni）及中國知名作曲家徐鯉擔綱配樂。

我特別要說的是雅尼的這首《河西走廊之夢》，它主要用於片頭，所使用的的亞美尼亞樂器杜讀管（Duduk）音色蒼涼雄渾，將攝影師鏡頭下河西大地的戈壁、冰川、草場、星空等壯麗景色夢幻般地交織在一起。


不過，最能說明這部紀錄片好看在哪的是，《河西走廊》放棄了其他紀錄片中常見的對專家學者的採訪片段，在涉及歷史的時候力求電影式的情景再現。

據相關資料，製作團隊曾在中國10個影視基地共拍攝230場情景再現，動用近千名群眾演員，情景再現篇幅達到全片的60%。



更難得的是，這些演員雖然幾乎全程沒有臺詞配音，但從千古的漢武帝劉徹、冠軍侯霍去病到小小的懸泉置（古驛站官名）、莫高窟畫工，每個人的眼神和動作都好像能把我拉進那一個個遠去的時代。

儘管沒有出現任何訪談專家學者的片段，但在籌拍階段《河西走廊》製片團隊為了整合已知史料和最新的研究成果，確保影片學術的權威性，聯合敦煌研究院於2013年上半年寫就了43萬字的學術本。

從枯燥繁多的史料中整理出來的線索，都春風化雨一般消融於本片的電影敘事之中。

於是，除了那些被翻來覆去說道的重要史實，你能在這裡看到更多生動的細節，比如張騫第一次過河西被匈奴扣押九年，與一位匈奴女性結下畢生姻緣的浪漫；比如漢朝派往西域烏孫國和親的解憂公主，為大漢經略邊疆貢獻一生之後，終於晚年返回長安落葉歸根的欣慰；又比如魏晉南北朝期間，郭荷等河西儒家子弟欲獨善其身不可得、欲為國為民亦不可得的無奈……


在這部紀錄片的最後，時間來到了21世紀。古代的輝煌未能保證河西走廊這片土地跟上近現代工業化的步伐，反而因為深居西北，在國民經濟中相對落後。但它其實從未停止發光發熱，玉門油田、金昌鎳礦對中國工業製造業的支援不可或缺，敦煌莫高窟的文化藝術成就也早已舉世聞名。


看完《河西走廊》之後，我第一時間想到了《紫塞秋風》，我不再對自己重複那些可能令人不快的遊戲體驗，而僅僅希望從遊戲裡找到更多的共鳴。

我必須承認，我找到了。

對《紫塞秋風》的評價，說“瑕可掩瑜”並不過分，這是說它糟糕的那部分本身已經無以復加了，才讓人不願意去看見剩下的部分。

《紫塞秋風》的背景設定於架空時代，講述主角孟荊一行人護送《莫高真經》前往中原朝廷，請兵驅逐蒼狼蠻族的故事。

綜合來看，劇情原型應該是唐朝中後期（安史之亂後），敦煌人張議潮從吐蕃手中收復河西諸州歸於朝廷這段歷史。坦白說，這對理解《紫塞秋風》其實比較重要，否則明明是朝廷的土地，為什麼還要送上一本貴重的佛經才肯派兵？因為當時的長安無心經營河西啊！


從遊戲開始到結局，我有很多時刻停頓下來，只是觀看場景、道具說明或者別的什麼遊戲資訊，總之就是慢下腳步，不推進任務。

我從開始的心魔篇就一直間歇停頓，遊戲在這裡採用倒敘，主角合情合理地學會了所有武功招式，這也方便了遊戲教學，我在這裡細讀劍招說明，又練習了十幾分鍾。

我沒有在其它遊戲那裡見到過《紫塞秋風》這麼多的正宗武學招式，同時這些招式之間能夠互通變化，在這個意義上《紫塞秋風》的戰鬥系統可以說相當獨特，甚至超前。

現在我閉著眼睛，都還記得滄溟劍法、太白劍法、天門劍法、太極劍法、玉虛十三劍的外功內功招式，還有神似降龍十八掌的掌法、打起來畫面也跟著搖搖晃晃的醉拳。


遊戲中的頻繁變招是壓制敵人的重要手段，結合破招、防禦、集氣等機制頗有武俠片中一招一式、針鋒相對的感覺。當然，粗糙的敵人AI和動作反饋使得這套系統遠遠沒有發揮出最大潛力。


我在鐵背魚客棧、莫高窟、連朔鎮等場景停頓過太多次。通過這些場景，你能感受到《紫塞秋風》是個絕無僅有的，帶著醇正甘肅味兒、河西味兒的遊戲。

所謂河西走廊，並不是傳統武俠中泛泛所言的“西域”，並非僅有戈壁、荒漠和星星點點的綠洲。季風帶、大陸氣候帶、高原氣候帶在河西彼此相鄰，它是一個地理中段區域。鐵背魚客棧的傾盆夜雨，莫高窟的胡楊林植被，才真正符合這一區域的實際地理狀況。


河西走廊是古絲綢之路，是中原與胡夷的交匯之地、儒釋道文化的融合之地。

遊戲中也的確有著南來北往的江湖人士、各色特產等要素來加以體現。特別是莫高窟佛窟中的壁畫，雖然數量不多、貼圖精度也有限，但能看出來製作組下了很大功夫還原部分壁畫、雕塑，加上團隊最大限度發揮出了Unity引擎的光影效果，我在這些佛窟中看了很久很久。


還有一處停頓我記得特別清楚。遊戲中有一個支線任務是讓我嘗一嘗正宗的“金城拉麵”，這金城就是古代蘭州的地名，那麼“蘭州拉麵”想必所有人都聽過。這個支線就是要教育玩家，甘肅只有講究“一紅二白三黃四綠”的“蘭州牛肉麵”，“蘭州拉麵”都是誤會。

非常離譜的是，我從小到大隻吃過蘭州拉麵。做完這個任務，我陷入了深深的人生迷惑。

現在，《紫塞秋風》早已像亞洲草原上一陣乾燥的風一樣吹過，我不知道它對日新月異的遊戲市場、對見多識廣的遊戲玩家來說有什麼意義。

只是當我想要儘可能靠近一方真實的土地時，《河西走廊》《紫塞秋風》都給了我不可替代的滿足感。

再者，當我意識到有一群人攜初生牛犢之勇，開始在遊戲這樣的新時代媒介中為古老的土地發聲，不管結果怎樣，我認為都值得我的一份敬意。

遊戲裡我錯過了一個樂手的支線，後來才知道那位樂手是蘭州本地“低苦艾樂隊”的主唱劉堃。現在，我正聽著他們的歌《蘭州蘭州》，希望他們不要介意我沒有幫忙找到丟失的兩本樂譜《踏歌》《渡河》。



來源：遊戲動力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ZT6mse-0fEHufue8RNw8p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