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賺了一大筆錢，為何這些遊戲公司還是「虧損」？

有時候看遊戲公司的財報總會發現一件怪事，那就是他們旗下的作品看似賣得風風火火。但掐頭去尾那麼一算，到頭來根本沒賺到多少錢，甚至產生了虧損。我們很容易便會聯絡到高昂的營運和銷售成本，但還有一種普遍情況表明，背後恐怕是企業故意為之。

比如在 2009 年到 2014 年期間，動視暴雪除美國以外的遊戲銷售收入，有 59 億歐元流入了“動視暴雪國際公司”（Activision Blizzard International BV）的口袋，即使扣除銷售成本和各種苛捐雜稅，至少還剩下 40 多億歐元盈餘，但這幾年間它們的利潤卻只有 6300 萬歐元，剩下的錢都人間蒸發了？


另一個詭異的資料，來自華納兄弟的 Rocksteady 工作室。旗下“蝙蝠俠”系列的口碑和銷量都挺好，特別是《蝙蝠俠：阿卡姆騎士》，發售後的三個月內賣出了 500 萬份。但從 2014 年到 2017 年，該公司每年都出現稅前虧損 —— 從年度賬目來看，Rocksteady 並沒有從遊戲利潤中分得一文錢，而是根據總生產成本從母公司那裡獲得報酬，由於母公司給的報酬根本不夠，虧損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些怪異的操作最終都指向一個目的：薅各國政府的羊毛來獲取更多利益，簡而言之就是“逃稅”。

動視暴雪的避稅港

如果要追根溯源，動視暴雪的 40 多億歐元，或許來到了荷蘭鹿特丹市的一個地下室……假設有人在德國買了張《使命召喚》的光碟，這筆錢邏輯上最終要流入動視暴雪位於美國加州的總部。然而在 2009 年，他們將智慧財產權轉讓給了自己的荷蘭基地 ATVI CV。

這意味著，上文中銷售遊戲所得的 40 多億歐元盈餘，全都得當成版權費付給 ATVI CV，母公司毫無利潤，自然不用給美國政府交稅。另一方面，儘管 ATVI CV 在荷蘭需要付一些交易稅，但荷蘭對於跨國公司極為寬容，有很多可操作空間，使得這方面的平均稅率為 5%，相比之下美國的稅率則高達 35%。

阿姆斯特丹南部商業區大約有 15000 名稅務專家，其中很多人都是靠幫大公司擺平稅務關係為生。比如能讓荷蘭稅務局認為 ATVI CV 在美國欠稅，讓美國國稅局認為 ATVI CV 在荷蘭欠稅，最後的結果是兩頭都不用給。


所以搞笑的事情出現了，ATVI CV 這麼一個零員工、管理人員都住在百慕大首都哈密爾頓的空殼公司，在 2009 年至 2014 年間居然獲得了大約 43 億歐元的版稅和 23 億歐元的利潤。

動視暴雪的這一流程，其實是被譽為“雙層愛爾蘭夾荷蘭三明治”（Double Irish with Dutch sandwich）手法的變種，谷歌和蘋果過去也經常用。簡單來說就是愛爾蘭和荷蘭都規定，歐盟成員國公司之間的交易免繳所得稅，利用“付版權費“的形式，資本家就可以把產品的銷售所得匯入到管理中心註冊在百慕大的公司，獲得一筆免稅儲蓄。

好了，動視暴雪現在有了一筆鉅額的境外免稅儲蓄，但這些錢一旦轉到美國就要被扣掉 35%，還不是白搭？於是在 2015 年 11 月，他們就地花 59 億美元，收購了位於歐洲的休閒社交遊戲公司 King Digital Entertainment，把《糖果傳奇》（Candy Crush Saga）這一頗具影響力的 IP 順勢收入囊中。

而在 59 億美元的支出中，就有一半來自 ATVI CV 的賬戶，這樁買賣甚至還獲得了《國際稅務評論》（International Tax Review）頒發的年度稅收交易獎，彭博科技的一位分析師對其讚不絕口。


“雙層愛爾蘭夾荷蘭三明治”架構因為太過有名，早就引起了各國政府的關注，相繼出臺了一系列填補漏洞的政策，使得它在剛剛過去的 2020 年底失去了可操作空間，但動視暴雪顯然不止這一招。

2018 年時，法國稅務局向他們開出了一張 6.52 億美元的罰單，稱其進行了“定價轉移”。操作方法如下：假設母公司 A 的所在地稅高，子公司 B 的所在地稅低，那麼 A 以極高的價格買入 B 的原材料後，A 的利潤就降低了，要交的稅也變少了，最終錢到了自家的 B 手裡，B 的稅也低，雙贏。

總之根據金融分析師 Chris Vickery 提供的資料來看，通過各種各樣的方法，2018 年動視暴雪的有效稅率為 -51%，等同於美國民眾倒貼了他們 2.28 億美元，只能說 Bobby Kotick 的套路玩得深。

被薅羊毛的英國人

見識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花招後，你可能也會對 Rocksteady 工作室的連年虧損感到好奇。


從上圖不難看出，在 2014 年到 2017 年間，Rocksteady 的稅前利潤（Profit before Tax）一共是 -521.2 萬英鎊。但他們莫名其妙多了個“遊戲稅收救濟”（Video Games Tax Relief，以下簡稱 VGTR）的 997.9 萬英鎊收入，然後 1013.4 萬英鎊的稅也沒有交，最終反倒是盈利了 492.2 萬英鎊。

你可能猜到了，華納兄弟是故意讓子公司虧損的，薅的就是英國 VGTR 的羊毛。這項政策允許符合條件的英國開發商，從符合資格的全部支出中申請 25% 的應付稅款抵免。如果遊戲出現虧損，可以向英國稅務海關總署申請現金抵免。如此一來 Rocksteady 不僅拿到了救濟，而且因為虧損，要繳納的企業稅為零。


薅羊毛的事當然不止華納兄弟在幹，《衛報》在 2019 年的一項調查發現，除開華納兄弟申請了高達 6000 萬英鎊的企業所得稅減免外，索尼也藉此弄到了 3000 萬英磅，而世嘉對其英國子公司《全面戰爭》系列開發商 Creative Assembly 的審計結果，同樣顯示他們申請的金額達到 2000 萬英鎊。

Creative Assembly 雖然沒有 Rocksteady 薅得那麼徹底，但從 2015~2018 年的收支統計來看，他們確實從 VGTR 裡撈到了好處，期間總共獲得了 1067.7 萬英磅的稅收救濟，使得公司 2018 年的營業利潤率達到 18%，遠高於日本母公司世嘉 5.5% 的營業利潤率。


再來看看大名鼎鼎的《俠盜獵車手5》開發商 Rockstar North，收支記錄同樣有些奇怪。2013 年至 2018 年間，其稅前利潤總額只有 4730 萬英鎊，但據英國慈善機構 TaxWatch（稅務觀察）估計，同時期 Rockstar 發行遊戲的運營利潤在 50 億美元左右，兩者根本對不上。

按理來說《俠盜獵車手5》在這段時間內特別吸金，畢竟發售 24 小時就給 Take-Two 帶來了 8 億美元收入。不到一年，這款遊戲的銷售額達到了 30 億美元，至 2019 年 5 月賣出了超過 1.1 億份。


其實 Rockstar North 也是利用低利潤的形式少交稅，順便申請英國的稅收救濟。通過 VGTR，他們在 2016~2018 年間從英國納稅人那裡獲得了 4200 萬英鎊的補貼。

不止如此，橫向對比 Take-Two 在英國建立的七家子公司，2009~2018 年這十年的總和利潤也才 1.08 億英鎊，絕大部分從遊戲銷售中賺到的錢，很多都流入到了高階管理人員的個人賬戶裡。雖然公司賬面上非常不好看，但都得了英國政府的好處。


英國的這項遊戲稅收救濟本來是好心，想要幫助當地的文化產業，特別是扶持沒錢的中小型開發商。一些獨立開發者也表示“這是他們能夠持續下去的保證“，比如只有四名員工的 Triangular Pixels，就用這筆錢在遊戲里加入了康沃爾語（凱爾特語族的一支），絕對算是“文化上”的貢獻。

問題在於，申請救濟的稽核門檻太低了。儘管明面上是要求遊戲能夠“弘揚英國文化”，但《俠盜獵車手5》這種以洛杉磯為藍本打打殺殺的作品也能過審，而且主角都不是英國人。這個系列唯一以英國為背景的部分，恐怕只有《俠盜獵車手2》的 DLC，官方機構卻認為它在文化多樣性上有突出表現。


2013 年時擬定計劃時，歐盟委員會（European Commission）對 VGTR 的預期是專注於“少數獨特的、具有英國文化的遊戲，這些遊戲越來越難以獲得私人融資”。當時就有人提出不應創造大量額外的避稅機會，沒想到一語中的，中小型開發商最終只拿到了極少的錢。

在一次調查中，申請金額低於 5 萬英鎊的遊戲佔到一半以上，在 3.24 億英鎊的稅收減免總額裡，只獲得了其中大約 1000 萬英鎊的減免。那剩下的 3.13 億呢？當然是都被像索尼、華納、Take-Two 這樣的跨國大公司給拿走了。

回頭來看，其實動視暴雪等美國遊戲公司，早年間利用漏洞偷稅逃稅，美國稅務機構 IRS 並不是不知道。他們一直敦促國會立法，奈何各州議員的動力不強 —— 即使大公司的稅率偏低，但仍然是納稅大戶，所謂“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鬧僵了我們換個地方，對州經濟可能會產生影響。

但從 2017 年開始，川普就在謀劃著追回 2.6 萬億美元在海外避稅天堂藏匿的未納稅利潤。從 2017 年第四季度動視暴雪的財報來看，他們的淨利潤為 -5.8 億，主要是受到美國稅改影響，一次性繳納了 7 億美元的所得稅。至於英國的 VGTR 被薅羊毛，是個從 2016 年開始持續到現在還未解決的問題。用玩笑話來說，可能 Rockstar 過得滋潤了，英國人才有機會再買幾份 GTA 吧……

參考資料：

Global Video Games Giants: Playing the system or paying their fair share?
Bermuda? Guess again. Turns out Holland is the tax haven of choice for US companies
Revealed: global video games giants avoiding millions in UK tax

作者：箱子
來源：VGtime
地址：https://www.vgtime.com/topic/1110527.j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