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化的A股遊戲行業：在衰落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現在是2020年11月23日傍晚。在iOS遊戲暢銷榜，前十名只有一款A股遊戲公司研發或發行的產品——遊族網路的《少年三國志：零》（排名第9）。

暢銷榜前二十名，只有兩款A股遊戲公司研發或發行的產品——除了上面提到的《少年三國志：零》，還有三七互娛的《雲上城之歌》（排名第18）。

暢銷榜前三十名，也只有四款A股遊戲公司研發或發行的產品——除了上面提到的兩款產品，還有吉位元的《問道》（排名第23），以及完美世界的《新神魔大陸》（排名第24）。《最強蝸牛》（排名第24）來自吉位元參股的青瓷數碼，可以算作半個吉位元遊戲。

也就是說，此時此刻，在iOS遊戲暢銷榜前三十名，只有四款半遊戲與A股上市公司有關，約佔15%。剩下的遊戲，無論流水多高、盈利情況多好，與A股遊戲板塊都沒有直接聯絡。

這還不是A股遊戲行業最悲催的時刻。2020年國慶期間，在《原神》《萬國覺醒》《天涯明月刀》輪流霸榜的情況下，A股遊戲公司一度只能在暢銷榜前三十名裡佔據三個席位，在前十名裡一個席位也沒有……

就算你不看iOS榜單，看安卓榜單，也好不到哪裡去。硬核聯盟應用商店排名前列的遊戲與蘋果重疊度很高。有一些國產遊戲確實主打安卓市場，但是排名一般都在第20以後，只有在上市初期能夠衝得比較高。無論看哪一個主流應用商店的遊戲榜單——蘋果、華為、OPPO、VIVO、小米，A股上市公司的產品所佔比例都很難佔據20%以上。


顯然，A股遊戲行業已經被邊緣化了。如果這還不叫“邊緣化”，什麼叫“邊緣化”呢？上述四個產品的開發/發行商——遊族、三七、吉位元、完美，再加上世紀華通旗下的盛趣（盛大），就是現在A股最能打的遊戲公司了。這些公司還在竭力捍衛A股遊戲行業的尊嚴和存在感，每年都有那麼幾個產品登榜；其他A股遊戲公司的產品已經很少出現在暢銷榜前50名甚至前100名了……

那麼，暢銷榜前列是被哪些公司佔據的呢？這個問題很好回答，幾乎一目瞭然：

• 騰訊一如既往地強大，一般能在暢銷榜前十名佔據4-5個席位，在前三十名佔據8-10個席位；它的新產品在推出首周，衝進暢銷榜前十的概率非常大。
• 網易比較強大，一般能在暢銷榜前十名佔據2-3個席位，在前三十名佔據4-6個席位；雖然與騰訊的差距被拉大了，但是相對其他公司的優勢仍然明顯。
• 米哈遊、莉莉絲這兩家非上市公司也非常強大，尤其是今年推出的新產品（前者《原神》，後者《劍與遠征》《萬國覺醒》），在國內外都證明了自己的吸金能力。它們是國內遊戲行業最耀眼的上升勢力。
• 阿里遊戲在多年的探索之後，終於找到了一些感覺，以兩款三國遊戲（《三國志戰略版》《三國志幻想大陸》）開啟了局面，坐穩了國內主流遊戲公司的位置。
• 樂元素、 多益網路、友誼時光、疊紙、心動、紫龍、鷹角等自研自發型廠商，依託一兩個優勢品類或玩法，往往推出一些優質垂類產品，佔據一塊地盤。
  

看到這裡，肯定會有人問：“咦，騰訊不是有很多代理產品嗎？難道在這些代理產品當中，就沒有A股上市公司研發的？我記得2015-18年，騰訊遊戲的半壁江山都是由代理產品撐起來的呢！”

華生，恭喜你發現了盲點。問題在於，你發現的是兩年前的盲點，已經失效了。時至今日，騰訊的大部分拳頭產品已經是自研而非代理；在代理產品當中，來自A股遊戲公司的也只佔極少數了（在新產品當中尤其如此）。

看看當前騰訊流水比較高、能進入暢銷榜前50名的遊戲：

• 《王者榮耀》《天涯明月刀》《和平精英》《火影忍者》《QQ飛車》《歡樂鬥地主》《亂世王者》《QQ炫舞》《魂鬥羅：歸來》均為自研產品。
• 《穿越火線》為聯合研發，《部落衝突》為騰訊收購的Supercell研發，算是半自研產品吧。
• 《鴻圖之下》是祖龍娛樂（港股上市）研發，《新劍俠情緣》《劍網3：指尖江湖》是金山軟體（港股上市）研發，《天龍八部》手遊是暢遊（美股上市，已私有化）研發，《FIFA足球世界》是EA（美股上市）研發，均與A股上市公司無關。
• 《完美世界》手遊是A股上市公司完美世界研發，現在仍能進入暢銷榜前50甚至前20名；但是，這是一款2019年2月發行的老遊戲。
• 在騰訊現有的主力產品儲備當中，《英雄聯盟》手遊是自研（子公司拳頭研發），《地下城與勇士》手遊是與Nexon聯合研發，《街霸：對決》是TopJoy研發，《使命召喚》手遊是與動視聯合研發，《夢想新大陸》是祖龍娛樂研發……這幾個公認最能打的，與A股上市公司沒什麼聯絡。
• 當然，騰訊也有一些來自A股公司的產品儲備：《全民奇蹟2》由掌趣科技旗下公司研發，《慶餘年》《傳奇天下》由世紀華通旗下的盛趣研發，《藍月傳奇2》由愷英網路旗下公司研發……不過，這幾個產品相對於上一段列舉的拳頭產品而言，期望值要稍低一些。
  

總而言之，騰訊遊戲的市場地位曾經得到了A股遊戲公司的一些貢獻，但是現在這種貢獻已經不重要了。從今往後，騰訊遊戲可能只有20%左右的全球流水來自代理遊戲，其中來自A股遊戲公司產品的比例就更低了。騰訊打下的江山，A股遊戲公司能分享的已經很少了。


那麼問題來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為什麼A股遊戲行業正在日益邊緣化？為什麼偌大的A股遊戲行業只剩下極少數還能打的公司，而且這些公司研發或發行的產品也只能在市場上佔據一個角落？其實，答案也非常簡單，對於熟悉A股市場的人來說，幾乎是一道送分題：

首先，自從2016年以來，A股對於遊戲公司的稽核非常嚴格，幾乎不再有以遊戲為主營業務的公司上市。一度被稱為“遊戲行業的茅臺”的吉位元，就是最後一家在A股上市的主流遊戲公司。米哈遊、多益網路均提出過A股上市申請，也均自主選擇了終止排隊；Tap4Fun則被髮審會否決了。最近三年，市場上湧現出的一大批二次元、女性向、獨立遊戲和手游出海巨頭，甚至連在A股上會的資格都沒有。

2018年初，米哈遊就開始A股排隊了。本怪盜團曾經暢想過：按照正常的審批節奏，2019年米哈遊應該能夠過會，2020年初有望A股上市，當年下半年恰逢旗艦產品《原神》公測，由此引發波瀾壯闊的上漲、衝擊千億市值應該不難……然而，事實是米哈遊主動終止了A股上市流程。如果連這種規模和質量的公司都不能登陸A股，那麼可想而知：今後應該不會再有遊戲公司在A股上市了。

這還沒完。A股上市公司要併購遊戲公司也是困難重重，無論這些上市公司自身是不是以遊戲為主營業務。準確地說，在A股進行任何大規模的併購都很困難、審批流程漫長，對遊戲行業尤其如此。現在，初創遊戲公司只要拿出一兩款標杆產品，就會成為一級市場炙手可熱的獨角獸，估值直奔百億而去——A股公司就算有錢收購這樣的公司，流程又該有多漫長？悲觀估計一下，2020年提出收購，經過各種報會和過會，中間還要調整方案，到2023年能完成就不錯了？

A股監管部門不待見遊戲公司，倒不是因為對遊戲行業本身的“道德屬性”有意見，而是認為遊戲行業容易出現財務造假——例如，手遊自充、刷榜、換皮等問題，嚴格地說是很難通過審計去杜絕的。同理，自從2016年以後A股基本沒有再批准影視公司上市，也是因為影視行業容易出現財務造假。既然如此，無論國家對遊戲行業採取什麼樣的產業政策，無論地方政府是否扶持遊戲公司的發展，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恐怕都很難看到新的遊戲公司登陸A股、或者被A股公司收購了。

2018年以前，資本市場有個刻板印象：只有A股市場願意給遊戲公司比較高的估值，美股、港股都不待見遊戲公司。這種刻板印象已經被事實徹底打破了——最近幾年登陸港股的祖龍娛樂、心動公司、中手遊都取得了不錯的估值和市值，其市盈率倍數不低於同類A股公司。既然港股這條路比想象的好走，那麼大家就更沒必要去走A股的獨木橋了。

再說，優質遊戲公司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現金流比較好，並不急需上市融資。只要財務投資者沒有很急切的退出需求，三年五年不上市也無所謂。話說回來，很多優質的遊戲公司從成立開始，根本就沒有接受很多外來投資（因為自身現金流非常健康），那就更沒必要策劃A股上市了，因為策劃上市本身就需要鉅額成本……


遊戲公司上市“斷供”，對A股市場最大的影響是——導致傳媒行業變成了一個更苦逼的行業，雖然傳媒行業已經非常苦逼了。從今往後，A股還需不需要保留一個單獨的“傳媒”行業，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自從2015年的超級泡沫破滅之後，傳媒行業在A股一直是表現最差、最邊緣化、名聲最不好的行業之一。傳媒的名聲差到什麼地步呢？當初本怪盜團團長還在券商當分析師的時候，每次出去路演，都要苦口婆心地糾正銷售和買方客戶：“我是網際網路分析師，不是傳媒分析師；我講的是A+H股的網際網路行業，包括遊戲、電商、廣告等等，不是傳媒行業！”

你跑到任何一家主流投資機構的投研部，吼一嗓子：“有人路演傳媒了！”保證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抬頭；每個人都在暗暗地想：這年頭還有沒失業的傳媒分析師啊？所以，你必須吼：“有人路演騰訊/阿里/B站/拼多多了！”才會有幾個人慢悠悠地抬起頭，拿著膝上型電腦跟你去會議室。

遊戲行業是A股傳媒行業的救命稻草。尤其是在2017年手遊行業大熱的時候，以及2019年遊戲版號恢復的時候，以及2020年上半年全行業吃到宅家紅利的時候，傳媒行業基本就等於遊戲行業。A股的大市值傳媒公司，除了東方財富、分眾傳媒、芒果超媒等寥寥幾家，剩下的全是遊戲公司（傳媒行業研究員還要與計算機、非銀金融等多個行業去搶東方財富的覆蓋權，而且往往失敗）。影視公司已經沒人看了，除了分眾之外的廣告公司也沒人看了，至於其他細分行業……傳媒還有什麼其他細分行業嗎？遊戲公司不但是A股傳媒研究員的飯碗所在，也為整個傳媒行業維持了最低限度的熱度。

悲催的是，現在遊戲行業在A股也日益邊緣化了。這不是因為遊戲行業本身不行，而是因為最行的公司都沒在A股上市，而且以後也不會在A股上市了。那今後可能就徹底沒有人關注傳媒這個板塊了。畢竟，如果只研究四五家“重點遊戲公司”，以及兩三家“重點非遊戲公司”，根本不需要配那麼多人力，也根本不需要搞什麼行業策略、行業研究了嘛。

附帶說一句，這個星期，很可能是星期四或星期五，iOS遊戲暢銷榜可能出現史無前例的一幕——前五名全部是騰訊遊戲，前十名裡面有6-7個騰訊遊戲。如果DNF和COD手遊能夠在年底之前上線，騰訊遊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持續霸佔暢銷榜前三或前四位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情，主要看它自己想不想了。

與此同時，A股市場將繼續流傳“騰訊遊戲流水下滑”，以及“某家A股二線遊戲公司的新產品將打垮騰訊期間產品”的說法，並獲得券商分析師的持續背書和支援。

作者：怪盜團團長裴培
來源：網際網路怪盜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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