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遊戲銷售員到「狗託騙子」，GS怎麼了？

什麼是GS

GS，Game Sales，直譯是遊戲銷售，但實際職責比這寬泛的多，也難以確定邊界的多。往虛的說，是指和使用者產生連線，提供社交服務，深入瞭解需求，為遊戲產品的運營提供精細化的指導，把使用者的不明確需求給具體化，所謂的「沉浸式互動營銷服務」。往實了說，那就是拉新、促活、提高留存與付費率，手段不限。

「GS」的說法，是從2010-2011年端游到手遊時代的過渡期，才開始逐漸被人提出的。更早之前的端遊時代（2000年-2010年），類似GS的活還沒有這麼直白，定義也沒那麼寬泛，它的職責主要被分擔到了遊戲客服（含GM）和遊戲公會上。遊戲客服代表官方身份，去維護區服秩序、收集與反饋使用者需求、完成新手引導，答疑解惑等；遊戲公會代表真實玩家，更進一步的教育使用者（包括付費引導、玩法引導、活動引導等），活躍遊戲氛圍，塑造健康生態。

兩者最大的不同在於，遊戲客服不管是外包也好、自營也罷，他始終是一個官方職能。拿了工資，對玩家提供服務是理所應當的。而遊戲公會本是一個玩家自發組織，是不具盈利性的，對上沒有義務，對下沒有權力，行走天下全憑一個江湖義氣。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江湖義氣這東西它不可靠。

遊戲公會怎麼了

從《萬王之王》的等級制度（城主、大臣、平民）的引入，到《石器時代》的家族概念，最後到《傳奇》《奇蹟》的王城爭霸，《魔劍》的戰爭玩法。遊戲公會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的臭味相投，過家家一般的存在。需要玩家更加投入，不管是精力還是金錢。


一方面遊戲廠商需要加強公會在遊戲產品中的地位和實際作用，以提高產品的留存和付費率。往往會採用虛擬貨幣、榮耀認證、甚至實物現金的方式來激勵玩家。另一方面公會自己，在被各類強調幫會玩法的遊戲給洗過後，管理結構、職能分工、運營模式開始接近專業組織，對於商業化的述求也越發強烈。

於是大家因為錢，走到了一起。

在2004年前後，一些大型公會開始試水商業化。開拓遊戲代練業務，在虛擬產品交易業務裡充當中介（人肉支付寶）；與遊戲運營商達成合作，推廣遊戲與點卡周邊；有接廣告業務的，也有動註冊公司心思的。隨著端遊風靡大陸，這些在之前看起來還像是玩家之間的“胡鬧”，正逐漸變成一門正經生意。

一些遊戲公會不僅有自己的網站，甚至還會接受投資，在2006年，MVP俱樂部（MVP遊戲網）就宣稱有投資商願意投入100萬到公會商業化建設中。這些大型公會通常橫跨多款熱門網遊。人數高達上萬，並有了完整的規章制度，新會長的誕生需要通過會員選舉。為了維持龐大機構的運營，有的會長還僱了專業運營人員，公會月成本最高超過3萬，主要用於辦公場地租金、公會人員內部的開銷。

這時的遊戲公會迎來了自己的頂峰時刻。媒體記者會爭相報導，遊戲改版會諮詢公會的意見，管理能力強的會長也直接進了遊戲公司。拿贊助、做宣傳、入駐網咖、參加比賽、進行社會活動。和遊戲公司進行商業合作，去協助運營管理、完善遊戲生態系統、引導新人使用者、監控違規行為。最後按伺服器數量和投入人力，給遊戲公會結算維護費用。這就是GS的前身，你可以叫他引導員或者伺服器維護人員。


可惜，商業化程式一旦開啟了，就永遠有人想賺更多錢。2009年前後的一些網遊產品為了拉攏熱門公會入駐，開通了公會折扣的充值渠道。起初還只是8-9折的程度，但隨著2010年手遊頁遊時代的來臨，折扣服慢慢變成了BT服，動輒3-5折的折扣力度，讓伺服器成了入駐公會的專屬“私服”。

再後來，「返利」模式的出現讓整個行業瘋狂。公會推廣遊戲包下載連結，使用者流水按一定比例分成（通常是19、28）。起初大家的願望都是美好的，把公會當下載渠道，雙方都能賺錢，還能提高留存、活躍氛圍，何樂不為。部分公會商業化也確實取得了一定成績，專案收入上漲、留存提高。

但更多的卻是整個行業亂象叢生，騙子橫行，遊戲生命週期被大幅縮短。騙公司啟用碼倒手高價賣給玩家，亦或者利用玩家對遊戲缺乏辨識能力的弱點，把B遊戲包裝成A遊戲讓使用者下載（馬甲包），粗製濫造的換皮遊戲也是從這個階段開始大行其道的。


截返利、拿提成、洗使用者，為了讓玩家衝更多錢，一些公會（或者公司）的GS已經開始不擇手段，演變成了詐騙。曾經叱吒風雲的遊戲公會，在接下來的幾年裡信用急速透支，地位一落千丈。擺著他們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1.迴歸非盈利性的玩家組織，2.抱團組成聯盟，走上商業化道路。

GS只是一份職業

拋開偏見，單看GS的工作內容和崗位需求，其實和一般房產、汽車銷售無異。瞭解產品與使用者，使用各種手段讓使用者滿意直至付款。事實上，就算是到十年後群魔亂舞的今天，我們還是能找到幾家正經的GS團隊。

他們通常隸屬於某個遊戲公會聯盟旗下，背靠著實體互娛科技公司。GS的業務範圍被劃分的很窄，就僅僅是遊戲內部生態的維護，只是公司業務的一部分，其餘諸如測試、社群、推廣等遊戲第三方服務性工作都不在GS的範圍。

遊戲茶館為此採訪到了2家GS團隊，試圖近距離了解如今GS的生存現狀。

大神GS（大樹互娛-王者公會聯盟）從09年就開始嘗試商業化運營，一直在和當時一線遊戲公司合作。因為主業務（第三方服務）的合作條件比較好，遊戲產品質量也不錯，GS其實相當於贈送業務。負責人霸心表示：現在因為行業發展到這個階段，業務需求變大了，我們也需要更專注，所以才把之前的團隊一部分轉型成了專門的GS團隊。


團隊人數最多時候大概會到600左右，一年接入的專案大概有10多款，但霸心說，其實GS目前的模式，是不怎麼賺錢的。原來單子還算比較穩定，但是後面市場太亂，很多人冒充公會名義進行詐騙，從來沒做過GS的公司也摻和進來了，導致這塊業務變得難做起來。為了和這些人劃清界限，規避風險，所以才做了業務細分和調整。

比如沒有充值折扣、遊戲產品質量又可以的時候，大家只做導流分成，遊戲GS之類的服務相當於是贈送的。有充值折扣之後就不做分成，單獨做GS服務，主要是遊戲內的測試優化建議、新人引導、生態平衡、環境保護、運營活動等，按伺服器數量收取維護費。這是兩個完全獨立的業務，GS是沒有提成的，只賺點辛苦錢。


當我提及市面上一些“遊戲拖”的情況時，霸心認為，能允許GS直接懟玩家充錢的，大多不是什麼正經遊戲，生命週期不會長，是賺一波快錢就跑路的。這種快餐產品他們是不會碰的。大神GS主攻的方向，還是正兒八經的MMO和SLG遊戲。每個產品合作之前還要先測試一段時間，根據測試報告才決定做不做，如果確定合作，大神GS會給廠商一個大概的報告和說明。

墨義網遊公會，07年在《傳奇》起家，後來在《誅仙》裡發展壯大，鼎盛時期公會同時線上人數能到3萬。據墨義經典（公會第三代會長）回憶，他們是2014年左右開始做GS相關業務的，至今做了6年多。一開始是和盛大這樣的大型廠商合作，官方給錢，他們維護伺服器熱度，那時候也不叫GS，叫使用者維護，團隊最多的時候，有300多號人。專案有多少就可以接多少，因為他們還有個湖北公會聯盟，當人手不夠的時候，會轉接到其他團隊。


後來成立了武漢墨義網路科技有限公司，GS業務只佔其中的三分之一，他們的主要營收還是靠做遊戲研發和發行。我追問：那為什麼還要做GS業務，這事它利潤高嗎？墨義經典說：這個業務其實就沒指望能賺多少錢。我們的GS是沒有提成的，伺服器充多少錢和他們沒有關係，只按伺服器數量收取維護費用。盈利不高，勝在穩定。一個人一個月能給公司賺個一兩千塊錢。我們之所以在費力氣搞這個事，主要是希望用到我們自己研發或發行的遊戲上面去，而不是給別人打工，看人家眼色。

根據墨義經典所說，GS服務對於使用者留存的提升非常明顯。通過10組伺服器橫行比較，提升10%-20%都算是比較保守的預估，產品質量OK的話，25%-50%也是沒有問題的。但就算如此，和廠商之間也時有摩擦。有些訂單一直拖著遲遲沒結算，有的廠商還會說這個資料提升不是GS的功勞，或者以買量成本還沒收回來為由推遲結算。

“以後只能先預付再幹活，中途沒結算就撤，真遇到什麼公司沒錢的情況，我們也沒辦法。”墨義經典有點無奈。

但像這樣”老實巴交“的GS團隊，其實還是少數。市面上絕大部分的GS身上依舊揹負著沉重的KPI指標——付費率、總流水，更慘一點的GS，往往會在“試用期”的第7天就以工作不達標而踢出團隊，一分錢都拿不到。那些留下來的“精兵強將”底薪極低（500-1500），沒有社保、沒有五險一金、一天工作12個小時、更沒有節假日這一說。如此惡劣的條件，迫使他們需要不擇手段的衝業績拿返點，這必然會觸及到法律的灰色地帶。然而虛擬資產的法律界定遠比現實資產模糊。導致GS是灰上加灰，成了網路騙子的“法外之地”。

但這片灰色，不會籠罩“法外之地”太久了。

“法外之地”的未來

根據北大法意（北京大學實證法務研究所）和中國裁判文書網中裁判文書顯示，近年來的“酒託”案件，不管是司法實踐還是公安機關刑事拘留罪名、檢察機關指控罪名，均是以詐騙罪論處，這基本說明“酒託”案件已經被司法定性為詐騙罪。


遊戲託又和酒託玩法極為相似，法律邊界也曾同樣模糊。詐騙罪的法律邏輯是：詐騙罪者實施欺詐行為——被害人產生錯誤認知並實施行為——被害人受到財產上的損失，詐騙人獲得利益。之所以這種詐騙手法會成為灰色地帶，核心就在於：是否構成了錯誤認知、被害人的衝動付費與欺詐行為的關係有多大、販賣物品的價格是否匹配其真實價值、被害人是否受到了財產上的損失。哪怕已經被定性的現在，也有不少酒託案件存在司法上的爭議。

而遊戲託案件比酒託案件更復雜，玩家是否自願充值、受到“託”多大的影響、哪些部分是“自願”的，哪些是被“騙”的，都難以界定。更何況，虛擬資產的真實價值，比酒這樣的實物要更難判斷，你很難說證明，某款垃圾遊戲裡的幾行數字值不值648元人民幣。換句話說：你雖然被騙了，可你得到了等值的虛擬道具啊。

而遊戲遊戲託通常都不敢收玩家在現實生活中的錢或者紅包，你給他，他也不要。因為一旦收了，那就是100%的詐騙罪了。


正是以上這些疑點，讓GS灰色產業能夠延續至今。現在被曝光的大案子裡，幾乎清一色都是因為「男扮女」、「引導使用者進入非遊戲平臺」、「奔現」等情況才被定性為詐騙案。不過隨著酒託被定性詐騙罪，我相信遊戲行業也不遠了。


事實上，在去年2019年12月就有這麼一個案子：利用三方身份進行遊戲推廣類的電信詐騙案。裡面既沒有「男扮女」，也沒有「奔現」，被告人就是一個GS，擔任軍團長引導使用者衝動消費，並且有3個點的提成，該案件最終被冠以「詐騙案」進行刑事辯護。不過礙於篇幅，這裡不就展開闡述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搜尋。

在我看來，遊戲相關的司法認定正逐漸明朗，遊戲GS之後的道路會進一步轉變。

首當其衝的就是擁有真實的身份。無論GS業務做的有多正規，只要你的核心思路還是「偽裝真實玩家」，那就構成詐騙的第一個步驟了，進行欺詐行為；如果還要以這個身份去接觸玩家，那就構成了認知錯誤。至於最終GS的“耳邊風”有沒有誘導玩家充值已經不太重要了，你可以說GS就是遊戲銷售員，但我沒有聽過哪個房產銷售是通過偽裝成購房者推銷的，那不叫銷售，是「託」。在未來，遊戲GS的身份可能將會由暗轉明，成為官方VIP客服或者引導員一般的存在，而非「扮演玩家」。

其次是提供真實服務與價值。對於遊戲玩家做出真正有利於遊玩的幫助，如遊戲攻略視訊、遊戲優化建議BUG上報、輔助客服功能等；對遊戲廠商提供有價值的服務，引導新手玩家上路、指導合理性消費（避免胡亂氪金導致戰力不匹配從而浪費流失）、組織副本活動、幫派維護、防止競品洗人等一系列提高使用者活躍度、營造良性環境、延長產品生命週期的行為。而非刺激競爭、誘導詐騙以提升付費率，短時間內壓榨使用者價值。

如此這般，遊戲GS才有機會進一步正規化，上得了社會檯面，進得了公眾視野，洗得去「狗託」之名。

來源：遊戲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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