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迪斯科》：醉鬼神探的深邃人生

當我上手極樂迪斯科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期待著什麼，也不知道這個作品的體驗究竟是如何的，就像是遊戲中的那位“醉鬼神探”，一醒來啥都不記得。玩起來的時候也確實是和主流CRPG非常不同——致力於還原桌遊體驗，而且沒有戰鬥系統，所以我開始時一直擔心著：這會不會很無聊？

最終的結果是，出色的角色構建與成長系統，出乎意料般有趣的寫作和對話系統，還有構架舒適且意境與情感十分濃烈的劇情，讓我十分享受這個旅途中的每一刻。

這部作品有非常多的優點，我主要挑出三個我覺得眼前一亮，我很喜歡並且可能給後來人一些啟發的點來講一下（會有小部分劇透，請謹慎閱讀）：

人物構建與成長：屬性構建到性格構建的進化

極樂迪斯科的人物構建和成長系統，有智力，精神，體質和感官（現在沒官中，我是這麼翻譯的）四種不可永久變動的主屬性（可以嗑藥進行暫時的加成），這四個主屬性旗下各分六個小屬性，主屬性大小影響小屬性的基本點和成長上限，同時也有思維內閣這種類似於給角色加perk的系統。不是很複雜的系統，其實簡單一些更好，我一向反對將成長系統複雜化（不利於向主流玩家群體推廣）。

這套系統與其餘CRPG的最大區分在於——屬性不僅是屬性，屬性是人物的性格。這套系統運作起來是這樣的：這些屬性會成為腦海裡的聲音，在主角與其他人和物互動的時候會在腦海裡說話，提供對話選項，屬性加點提供了互動與推進劇情的不同方式，並且用優良的寫作和安排令這些互動體現出主角性格。思維的獲得同樣與這些互動方式息息相關，有時候可以從與其他人的對話中獲得，有時候走在大街上自己的性格也能湧現出思維，在對話中不斷體現自己的style也能獲得相應的思維。

這套系統讓遊戲內的對話和互動系統跳脫出以往“資訊獲取”與“劇情推進”的單一功能，並進化成一種充滿心理較勁和決策的富有樂趣的機制。還有一個更可貴的，在充滿選擇的RPG裡少有的特質，叫“性格連貫性”。這個名稱是我起的，指的是一個角色在流程中性格體現的連貫，合理和可信性。大部分的CRPG裡，人物的初始構建主要集中於屬性和技能，例如+10點力量，會不會開鎖這類東西，至於性格就需要玩家自己在流程中做各類選擇來體現，而且鑑於玩家選擇的不可控性，性格的連貫性非常差，經常會有一時嫉惡如仇，一時卑躬屈膝的情況出現。

而極樂迪斯科裡，開場通過屬性構建決定人物的大部分性格，並通過這些屬性提供具有不同性格展現的流程推進選項，讓整個遊戲流程對主角性格的體現極為連貫。這種設計的優勢體現在三個方面：由玩家決定主角性格從而增強代入感；性格上的連貫性和可信性加深了主角的塑造；兩者結合後令玩家和“醉鬼神探”達成了極為深厚的共情。

我過了一個完整的周目，並嘗試了幾個不同的開場，都給出了不盡相同卻又展現突出的主角性格塑造，在那個完整的周目裡，我選擇了1551的開場，情感豐富且強於體質，在流程中也貫徹了這個特質，通過對外的言行和內在的心理濃墨重彩地展現，讓我對這位“醉鬼神探”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和共情，製作組還精心設計了一些感情強烈迸發的場景，令我印象深刻和動容。當然，流程中還有許多的自由選擇來決定Cop-Style和政治觀念，但總的來講，主角性格在一次流程中的連貫性是非常強的。

總結來講，我認為人物成長系統中，由屬性構建進化到性格構建，並由此產生豐富的性格展現和始終保持的性格連貫性，是極樂迪斯科中的一大亮點和突破。我覺得這可以影響後世同型別作品的設計，想象一下這種設計配合上一個3A級預算和電影化的敘事和演出吧。

對話與流程：決策與賭博，刺激與快感

沒錯，在極樂迪斯科裡的對話是個很富有樂趣的過程，這在某種程度上超乎了大眾的想象（畢竟在大部分遊戲裡，對話並沒有什麼樂趣）。樂趣的來源，在於辯論，辯論中又摻雜著心理鬥爭，決策過程，以及，賭博——人類史上和嫖妓並列的永恆樂趣。

鑑於極樂迪斯科的遊戲性大部分存在於這一個對話和互動系統裡，所以將對話整得有樂趣是個很重要的事情。最終在設計上的呈現，就是一種用“辯論+心理鬥爭”全面替代了“問話+獲取資訊”的對話設計。雷瓦丘城的居民，至少是馬丁奈斯區的居民，大多不會大方地幫忙或將資訊全盤托出，需要主角更加深入地詢問和辯論。主角腦海裡的聲音，或屬性，會不斷地給出建議，有時侯這些建議是截然相反的，腦海裡想法的不斷爭執和現實兩方辯手的你來我往構成了“醉鬼神探”辦案的日常場景，這個時候就需要玩家來進行決定該說什麼話，而且這些對話程式會影響到賭博式的主動技能檢定。


桌遊式的擲色子其實並不適用於廣大電子遊戲玩家的口味，不過在這裡，無論成功失敗，劇情都能進行下去。賭博的成功率取決於主角自己的屬性，藥物、衣物、思維的加成，還有其餘對話中所帶來的正面和負面影響。例如你在其餘的對話裡先讓對方軟一截，roll點成功的機率會增大，若是不慎被對手抓住把柄，也會降低成功機率，還有就是從另一個地方獲取的關鍵資訊也能影響此處的roll點。玩家在這個流程中需要思考和決策他應該說出什麼恰當的話，應該孤注一擲地賭一把，還是從其餘地方先獲取優勢資訊做好萬全準備。這套機制搭配上精良的文字寫作，能讓人感覺到特殊而深入的樂趣。

不僅如此，一些場景和流程的設計可謂堪稱出彩。例如有一次劇情推進到一定地步，不可避免會發生一次衝突，主角可以介入調停，但也可以採用更暴力的手法與挑事者對決。首先要進行的是好幾場對話，想盡辦法軟化對方並給自己製造機會，主角便不斷地丟擲問題，通過roll點想出些話語來緩和局勢，有些奏效，有些卻沒有，想叫關鍵證人卻跑了路，途中還發生了走火，對話，流程，氛圍互相作用，將場景的緊張度不斷提升。於是，最後的決定，到底是剋制著不火併，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然後在72%的機率下擲出燃燒瓶（順便說一下這個燃燒瓶是特殊情況下獲得的物品，流程中不會必然獲得）


我相信這些設計借鑑了互動電影的手法，這也能給其餘的RPG同行一些啟發：怎麼通過機制，對話構架，流程和場景設計讓·“對話”這種RPG遊戲中永恆存在的活動變得更有樂趣？

劇情構架：主支線的獨立與交錯

2015年有兩個RPG大作：巫師3和輻射4，這兩作有一個共性：“我要找我女兒但我怎麼在到處打牌？”“我要找我兒子但我怎麼到處撿垃圾？”

這兩作都是開放世界，所以這些問題都是長久以來難以解決的開放世界敘事難題，這個難題大概只有R星有比較滿意的答案。但從中我們倒是可以抽象出“主支線衝突”這種更巨集大和普世的問題，畢竟大部分RPG都有主線和支線，而且大部分時候主線和支線互相的獨立性很強，所以很多時候如果玩家自己節奏把握不好，會有種不斷做支線而主線遙遙無期的體驗，這種體驗對於我來講比較frustrating。即使是以任務體系設計出名的新維加斯，也會有支線和主線互相遊離的體驗——本尼還在賭城裡等，郵差卻花了幾個星期在幫兄弟會和炸彈幫做事！

在這個方面，極樂迪斯科有著相當好的先天條件：這是個偵探故事，所以到處打聽線索是主線的一部分；規模比較小，所以建立主線和支線的聯絡會比大規模開放世界簡單很多。

鑑於這個偵探故事本身的碎片化，強調玩家自己探索和拼湊線索的特質，若是僅集中於這個收集線索並斷案的過程會比較無聊。製作組選擇加入了許多分支小故事來進行調劑，這些分支故事又能和主線緊密結合，例如一個熊孩子是在場的目擊證人，他的家庭也是一個供主角去發現的日常悲劇；一個幫助老婆婆的無心之舉，居然能找到一條重要線索。

遊戲中的時間和作息設計，更是暗中引導玩家每日睡覺時做個總結。我每次總結的時候，都能發現每一天都能完結或推進大半一個分支故事，並且能在案件上有突破。製作組絕對是將很大一部分的心思投入了劇情框架的建構上，並且給出了一個非常rewarding的劇情流程。

這個rewarding的感覺，或者說是劇情流程的反饋感，我覺得在遊戲劇情設計上是個非常重要的設計任務。遊戲中推進劇情需要玩家的主動，劇情上也需要進行反饋來誘導玩家的主動性，儘量不要讓玩家主動推進的過程中感到空空如也。極樂迪斯科在這點上做得很棒，可以說是幾乎所有活動都在推主線，突破案情（除非你選擇窩在旅館裡看書）


說完這三點，是時候該總結了。

極樂迪斯科當然還有其餘的許多優點，例如豐富的選擇和扮演感，油畫式的特別畫風，還有我最喜歡的充滿對政治和社會探討的劇情——整個流程我最享受的部分就是和各色人物討論政治觀，社會觀和種族觀，因為我以前也經常討論這些話題，所以更有共鳴。劇情本身不僅具有對哲學和政治觀念的深刻探討，同時也具有了對人物和感情的深度刻畫。我很享受這場“醉鬼警探”的深邃人生，但我在此打住，讓玩家們自己去體驗吧。

當然，也不是沒有缺點。例如這個偵探故事本身，我覺得有點蹩腳（打個比方，就像一個男人被殺了，你將嫌疑鎖定到他老婆，他小三，他的不孝子和他的商業對手，結果真相是一個街頭流浪漢攔路搶劫把他幹掉了），結尾留下的loose ends有點多，有些不太人性化的設計（讀盤太多了，人跑得太慢，一些路線還繞得一比），還有bugs。或許還有一點最大的缺陷，就是玩法上的樂趣在核心玩家之外的群體很難體會到，會勸退不少玩家，尤其是現在沒中文，寫作還很複雜，所以我不推薦國內玩家現在入手，等明年有官中的時候吧，現在請把錢留給天外世界謝謝。

但總體來講，這肯定是CRPG愛好者不能錯過的作品，而且還有不少突出的，值得同行借鑑的地方。在此我也向製作組十五年的辛勞表達我的最高敬意，極樂迪斯科帶給我許多我非常沉迷，感受非常深刻的瞬間，這足以讓我把它列為我的今年最佳。

作者：荒魂野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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