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遊戲設計師致玩家的一封信

親愛的玩家：

我們沒有在最好的年華里相遇，而且很可能永遠不會認識彼此，但我們之間的關係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至少我是非常在乎你的。至於你對我的感覺，或好或壞，其實我都不曾確信，因為你表達情感的措詞總是非常強烈。

不管你有沒有意識到，我都已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你。年復一年，我不停地去了解你是誰、有何期望、心情怎樣、什麼能令你開心、什麼會令你痛苦、什麼令你愛不釋手、什麼令你咬牙切齒甚至破口大罵、什麼惹你歡笑、什麼讓你哭泣等等。我沒見過你，但我很瞭解你。

我每週花 40 到 80 個小時做一些我希望能帶給你快樂的東西，或帶給你以前未曾感受過的新奇體驗。我的一部分職責是保持神祕、給你驚喜以及預知你的需求。在某種程度上，特別是當你在玩遊戲時，我甚至比你自己還更懂你一些。

風險、行業形勢、超長的工作時間和未知的趨勢讓遊戲策劃和發售變得異常艱難，但我為什麼還堅持在這一崗位上呢？



我從小與遊戲一起長大，我知道它們對你我而言的意義。人生苦短，我們能有多少機會去接觸別人的人生呢？又有多少機會去讓他們的人生變得更好、更有趣，甚至改變他們的觀念呢？我相信遊戲比其他媒介擁有更大的潛力，同時知道，你也一樣擁有無限可能。

遊戲設計師和玩家相當於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誠然，我不能代表身處這個崗位的每一個人，但我知道，即便不是所有人都熱愛自己的作品以及玩家，但大部分人確實有這樣一顆赤誠之心。

有時候，我會在桌子前坐好幾個小時，不停地調整各項數值 —— 血量、耐力、傷害、貨幣 —— 然後自己玩一遍，繼續調整，再玩，再調整，再玩 …… 幾小時乃至幾天時間都貢獻在這上面了，直到最後我把一切都調整得恰到好處。

我也可能會在一兩個月後把已經做好的東西全部推倒重來。雖然每天回家都頭昏腦漲，但我真的很開心，因為我把要呈現給你的遊戲打磨得更加出色了。

你會驚訝地發現，那些機智的解決方案大多是通過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找出來的，一些質量堪堪過得去的遊戲可能只需要改變幾個變數即可成為一款質量上乘的作品。正因如此，我們大多人都有這樣的執念，那就是：再試一次，再微調一下，可能一切就會不一樣了。完美終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如此追求完美，最終傷害的可能是自己。



我們中的幾乎所有人都會如此精益求精。大家心知肚明這樣的做法也許無法提高遊戲銷量，也不會提高我們的收入，但我們希望自己呈現給各位的，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所能做出最棒的遊戲。

我有時會在會議中和其他人（比如程式設計師、美術、創意總監、市場營銷團隊、出版商等 ……）爭吵，甚至吵得不可開交。我經常想為玩家發聲，因為我要維護的是你們的精力、你們的遊戲時長以及你們偏好的付費方式。有時候我奮力鏖戰，只為大家的權益能得到尊重和落實，或確保各位能儘快玩到遊戲。

但我並非戰無不勝。

因為一款遊戲的製作有眾多人的參與，而遊戲本身是由這些人在開發過程中做的數千個或大或小的決策拼湊而成的。因此，每個問題都有許多潛在的解決方法和思考角度。衝突是很正常的，因為各方必須時常交流以及更新創意和商業決策。這些艱難的交涉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代表玩家利益是我的本職工作之一。我並非無往不勝，但關鍵是，我必須去嘗試。



有時候，我要解決一些奇怪的問題。如果你知道了這些事實，說不定會有點難過，但它們卻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例如，我會設定遊戲中所有敵人的第一發子彈都打偏，因為並非每個人都具備那麼快的反應去躲避危機，所以我需要調整機制來適應大多數人。我知道這樣做能提高你的遊戲體驗，可一旦你發現了這個祕密，有可能會討厭我。不過我覺得，適當透露一些行業內的小手段能讓各位多理解我們。

我時常會上推特或論壇看大家的反饋，有些言論讓我心如刀絞。我特別希望自己能親口解釋為何開發者無法滿足眾人的每一個要求，讓你們明白自己不一定總是對的。可這世上哪有什麼方法能在不惹怒對方的前提下，告訴對方你其實比他更瞭解他自己呢？

有的人會叫我去死，甚至還有更傷人的話。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在睡覺前再三確定家門已鎖好。

你會對一款遊戲充滿熱情，在上面傾注很多時間，並認為自己已將它的機制研究得很透徹，因此會覺得自己比開發者更清楚該如何改進這個遊戲。我絕對尊重大家的想法，但仍想讓你們知道，遊戲知識並不等同於開發知識。同樣一款遊戲，開發者和玩家看待的角度完全不同，從各自的角度出發都是對的，但有時候實在無法將二者混為一談。



我一開口解釋，立馬就會有人指出我錯了，稍有不順，就會立馬給出差評，甚至做些更不利的舉動，但我真的希望有人能好好聽我解釋。

我曾開過一次策劃會議，每位與會者都憤恨地盯著一個已被識別的 BUG。它已經存在 48 天了，我們竟不曉得它到底從何而來。這簡直是各位職業生涯中的一個汙點，有人為此熬了好幾夜試圖找出源頭。

通常來說，開發者的解決方案可能是通過調整某個功能來抵消問題，希望這個問題不會給玩家帶來困擾，但一般無法立竿見影，可能需要幾周、幾個月甚至幾年以後才能看出這個決定是否正確。我們心裡會一直記著這件事。

有時候，我會在半夜跑到 Twitch 上看玩家直播我做的遊戲，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看他們享受我花了幾年時間做出來的成果。這是我最大的快樂源泉，因為大家的快樂能幫我喚起被紛繁現實漸漸埋沒的初衷。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玩家不知道與他們對話的人是開發者，是不是會表現得更友善一些。我不太確定這種憤怒的來源是什麼，個人猜測也許是因為大多數反饋都被髮給了錯誤的人，而這些人不具備解決問題的能力，從而讓玩家誤以為自己沒有被認真對待，所以必須喊得更響亮、更粗暴，甚至用威脅的話語來強調自己的訴求。我希望能有一個更好的方法來緩解這一狀況，希望我們之間能有更好的溝通途徑。

你們知道嗎？這並非我一個人的想法。我有許多同行朋友將自己的一片赤誠傾注進遊戲裡，希望玩家們能玩得開心，這一投入，就是人生數載。

有一天，我下班去健身房煉了兩個小時，回到辦公室發現我的朋友還在翻查遊戲的各種美術設計，他要確保一切都完美無缺。沒人強迫他加班，他留下只是因為想把遊戲打磨得更好。現在外界已經知道我們這個行業加班有多狠，但情況其實比表面上看起來還要更復雜，我們要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融入工作，並且自願加班。前面提到的那位朋友，他有四個孩子。

我的另一個朋友會在攝影棚裡花好幾個小時錄製特殊場景，比如西瓜迸裂的過程和湯汁沸騰冒泡的畫面等。有一次我看到他在花時間拍一隻蒼蠅。有時候我們會開玩笑說錄音棚是壓力過載時進去大哭一場的最佳地點，因為那裡隔音很好。大家哈哈大笑，實際上冷暖自知。



還有一個朋友，他每天早上都很早到辦公室，比任何人都要早，甚至比太陽公公還早。他解釋到只有在那個時間段才能真正靜下心工作。這並不是他的問題，因為他的大部分時間都被各種會議塞滿了，他必須和其他人一起開會討論解決問題。他如果想確保每天一大早能來到辦公室，就必須下午 4 點離開。

有一天，他已經一隻腳踏出辦公室，突然一個重要合作方衝進來說要試玩我們正在做的那款遊戲。我們事先沒接到任何通知，但為了工作，大家還是留下來了。那些天裡，為了幫助開發小組，他幾乎每天都要在公司待到下午六七點，然後花一個小時通勤，回到他妻兒身邊，隔天如此迴圈往復。

我還有一個朋友是做美術的，他曾否決了一個設計的第 16 版方案。設計方向反反覆覆地調整，他甚至把我叫來和他一起頭腦風暴以獲取新的靈感。在之前參與的 4 個遊戲開發專案中，他更迭了數百個概念設計，這 4 款遊戲最後全被取消了。



你能想象那意味著什麼嗎？那意味著，他做了那麼多遊戲開發專案，甚至把自己熬成了老手，到頭來卻發現都是一場空。開發者在自己的簡歷上提及這些工作經歷時必須萬分小心，因為某個遊戲或許在開發期間就已經收穫不少玩家的關注，最後卻因為某些根本無法掌控或未曾預料的原因被迫取消，而我們又不能透露這些資訊，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輿論。

我還有一個許久沒見的好友。我知道他不是不想見我，而是因為他實在沒空。他一直在沒日沒夜地加班。我聯絡過他，和他聊了一會兒，他告訴我上個星期他連續好幾天在辦公室待到半夜12點，但他覺得很值，因為他在做一些很棒的專案。

其實大家心裡都很清楚，這樣說只是一個讓自己繼續堅持下去的措辭，而且我們確實需要反反覆覆自我暗示或相互提醒，希望自己真的能做出廣受好評的作品。



這份工作有開心的時刻嗎？

當然有。

在遊戲開發的過程中會有一個神奇的時刻，一切都變得豁然開朗，我們都知道它終將到來。在每一個開發週期中，那一天總是最美好，因為你能切實看到自己的努力成果。大部分時候我們只是懷揣著成功的夢想，最後卻發現做出來的東西與最初設想相差甚遠，然後陷入自我懷疑。

這種感覺就彷彿你一邊縫製降落傘一邊跳下飛機，唯一能做的就是暗自祈禱自己能在墜地之前趕緊縫好。

我們為了見證這個神奇的時刻而活，因為只有到這個時候，我們才能好好看看自己的作品，瞭解自己花費數年做出來的遊戲給玩家帶去什麼樣的體驗和感想。

如果玩家不喜歡的話 …… 我們拼死努力的那 3 到 8 年不就都白費了嗎？

每當想到這個，我就感到一陣懼怕，怕我的遊戲沒能讓你高興起來。我怕某個差錯會讓玩家討厭我以及我身邊的人，也怕這會對我未來的職業規劃（甚至人身安全）帶來負面影響。

你也許會問，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還要繼續從事這一行？因為我這麼多年的壓力和繁重工作都克服過來了，也曾做出過成功且有意義的遊戲，那些時刻的甜足以覆蓋掉所有的苦。

但玩家的支援對我而言最為重要，如果你願意花些時間思考並試著理解我，我就可以心無旁騖地投入其中，做出讓你更滿意的作品。




作者：Jennifer Scheurle
翻譯：不知方  
編輯：Zoe
來源：篝火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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