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產頁遊裡控制血統的女皇們

《全民養成之女皇陛下》並不怎麼好玩。玩家將在這個遊戲裡扮演一位女皇，和臣子後代一起，沿著若有若無的故事線，上演一出出弔詭的宮廷戲碼。無論是風格大相徑庭的立繪們，似曾相識的遊戲方式，還是隨處可見的充值入口……所有這一切似乎都在給人一種訊號——這僅僅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遊戲。

但在某些方面，它又展現出很強的特殊性。

在這個以女皇為中心的烏托邦裡，在現實生活中還尚年輕的玩家們，正在互相爭奪著以孩子為名的資源。他們攻佔對方的城池，維護高貴的血統。虛情假意，刀光劍影，有趣的現象在這樣一個並不有趣的遊戲裡上演。

1.女皇之子

《全民養成之女皇陛下》是個網頁遊戲，玩家扮演一位女皇，和子嗣臣民一起經營國家。從玩法來說，這是個十分常見的卡牌收集類頁遊，其中每個部分似乎都有點移花接木的痕跡，所以整體遊玩起來有一種奇怪的割裂感。


遊戲中的許多設定都給人一種見怪不怪的感覺，唯獨其中生子系統有所特殊。

玩家作為一位至高無上的女皇，可以寵幸探望侍從、侍君。無論男女，玩家均能夠與其誕下子嗣。而作為後代的子嗣可給玩家提供屬性加成，又可變換為禮金，遠嫁他國，為其他玩家所寵幸——賣出的孩子，就成了別的女皇的侍君。


至於生子的過程，或許是為了照顧年齡較低的目標群體，遊戲中誕下子嗣的過程被設定的十分隱晦神祕：在探望妃子的過程中，女皇將有一定概率與其去生命樹下求果，次日太監就會傳來喜報，稱樹上生出一顆“胎果”，所結的正是二人的子嗣，隨後交由侍君照顧。


這種神祕的求果生子讓女皇遠離生育之痛，也讓其成為了源源不斷的造娃機器——畢竟女皇只需要和“愛妃”去樹下求個果子就能繁衍後代。所以如何生出屬性好，卡面佳的孩子，成了遊戲中女皇們的一大追求。

而在遊戲中，玩家們最在意的就是血統。

在這個遊戲中，角色們被賦予了各類不同的血統。其中最普通的叫作“中原”——沒有什麼特點可言。而其餘的血統，都或多或少有著自己的特色，同時也能為女皇生下該血統的後代。其中包括“星辰”“神話”“狐妖”等，有點類似網遊中的“種族”。


但在逐代繁衍過程中，血統會隨著一代代傳承而被稀釋，逐漸降低——從純血到半血，從半血到稀血……直至還原為最普通的中原。


正是這樣的設定，讓“孩子”這樣的資源有了三六九等之分——有著越新、越稀有、越純正血統的子嗣越為珍貴。

資源有了高下之分，遊戲裡自然就誕生了玩家間的交易市場。

2.賣子求財

《全民養成之女皇陛下》存在著規模龐大的交易市場這點其實並不難預料：官方新推出的血統基本上只能通過氪金才能獲得，而氪金玩家在遊戲裡又寥寥無幾。所以遊戲中佔了大部分的非氪金玩家想要獲得新血統的孩子，只能花錢向氪金玩家求子。這意味著氪金玩家幾乎可以說是整個市場的食物鏈頂端——他們甚至還有機會靠賣娃回本。

於是《全民養成之女皇陛下》最終形成了一個這樣的市場金字塔：血統越新、越純正，卡面越好看，屬性越好的孩子價值就越高。


類似於此的情況在任何收集類遊戲裡都十分常見，但在這個遊戲中，卻逐漸誕生了一種不正常的情形——“控血”。

“控血”是“控制血統”的簡稱，這是一種遊戲內玩家們自發的活動，多由氪金玩家組織，方法多樣，但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保證特殊血統的價格：為了讓稀有血統不會因數量增多而貶值，控血者們制定了統一的市場價格，想賣孩子的必須按照這個價格售賣。同時，為了讓稀有血統不會輕易流出，所有購入稀有血統的玩家必須加入控血者的QQ群被統一管理。


這是一套聽起來無人會理睬的管理方式，但卻正在《全民養成之女皇陛下》中大行其道。


原因很簡單：不配合控制血統的玩家們，會遭到控血者們有組織的報復行動——他們會利用遊戲中的“掠奪”玩法，持續攻打不服從者，直至其陷入“破國”的狀態，甚至還可能會被搶走子嗣——長期被這樣針對，遊戲體驗將大打折扣，甚至會讓人玩不下去。


我因為先後購買過幾個珍稀血統的孩子，所以也被拉進了一些控血群。根據群資料顯示，群成員中女性佔了絕大多數，年齡多為00後。群內聊天頻繁，內容友好，成員們互相發著可愛的表情包。但是群公告都無一例外透露著一股生澀的狠勁，比如：

“不要讓那些可惡的亂血統的人破壞市場。”


正如之前所說，即使是一隻流落在外的高貴血統也能繁衍出數量龐大的後代，所以控血者們總是對遊戲進行著事無鉅細的監管，而這就讓這個看似和平、低齡向的遊戲變得有些詭異。

3.血統之戰

我在各個控血群裡待了快一個月，見過最多的兩個字就是“搞他”。

有人賣稀有血統孩子的價格過低——“搞他”；有人送稀有血統的孩子——“搞他”；有人買稀有血統的孩子但是不加群——“搞他”。

控血的玩家們以真正的女皇之勢，嚴密的監控著遊戲中的世界頻道，如果有任何汙染血統的行為出現，便用“搞他”二字發號施令，先是口頭警告，如若不從，再進行攻打——直到給對方打到國破家亡。按她們的話說，這一系列操作就是“讓她遊戲玩不下去”。


這種現象已經成了各個伺服器里約定俗成的規矩。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看似簡略的頁游下，有著如此詭譎的常規。


作為一名剛玩《全民養成之女皇陛下》不久的玩家，Sally顯然對這樣的情形一無所知。

Sally，80後，玩這個遊戲純屬意外，但她不知不覺中氪了金，也就這麼玩了下去。在與我交談的過程中，Sally表現的十分小心謹慎，步履維艱——她避擴音到一切能暴露自己遊戲賬號的事情，因為在此之前，她遊戲中的國家早已被反覆攻打，以至於國破人亡，子嗣被頻頻掠走。

這種針對性的內侵佔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一切只是因為Sally對控血的拒絕服從。

在一段時間前，Sally通過氪金獲得了一隻純正血統的侍從，培育出子嗣後又將其放在遊戲中的市場裡售賣，價格是隨意填的，可能有些偏低。

威脅召之即來。Sally先是遊戲中的國家被攻打，然後被要求“不要擾亂價格”，並加入QQ群被管理。

Sally出於禮貌答應了不擾亂市場價格的要求，但由於個人原因還是拒絕加群，於是在此之後Sally在遊戲裡遭到了長久以往的針對，最終只能無奈加了控血者的管理群。之後，Sally也在該群裡發表了一些反對意見，如石沉大海。Sally跟我說：“對方可能心裡也表示同情吧，但是反饋只有一個意思，規矩如此”。

作為一個把遊戲當單機玩的玩家，Sally覺得很憤怒：“這真的是極其少見的，非常極端的。現實中都很少有這樣蠻橫的行為，粗暴干涉我的自由。”

這樣的情況不是孤例。如果以“控血”為關鍵詞進行搜尋，將能發現大量的《全民養成之女皇陛下》的控血群聊，而在每個群的黑名單裡，又有著無數個不知所措的Sally。

我曾目睹到一場暴行：一位玩家以低價出售了一個血統略微稀有的孩子，不出十分鐘內，一名氣勢洶洶的控血者闖進這位玩家的個人群聊，質問“為什麼不按價格表賣”，賣家隨即連連道歉，表示“以後再也不會了”。但還是被掛至黑名單，國家被控血玩家輪流攻打。


我也曾目睹高貴的血統一夜傾頹：在短時間內，一珍貴血統的市價陡然降低，後又傳來風言風語：“聽說是一個控血群裡的管理人員在賣孩子”。導致一時之間，群裡諸位女皇人人自危，誰也不知道是哪位成員把高貴血統流落到了民間。最後整個群作鳥獸散，爭相甩賣，避免原本高貴的子嗣砸在自己手裡，最終導致該血統行情暴跌，在兩天內淪為平凡。


這樣價格操縱的行為，對玩家們來說，或許已經成為一場無意識的、無人倖免的遊戲內集體霸凌行為。令人驚訝的是，所有人幾乎都已經認為這是常態，被警告就屈服。Sally並不認為這事很平常，或許是因為她年齡稍長，思想成熟，也或許是因為她玩遊戲才不久。

4.普通人

但參與控血的玩家們，並不認為這是一場網路霸凌。

我問過幾位控血者這樣做的理由，他們的回答都有理有據，並非全然無理，比如“因為我們也要回本呀”或是“這是我們辛苦制定的價格，還是不要擾亂的好”。

一位玩家曾在貼吧答，自己控制血統，是因為“要對買我孩子的人負責，不然他今天50買的，明天變10塊了，對他不公平”。

後來我試圖和客服交流，詢問控血這一玩法是否合理，得到的回答是：“我們也沒有辦法，你儘量不要亂賣”。


根據多個群聊的資料顯示，這個遊戲的平均年齡層並不高，而在同《全民養成之女皇陛下》的玩家聊天時，也頻頻聽到他們談及“作業”、“上課”等等話題。

另外，在這個遊戲裡，規則也給人一種可有可無的感覺：掠奪是遊戲中的固有玩法，有機率能搶走別人的子嗣，但卻普遍被認為是“不道德”的、“敗人品的”，因為“別人養孩子不容易”，所以遭到廣泛抵制，如果經常掠奪還會被人“掛”；而作為遊戲外玩法的控血，卻被普遍地接受了。

歸根結底，關於這個遊戲的“控血”熱潮不過是氪金玩家因為不想虧本而操縱市場價格，只不過放在這樣一個低齡向的，以“繁衍子嗣”、“女皇”等元素組成的遊戲裡顯得有點怪異和諷刺——事實上，這個遊戲的設定其實本來有那麼點反父權的意思——女性皇帝掌控天下，寵幸侍從，將繁衍後代作為獎勵，完全就是一個以女性為主的烏托邦。

但在實際的遊戲過程中，女皇們卻仍然將生育視為最大價值，和同類廝殺爭奪，群體分裂。儘管她們並不認為純正的血統等同於高貴，但的確不願放下血統所帶來的利益。

最後，你沒聽說過這個遊戲是正常的，絕大多數看這篇文章的人應該都不知道這個遊戲的存在，我也不建議你去玩它。但我還是把這個小小的群體現象寫了出來。網際網路的正面始終是寡頭與熱點，反面則是無數座互不相通的孤島——這些孤島由APP、遊戲與小眾社群構成，孤島上發生多麼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有可能，外界則一無所知。而更有意思的，孤島上的居民，很可能就是你身邊的某個普通人。

作者：空白纏繞
來源：遊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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