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款灰產，是誰在吸玩家和遊戲公司的血？

隨著手機遊戲的發展，願意為了優質遊戲而付費的玩家也越來越多。這些付費的玩家中不乏那些誤操作的未成年玩家或是一時上頭大量氪金的玩家，很多平臺也都會有相關保障使用者權益的政策如退款等來挽回玩家損失。

本是完善的退款政策，在一些動了歪腦筋的人眼裡卻是一大商機。通過退款獲得收益逐漸滋生出了這一灰色產業。時至今日，由玩家、遊戲公司、平臺、職業退款人形成的灰色產業已經成熟到不容忽視了。


被玩壞的退款條例

整個灰色產業都圍繞著退款構成，但退款的流程其實很簡單。

玩家只需要將Apple ID、密碼、姓名、年齡、消費記錄等資訊告知操作人員即可。在這個過程中，操作人員一般都會叮囑玩家不要登入賬號檢視，玩家只需要耐心等待充值金額的退款通知即可。

退款通知一般是由操作人員截圖轉發或者是自己檢視手機內的提示資訊，等到玩家自己確認充值金額已經返還到賬戶後就要向操作人員付費了。

付費的金額一般是視退款金額而定，根據遊戲新知暗訪多個退款團隊後得知，付費金額大致是退款金額的20%左右，且很難講價。早先的付費不像現在這麼「優惠」，通常要佔到退款金額的30%-40%，收費貴一點的甚至要佔到退款金額的一半。

在諮詢了相關人員之後遊戲新知也知道了定價越來越低的原因。

在前幾年該灰產被曝光之後，大批個人退款者進場將市場價格壓低，且30%-50%的定價較高，玩家一般不會為此而選擇去面對遊戲公司事後拉清單的風險。定至20%難以講價則是因為這些工作室大多都聘請了兩班倒的客服，同時還要給予提成，必須保證基本盈利。

他們所用的退款理由則多數為未成年人誤操作，或者是遊戲閃退、道具丟失等高概率成功理由。根據操作人員介紹，退款成功後，Apple ID和遊戲賬號均不會有影響，而原先購買的遊戲道具、遊戲服務也依然可以使用。

當然他們也不是什麼單子都接，什麼賬號都保證能夠退款。

一位操作人員介紹說，如果遇到有負責退款的工作室打包票稱什麼Apple ID都能夠完成退款，或者是連此前的退款記錄、退款的遊戲都不詢問的話，那基本上都是騙子。

在退款流程中，操作人員一般要求玩家的賬號要滿足經常使用、註冊時間久、從未退過款或者近期（一個月內）未退款等，而這些要求則直接關係到退款流程的難度。


值得注意的是，網易旗下的遊戲也被操作人員單獨列為重點。

據操作人員稱，如果是處理網易遊戲的退款則需要玩家提前告知，他們會採用另外一套途徑進行退款，如果走常規途徑退款的話，則會面臨被扣除相應道具或封號的懲罰。

當遊戲新知深究網易遊戲與其他遊戲在退款流程上有何不同時，操作人員則是以技術原理不同、涉及公司機密為由搪塞過去。

事實是，國內如網易這樣的頭部廠商大多設有控制蘋果壞賬防禦的部門，同時也有良好的風控體系作為支撐，能夠對這些退款問題做出預先防禦，如通過IP、廣告監控、使用者行為等多項資料來判定玩家是否非法充值、惡意退款等，以此做出裁決。

在CSDN等技術論壇上也有不少大神分享了各種造成退款壞賬的手段以及防範方法，但也是對於遊戲本身的程式問題做的解決方案，對於鑽iOS退款政策漏洞的方法則很難做到有效防範。

灰色產業競爭激烈

這個灰色產業上站了太多的人。

遊戲新知在靠近這條產業的過程中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在QQ中檢索「遊戲退款」、「iOS退款」、「退K」等關鍵詞都能檢索出來很多這樣的群組，而且大部分是同一批人。這些群組大部分是以時下熱門的演員、明星為群標籤來增強其知名度和曝光度。


在各個手遊貼吧、遊戲論壇甚至是Facebook、Twitter、INS等海外社交平臺上也能夠看到他們的身影。


這些群在面臨平臺的監管、使用者的舉報甚至是同行的舉報下很快就被關閉，為此他們也利用了套娃式的隱藏群號來保證生存。


在遊戲新知成功加入退款群之後，並沒有想象中訊息刷屏的情況發生，聊天視窗只會不斷重新整理出系統的自我介紹。偶爾有使用者詢問怎麼退款，管理也是馬上響應並開始私聊交談。


在群公告上則是給使用者打預防針：主動新增好友的群員都為騙子。


遊戲新知在進群之後，管理員很快就私下發訊息過來詢問是否要退款並新增好友。緊接著就是被管理員踢出群聊。


與此同時，QQ郵箱也收到一份陌生人「善意」的提醒郵件，遊戲新知才知道，一個群裡不止是一股勢力，也有同行夾雜其中試圖搶生意。管理員新增好友後將遊戲新知踢出群，也是擔心一條即將上鉤的水魚被同行截胡。


在遊戲新知說清楚退款需求之後，又以其他朋友也有退款意願，自己可以幫忙拉客戶為由，要求操作人員將手續費的比例從20%降低到15%，由遊戲新知收取5%的介紹費。

而幾家工作室都以最低價為由拒絕降低收費，只有一家聽說遊戲新知聯絡過其他同行後，主動提出可以合作，並強調其他同行都為騙子。

據這家工作室介紹，像遊戲新知這樣能夠帶動周邊朋友一起退款的人屬於大客戶，他們一天能夠接到的單子大概在數十單左右，其中操作人員可根據單子的獲利金額抽取相應的提成。

在問到操作人員的具體提成時，他們則顯得十分警覺，不肯多透露，只是反覆催促遊戲新知趕緊將資料發給他們進行退款。

當問及到合作是否會有法律上的風險同時想得知他們的所在地時，他們也表示了工作室的規模不大，而退款這種上不了檯面的灰色產業不敢開辦公司擴大規模，但本質上不涉及違法（操作人員自稱），所以基本上都在國內。

順藤摸瓜，發掘更多玩法

在探索退款這一灰色產業時，一個工作室帶來一份意外之喜，讓遊戲新知得以一窺退款背後還能有更多的玩法和割韭菜技巧。

該工作室的工作人員在對外服遊戲的退款需求表示無能為力後，詢問遊戲新知是否願意有償幫忙充值。

其流程是由工作室提供遊戲賬號、信用卡繫結到遊戲新知的谷歌賬號上，再按工作室指定的遊戲充值相應的金額，每完成一單工作室則付給遊戲新知80元人民幣的酬金。

當問及工作室為什麼不怕盜刷信用卡時，工作人員則顯得十分無所謂。


顯而易見，工作室提供的信用卡大部分為盜用，在玩家群體中一般稱之為「黑卡」，而在後續的聊天中工作人員也確認了這一點。

1、黑卡

黑卡是什麼？

通過信用卡消費代玩家充值遊戲貨幣或購買道具，隨後以盜刷為由申請凍結信用卡，信用卡查證後會攔截交易並返還金額，完成獲利。再粗暴一點的也有直接盜用其他人的信用卡，當事主發現後申請凍結信用卡攔截交易。兩種手段殊途同歸。

一般黑卡的定價為正常價格的60%甚至更低，同時這些商家都會在商品說明中掛上免責宣告：第三方充值有風險，商家僅保證遊戲道具如數到賬，不保證後續賬號安全（被盜號、被封號）。


這種做法到了蘋果、谷歌與遊戲公司結算收入時，遊戲公司就會發現大部分收入變成了無法兌現的壞賬。

與黑卡對應的白卡則是依靠各地區匯率不同或是平臺充值優惠券來賺取差價，本身是合法的。定價一般在正常充值的90%以上，其利潤較少，屬於辛苦錢。

黑卡現如今主要活躍在手遊市場，Steam平臺的黑卡充值、黑CDkey在近幾年已經越來越少，遊戲新知在諮詢後，各個工作室均稱不做該業務。

2、出售Apple ID

隨著退款、黑卡等操作日漸成熟，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場「薅羊毛」的行動中，蘋果也提高了相關門檻，因而也催生出了定製Apple ID這項業務。

前文已經提過，退款Apple ID的一大特徵就是經常使用、註冊時間長。

定製這些符合特徵的Apple ID本質也與卡商賣手機卡號的原理相似。

ID出售方通過蘋果裝置供貨商，租借蘋果新機來批量生產Apple ID。再通過下載應用等方式來模擬使用者行為，以此達到養號目的，藉此最大程度的實現退款等操作。

這項產業的規模有多大呢？在大平臺上一個Apple ID的成本最低被壓到5塊錢，而且貨源十分充足，而QQ群、Facebook上的個人商販價格還要更低，成本一般都能壓縮到3塊錢以下，但安全性相對也沒有大平臺上的高。


在各個髮卡平臺均有各國Apple ID出售，甚至是國內正規的賬號交易平臺「交易貓」也有賣家出售，價格親民。


這些ID分為幾個檔次，新註冊的ID在售價上會便宜一點，而價格稍高的ID大多經過養號流程，退款團隊批量購買，到手即可以各種形式進行退款申請。

更有甚者直接連批量採購Apple ID這個流程都省去，轉而採用專門的密碼撞庫軟體去破解蘋果使用者的賬號和密碼，將修改完密保和密碼後的賬號出售以此獲利。

這也就是有些使用者的Apple ID會被盜取的原因之一。

3、賣鏟子的人

退款、黑卡、出售Apple ID這整個產業引起了一股淘金熱。盆滿缽滿的也不單是淘金者，金礦前賣鏟子的人也賺的喜笑顏開。

在許多魚龍混雜的網賺論壇上，對於蘋果退款這一整套流程大多都簡稱為「致富專案」。不少人將操作流程、退款理由、與電話客服溝通的話術、語氣、甚至模擬出孩子捱打哭鬧的聲音原始檔都一併打包出售，抑或是買來之後二次出售，賣價從幾千元到上萬不等。

從留言評論以及商家所謂的經驗交流群中也可以感覺出其銷量一般，其中絕大部分人是商家的託，真正想要購買專案的人，本身對於專案的基礎操作也有大致瞭解，只是苦於實施起來遇到困難而迷信商家整理的專案中可能含有自己未曾發現的技巧。

當然，不限於退款人這一群體，這也是絕大多數網賺人的一大特點。


自然也有遵從網際網路精神的網友無私地將已經爛大街的資料重新整理後分享在知乎、簡書等平臺，以此來獲取吹捧、關注甚至打賞，以此榨乾這些資料的最後一點價值：


既然可以把整套流程整合起來賣出高價，那自然也可以通過做培訓來撈金。

在退款的過程中，如未成年人誤操作這樣的要求如果被多數人使用後，也會引起蘋果方面的封堵。這時候，全新「開發」出來的那些得到成功退款驗證的理由，就成了職業退款人新的財富密碼。作為整套流程的「核心技術」，這些財富密碼具有消耗速度快、數量少的特徵，也經常被掛以高價單獨售賣。

大批賣鏟子的人通過這個方式在這場淘金熱中都收穫不小。

誰賺了？誰虧了？

這場淘金熱中，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賺了，實際上呢？

玩家通過退款的形式，僅花了原價的20%-30%的錢就獲得了價值不菲的遊戲道具，但通常都不會有一個好結局。

針對這些貪小便宜的玩家，官方通常都不會嚥下這口惡氣，而是採用封禁、扣除非法所得道具等形式來進行制裁。


也有一些比較心軟的遊戲廠商給了這些玩家一個改過的機會，只要求玩家補齊相應差價即可「洗白」。


而補齊這部分差價通常也是玩家無法承擔的後果。面臨遊戲廠商的制裁，這些玩家通常只能棄坑退場，時間、精力、金錢等成本都打了水漂。

遊戲公司也很憋屈。

儘管一時的流水上升能將旗下游戲的暢銷榜排名抬高几個座次，但等到與蘋果、谷歌等平臺進行結算時，遊戲公司就會發現，自身非但顆粒無收以外，還要倒虧相應的渠道費。

而遊戲公司所能做的，要麼是息事寧人嚥下這口氣，要麼就追溯到各個玩家的賬號再進行封號、扣除道具等操作，但兩者帶來的後果一般都十分相似：無數玩家主動或被動流失，甚至轉過頭來回踩。

除了營收損失、使用者流失之外，頻繁的惡意退款也給遊戲公司帶來了鑑別上的困難。他們很難區分，今天來退款的人是否真的是未成年人誤操作。因此也引發了不少家長以誘導未成年人消費為由起訴遊戲公司的案件，繼而損害公司社會形象。

在今年3月山東威海公開的一則案例中顯示，小學四年級的小彬（化名）在玩遊戲的過程中，偷偷繫結了母親的銀行卡及支付寶，短短几個小時線上充值近4萬元。其母親聯絡遊戲公司要求退款遭到拒絕。在起訴到法院之後，雙方最終達成和解協議，遊戲公司退還款項，原告也撤回訴訟請求。

真正獲利的只有身處玩家、遊戲廠商中間的那一撮不法分子，他們依靠著無本買賣在玩家手中收取相應的手續費之後，在玩家和遊戲公司雙方的爭吵聲中悄然退場。

難以管控

這種灰色產業難以制止，在電商平臺、社交平臺上十分活躍，甚至可以說是猖獗。

儘管電商平臺、社交平臺加強了對關鍵詞的監控，玩家無法通過搜尋關鍵詞來精準找到提供服務的個人或工作室。但辦法總比困難多，這些工作室也通過採用圖片海報、老帶新、遊戲社群中私發小廣告等手段，依然能夠存活。

而作為第三方的電商平臺和社交平臺本身並不處於這個產業上的任意一環，也沒有嚴格的責任和義務去管控這些灰色產業。

而蘋果、谷歌這些平臺作為退款規定的制定者，往往會選擇置身事外。

以谷歌的自動退款處理為例，使用者以郵件的方式申請退款時，谷歌往往會同意退款，同時也墊付這部分資金以保證開發商們的收入不至於過早受損。

而在後續的調整中，谷歌則是完全將責任推卸乾淨，由遊戲公司自己去稽核退款並決定是否收回付費道具，同時也不再墊付資金，而是從開發商的收入分成中直接扣除所有的退款金額。


可以說，遊戲廠商的處境是被動且無助的。

涉嫌違法

在遊戲新知與上述工作室的交流過程中反覆問及，惡意退款、充值/代充值黑卡是否會有相關的法律風險時，這些工作室都統一口徑稱沒有法律風險，同時也稱這種行為只是鑽規則的漏洞，不會違法。

實際上，前些年國內就已有相關打擊案例。

在2015年全國首例iOS手遊惡意退款案中，浙江省永康市的90後徐某發現在App Store充值遊戲貨幣後可以無條件退款後，多次申請退款。同時還開設淘寶店鋪為其他玩家提供代充服務，並申請退款進行牟利，最後被法院以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緩刑一年，並處罰金一萬五千元。

在2019年的全國首例交易式蘋果代充庫存系統案，無論是規模還是涉案金額則要比上述案件要大不少。該案則以盜刷信用卡為主，涉案團伙還搭建了庫存系統向下遊買家售賣代充服務，據核實該團伙造成商家的經濟損失高達3000萬餘元。

結語

有陽光的地方也一定會有陰影。

從玩家、退款人到出售ID這一整條產業鏈上的任意一環都在利用原本用來保障使用者權益的退款政策進行不當牟利，整個產業鏈已然形成了一個閉環。

在一些四五年前公開的教程中，有不少「學員」在擔憂iOS退款這座金礦是否還能夠繼續發掘。事實證明，只要還有心存僥倖的玩家存在，這個產業就不會消失。


來源：遊戲新知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GDh_wZxKuc7y5A3Xtto6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