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咖的本命年：疫情、等不來的學生以及消失的網咖遊戲

2020年1月23日，湖北之外的網魚網咖門店陸續收到停業通知。主管區域門店的老猿說，老闆剛斃掉了先前談好的春節活動和遊戲合作，要搶在全國疫情爆發之前把自家門店擇乾淨，開業時間還沒信兒。

2020年1月28日，上週網魚關了全國1000家門店，副總裁莊毅說“現在每天的損失在500萬左右”。順網、網咖協會說已經接到訊息，大概意思是“無限期推遲開業時間”。

2020年1月31日，網咖老闆朱哥說“等一輪央行補貼貸款”，網咖老闆張義說，“沒人沒錢還沒新遊戲，今年可能要完犢子了。“

從過去一年關於網咖最早的幾條筆記來看，大概就是因為這三條，我才會在1月31日單獨起了一頁說：1996—2020，網咖的第二個本命年很難過。

也是因為年初有這個判斷，之後的10個月裡，我也一直堅持做著網咖相關的筆記，現在拼湊一下，大概能有四個事可看。

最長的寒假

“2月1日，河北、北京等多地有民警巡查網咖，還在繼續營業的業主會被罰款或者拘留。

5月12日，文旅部發《網際網路上網服務營業場所恢復開放疫情防控措施指南》，確定網咖從5月下旬開始復工，要做好防控和限流。”

人失眠的原因很多，有的人是為工作太多，趙新是因為假期太長。

在開網咖的11年裡，趙新每年只給自己預備5天假期，別人春節七天樂，他只放到初四。無論風雪和環衛罵街，他都得在初五早4點拎出幾掛鞭炮在店門口炸上一通才舒坦。1月29號，鼠年的正月初五，這個開年大典未能如期。

原因很簡單，在3天前，趙新收到了當地網咖協會的“內部通知”，為了減少人群聚集，有關部門要求網咖延緩復工。聽一東北的兄弟說，最早復工可能要等到3月15號。

從那天開始，趙新再也睡不著了。以往11點前開始做夢的他要閉眼等到老婆睡著，然後掏出手機看看存款，看看貸款，再開啟協會、業主群上下滑動，到了往年該放炮的時間才開始淺睡。

因為吃雞的流行，趙新在2018年初做了新一輪的投入，主要包括四部分：

1.人員，單請一位簡餐廚師，會做鬆餅之類的糕點，新增一個專職新系統維護的網管

2.軟體，接入新的計費、點餐和加速系統

3.硬體，主機全換，140臺機器分i7 7700+GTX1060/2070+16G/8GDDR4兩種，顯示器和鍵鼠耳機只換30套電競區的。

4.裝修，大面積地換了新裝潢，開了獨立的吸菸室。水吧吧檯參照網魚的形式做了獨立的零食自助區，另外配備30個專業電競椅和60個靠墊沙發。

減去轉手老裝備的錢，這次投入總額是70多萬，其中50萬來自銀行貸款，年化利率5%左右，20餘萬來自當地小額貸公司，年化利率過25%。

趙新說，從90年代至今，網咖的回本週期一直在拉長。最早在2005年以前，開一家30臺電腦的網咖回本週期大多隻在10個月內，到2010年後，開始拉長到1-2年。2015年“網咖”普及，要求大空間、優服務、高配置之後，這個回本週期已經被拉到3年以上。

所以按照計劃，這輪投入預計將在2021年初拿到純利，2020是“衝刺階段”。顯然，沒衝起來。

從1月26日接到第一波通知至五月初，趙新所在的河北網咖圈經歷過5輪以上的“闢謠”，每隔幾天就會有業主兄弟傳出“內部訊息”稱將在xx日復工，然後被有關部門打假。一直到5月12日，文旅部終於正式宣佈從五月中旬開始分批覆工，但趙新的假期依舊沒有完全結束。

應《指南》要求，復工的網咖需要有專職人員在入口處引導登記、檢查健康碼和實時體溫。同時，網咖內包間不可開放，大廳區需要隔座開放。在北京、東北等地區有部分協會還會要求暫停餐飲等“需要客人摘下口罩”的業務。

換句話說，趙新的網咖高階區那30臺最貴的機器將不能賺錢，大廳區也只能開放一半。此外，他要單獨分出一個網管負責登記和巡查。那個在2019年收入佔比過20%，並且單獨做美團外賣的水吧也要暫停，當然，員工工資照付。

如此到12月底時，趙新給2020年的業績算了筆賬，具體虧損數額沒說，但他已經申請延期償還貸款，並申請了新的小額貸，這次的年利率據說已經漲到了34%。

等不來的大學生

“2月23日，北京、河北、山東幾所大學的老師說學校正在做新的學分和網課課程計劃，校方接到的訊息是預計4月中旬可分批返校。

4月5日，北京、河北等地中高風險地區高校陸續收到通知，上半學期返校時間將拖到5月底。已經返校的高校需要做好校內隔離。”

以育博苑為中心畫個圓，半徑一公里內能圈到兩個商業中心，五所大學、三所中學。小區和最近的防災科技學院、民政管理學院、黨校只隔一條馬路相望，距離華北科技學院腳程不到五分鐘。

每年9月，來這五所大學報導的新生數量會超過兩萬，如果加上老生，除寒暑假期間，燕郊近十萬個年輕且不理智的消費者都會混在這片後來被稱作“大學城”的生態圈裡撒錢。

就在這麼些優勢之上，2020年12月，那裡的最後一家網咖妙仕屋倒閉了 ，曾經聲名在外的育博苑網咖街死得莫名其妙。

當地網咖老闆張義說，這是因為疫情困住了大學生，因為手遊困住了00後。

張義的網咖也在大學城內，不大，只有70臺機器，但在廣大大學生的支援下生意一直不錯，早些年除寒暑假外，網咖的上座率能保持在70%以上，週六日則一座難求。

因為寒假、疫情停業和大學生的校內隔離，整個2020年的前10個月，張義的網咖只開了四個月，在那四個月裡，他和大學生們隔牆相望，每天網咖裡只有零星的十來個人，包夜的幾乎沒有。

讓我意外的是，張義並沒有完全把網咖倒閉的鍋甩給疫情，只是告訴我“就算沒有疫情，大學城也已經不是最適合開網咖的地方了。”

大概從2017年開始，張義沒有隨大流把網費漲到4塊錢每小時，他堅持3塊錢的價格戰策略，雖然網咖環境、配置都不差，但收入還是減少了。後來一問，臨近的同行也是這樣。

據大學城兩家網咖提供的網咖會員資料，從2010到2015，他們的會員平均年齡一直在21歲左右，2015-2019，一路升到了23歲。也就是說，大一大二出來上網的小孩少了，主力使用者變成了留校等畢業的大四學生和社會人兒。“網癮少年”，居然老了。

和網咖會員資料結論相似的還有網咖系統方面的全國調研結果。據順網方面資料，2019年的網咖使用者畫像有了點“老齡化”的特徵。從各年齡層使用者情況看，90後仍是網咖的主力使用者，佔比約58%，其次是80後，佔比約27%。在2019，90後使用者佔比下滑了3%，80後、70後佔比增長都超過2.5%，年滿18歲的00後增長卻只有1%。

至於原因，多位網咖業主、網咖協會組織者和網魚方面總結成了四點：

1.家用電腦的配置價效比在提高，網咖逐漸從解決使能問題變成了提高體驗水準的一個場所，按照2019年網咖使用者收入水平來看，24歲以下的小年輕不願負擔這項支出

2.端遊仍是網咖的主要獲客內容，但多數網生代使用者並沒有PC遊戲習慣，手遊搶走了PC份額，也搶走了網咖的上座率

3.娛樂場所相關資料顯示，相比於多人同場的網咖、電影院，網生代更願意去私密性更強，個人空間更大的場所消費

4.“網咖遊戲”的生產頻率、質量都不如以前

消失的網咖遊戲

“2018年前六個月，《絕地求生》帶來的淨利潤不足《英雄聯盟》的五分一，只比《守望先鋒》高一丟丟。

連鎖網咖老闆朱哥說，我看見不少小孩來網咖玩手遊模擬器，當時以為是機會，但後來發現情況不好。”

2018年初，朱哥頭一回看見幾個小年輕組團在網咖玩起了手遊。他們有時用模擬器，有時直接掏出手機大喊“上上上”，那天的朱哥非常興奮，他覺得他看見了另一條財路。

兩個月後，朱哥低價處理了20臺機器，用磨砂玻璃隔出了一間小屋，放上桌子、沙發、桌遊、插線板和服務鈴做了間手遊咖，2塊錢一個小時。

在手遊咖開放的第一個月，年輕人的迷之熱情驗證了朱哥的想法，相比外頭動輒四五千的機器而言，這幾個沙發桌子每天上座都在80%以上，平均每個人在水吧的消費金額達到27塊錢，是電腦區的6倍還多。

你問我現在這個手遊咖怎麼樣了？擴大規模了嗎？

當然沒有，實際上這個手遊區在開張的第三個月就幾乎沒人去了，到2020年網咖復工之後，手遊區已經被朱哥當做庫房和員工休息區使用。朱哥也知道，有人來網咖玩手遊還不意味著手遊咖的成立，它真正說明的問題是：網咖遊戲不夠好玩，也不夠多了。

和朱哥一樣，幾乎所有我認識的網咖業主都在過去兩年裡講著同一件事：適合網咖的遊戲越來越少，爆款網咖遊戲的交替週期越來越長，且有青黃不接的情況。

他們認為，網咖生意好，最基礎的條件就是市面上持續出現熱門的“網咖遊戲”。這種遊戲最好是PC網遊，需要一次啟動長時間連續線上、社交屬性強、對硬體和網速要求稍高，另外最好不會增加過多的軟硬體升級成本。

很多人覺得最近的“網咖遊戲”會是《絕地求生》，但其實更多業主資料顯示，過去十年間真正的理想型網咖遊戲，只有《英雄聯盟》一個。

據朱哥網咖總結的收入分析，2018年上半年啟動《絕地求生》的使用者帶來的網費、水吧收入比《英雄聯盟》低40%左右，但為了讓他們好好吃雞，網咖付出的軟硬體成本卻比當年適配《DOTA2》《英雄聯盟》《守望先鋒》的都高出許多。

從近三年的啟動資料看，絕大多數網咖的熱門前五依舊是《英雄聯盟》《穿越火線》《DNF》《劍靈》《QQ飛車》和《DOTA2》，和2012年的熱門前五一模一樣。粗暴一點說，從2012年至今，再也沒有一款新的遊戲像刀塔接魔獸，LOL接刀塔和RPG那樣實現完美的交接。

此外，新網咖遊戲的匱乏其實已經導致了使用者向其他遊戲的遷徙。

據順網資料，2019年網咖啟動內容佔比最高的依舊是遊戲，佔比在84%左右，比2018年下滑了1%。與此同時，PC網遊啟動率佔比下滑了6%到74%，手遊模擬器增長4%到26%，本地單機遊戲下滑9%到18%

如今的現實，就是使用者們正越來越喜歡玩網咖老闆不願意讓他們玩的遊戲，當CP要跟著使用者口味走的時候，網咖的路又在何方呢？我還不知道。

我是誰？

“我開始想，現在的網咖到底應該是個什麼東西？我們的產品、經營模式不是要變了？”

張義對我說過一句很玄的話：“真正懂網咖的人最怕的肯定不是疫情。”

很長時間之後，一位從企業回到體制內工作的網咖資深人士告訴我，“網咖行業真正的難，就和原先的飯店、酒館、傢俱城一樣，是找到新時期的定位和更好的經營模式。”

從過往筆記和連天記錄來看，在2020年間，有飯一共和多地22個網咖業主，4個網咖品牌和3個地方協會問過一個問題，現在的網咖賣的是什麼？答案主要有倆：

1.賣的是專業的遊戲體驗，包括更流暢的執行、舒適的操控體驗，其他餐飲的意義是不打斷遊戲行為。

2.賣的是一個定製給遊戲玩家的休閒社交場景，專業的遊戲體驗只不過是其中的一項服務，想賺更多，就要新增服務、轉移重心，把這個場景做好。

我本人更看好第二種解釋，有點模糊，但能避開上面使用者、內容、政策、資本之類的許多不利趨勢。其實包括網魚、魔傑、聯盟電競、傑拉在內的多個知名品牌和部分路子野的小業主都已經在這塊有了嘗試。從2019年開始，這種“場景化思路”就被具象化為類似小型娛樂城的複合業態。

據網魚、傑拉管理層訊息，“持續減少單個網咖內的電腦數量，增加個人空間和其他業態”已經被提上了戰略層面。越來越多的頭部網咖品牌給唯一的上機服務新增了簡餐軟飲，這之後，是獨立的可接美團、大眾點評的水吧、電競觀賽區、桌遊區、影吧。

相比從吧變成咖的“以遊戲為核心做新增”，這種場景化的“以遊戲為主題，平行發展各種業態”目前初階的成績還是未知。

可以肯定的，只有這種方向更難，但空間確實更大。另外，經過這樣一個本命年，無論你願不願意、敢不敢，大變似乎已經成了唯一出路。

來源：有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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