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獨立遊戲圖鑑：活下去

“謝謝你玩我做的遊戲。”

當綠洲製作者哈樂迪滿懷欣慰地說出這句臺詞時，《頭號玩家》導演斯皮爾伯格再次登上神壇。

2018年上映的《頭號玩家》是一部收穫票房與口碑的商業佳片，而它至今仍被中國遊戲愛好者們封為神作，埋藏在中國玩家內心那份不被承認的感情在這部以遊戲為主題的電影中體現無遺。

而遠在大洋彼岸，一部關於遊戲的紀錄片也在同年上線。《獨行》，一部依靠眾籌才能完成的紀錄片，記錄了五支中國獨立遊戲開發團隊的生存現狀，至今在豆瓣保持著8.2的評分。


製片人樑鐵欣的名字並沒有收錄在豆瓣電影的介紹頁面上，外號“拼命玩三郎”的樑鐵欣同時是一名獨立遊戲開發者，熱衷於遊戲開發的他並沒有因為某款手遊的爆發而一夜暴富，堅持內容為本使得自己依舊“貧寒”。

“你們不要小看那些做那種靠運營的手遊，任何一種遊戲都是有門檻存在的。”對於同行，樑鐵欣還是保持著相當的謙虛。

始料不及的寒冬

2014年，《紀念碑谷》在蘋果應用商店上架。沒有臃腫的劇情和繁瑣的操作，玩家只需在優美的輕音樂中，旋轉位面推動小人走出迷陣，即可享受到這款遊戲帶來的樂趣。


樑鐵欣認為，《紀念碑谷》將獨立遊戲這個概念在手機使用者中推廣開來。

“很多人其實是從這時候才知道原來遊戲還能這樣玩，不少團隊也是從這個時候進入到獨立遊戲製作圈子來。”樑鐵欣介紹。

隨著獨立遊戲在中國遊戲市場逐漸得到認可，資本的腳步紛沓而至。2017年，騰訊、阿里相繼推出極光計劃、積木計劃等扶持優秀遊戲製作者的計劃，樂逗遊戲、中手遊等遊戲企業也撥出大批資金扶植獨立遊戲發展。

與此同時，《風之旅人》、《饑荒》、《蔚藍》等傑作也在繼續重新整理著玩家對獨立遊戲的認知。

獨立遊戲至今尚未有一個統一的定義。在玩家圈子裡，獨立遊戲往往意味著與大型商業遊戲對立。而在獨立遊戲製作團隊看來，能夠表達製作人願景，依照自己想法去製作遊戲即可，並不會過分排斥商業資本的介入。

對於中國獨立遊戲製作團隊而言，資本的介入甚至可能是重要的救命稻草，在那段時期，已經開始有資本對獨立遊戲產生出興趣。

只不過，突如其來的政策變動打亂了獨立遊戲的發育節奏。2018年，國內遊戲版號稽核政策開始收緊。受此影響，有“港股股王”之稱的騰訊去年股價最低跌至252港元。眾多獨立遊戲製作團隊受到的打擊則更為慘重，除了少數在早期獲得資本青睞的團隊，大批工作室因為資金問題解散。

“我見過最多積壓了9款遊戲的團隊，他們（的遊戲）因為沒有得到版號而不能上線，這是很恐怖的事。”按照樑鐵欣分析，製作一款手機獨立遊戲，綜合成本大概50萬。對於一個獨立遊戲製作團隊而言，積壓如此多的遊戲無法發行，帶來的打擊是致命的。

隨著今年遊戲版號重新發放，中國獨立遊戲的寒冬似乎要告一段落。一批熬不過冬天的“劣幣”淡出了市場，剩下的“良幣”仍要繼續尋找活下去的方法。

“首先是要活下去。”樑鐵欣認為，對於現階段國內的獨立遊戲製作團隊而言，能夠活下去已經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目前，樑鐵欣與團隊其他人採取了異地協同辦公的方式，目的是省下租用辦公室的開銷。

對遊戲的偏見
版號稽核只是其中一個問題，駕在中國獨立遊戲面前的，還有整個遊戲大環境以及社會輿論。

在遊戲製作人身份之外，樑鐵欣還是一名鐵桿遊戲玩家。在08年到13年期間，樑鐵欣創立“拼命玩遊戲”部落格，以“拼命玩三郎”的身份撰寫了超過5000款小遊戲測評。如今，玩遊戲依舊是樑鐵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玩《大航海時代》讓我記住了整個世界地圖、玩《三國志》讓我重複讀了五遍三國演義、玩《文明》讓我瞭解到整個世界歷史的發展。”樑鐵欣不明白，為什麼時至今日，玩遊戲這件事情依然被妖魔化。帶著這樣的疑問，樑鐵欣漸漸走上了遊戲製作人的道路。

過往，玩遊戲很容易被定義為“玩物喪志”的行為，當年風靡全國的小霸王也是打著學習機的旗號才能被人接受。

而隨著手機遊戲普及，批判的聲音轉移到遊戲氪金的問題上來。即便樑鐵欣所製作的遊戲大多以版權售賣的商業模式存在，身上沒有任何的氪金嫌疑。“其實你讓我去做那種以流量運營為主導的遊戲，我也不擅長。”

不過，在電玩店主阿峰看來，玩遊戲只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生活方式。

“‘猛漢’（《怪物獵人》）剛剛到貨，還得趕著打包發快遞呢，這遊戲太火了。”阿峰表示，現在的客人已經不怎麼到店裡面買光碟了，大多都是通過網購，總體生意並沒有太多變化。

由於種種原因，微軟與索尼的遊戲主機入華後，對應的遊戲配套並沒有跟上。大量遊戲愛好者獲取新遊戲的線下渠道，依然是通過阿峰經營的這種個體電玩店。

“以前確實都是成年顧客比較多，學生通常都是隻看不買或者過來蹭遊戲玩。不過，這幾年開始也有一些家長帶著孩子過來了。”阿峰認為，這是一個好現象。

在阿峰眼中，賣遊戲光碟跟賣書、CD唱片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一種娛樂消遣的方式，沒必要分個高低。”阿峰一邊裝箱一邊說著。

像阿峰這樣的店主還有很多，他們散落在城市各類大型批發商場，是不少遊戲愛好者的聚集地。

而在往下一級的中小縣城，一些打著漫畫出租、模型專賣的小店，則是青少年遊戲啟蒙的場所。在過往網購還沒有發達以前，這類店鋪是不少學生課餘時間最愛的社交地。

謝老闆的店內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高達模型盒子，門口“漫畫出租”的招牌似乎也很久沒有更換。過往，每到週末謝老闆的店裡都會擠滿中學生，圍著電視機“啪嗒啪嗒”地進行各類球類和格鬥競賽。

為了適應高清化遊戲的需求，謝老闆在幾年前購入了兩臺50英寸的平面電視，陳舊的小店顯得更加擁擠。“現在的學生不怎麼來了。”謝老闆說罷，拿著雞毛撣子掃著貨架上的模型盒子。

過往盜版盛行的年代，謝老闆店內還會提供遊戲機破解等服務，5元一張的盜版遊戲光碟在當時更是搶手貨。隨後，網購的普及以及正版意識的加強對這類店鋪造成了不少衝擊。

如今，謝老闆依然每天蹲守在店裡，泡泡茶，偶爾會有幾個放學的學生過來，交兩塊錢玩上一個小時的PS4。

“學生家裡不讓玩也不給買（遊戲機），總有人過來的。”在謝老闆看來，現在似乎還不是他的小店退出歷史舞臺的時候。

在中國，從事遊戲行業相關的人群似乎都有一份偏執。在他們看來，遊戲從來就不僅僅是一門生意。只要玩遊戲仍被貼上“不務正業”的標籤，阿峰與謝老闆們的小店就有存在的意義。

主流社會對於遊戲的偏見在短期內似乎難以消除，在這個大環境下，獨立遊戲的發展更是舉步維艱。所幸的是，希望的火種並沒有熄滅。

曙光重現

2019年初，一款名為《隱形守護者》的獨立遊戲登上了Steam熱門遊戲榜。《隱形守護者》採用了時下十分流行的互動影視玩法，讓玩家親自去感受一名愛國學生在戰亂時期如何精忠報國的故事，精緻的畫面和細膩的劇情、臺詞設計，讓不少玩家強烈的愛國之情油然而生。


“或許遊戲業的確應該多一些這種歷史題材的又能給青少年樹立正確的價值觀的，又能用獨特的手法來敘述事情的遊戲。”在該遊戲的Steam頁面，一名玩家留下這樣一句話。

2018年下旬上線的《中國式家長》，則用獨到的視角和玩法去表現關於家庭教育、關於考試、關於生活的關係，獲得了包括央視在內一眾主流媒體的讚譽。

這些優秀的獨立遊戲以其獨到的題材和視角，獲得了國內主流社會的肯定，為中國獨立遊戲的發展提供了新的方向。

更為重要的是，中國遊戲市場開始重視內容製作，在以運營流量為主題的市場中，開始容納重視內容的商業模式。網易的財報披露，截至2016年12月底，《守望先鋒》在中國的銷量是500萬份。而2017年1月27日，暴雪公佈《守望先鋒》總銷量2500萬份。粗估中國《守望先鋒》佔到了全球25%的銷量。2017年《絕地求生》誕生，根據SteamSpy的資料，《絕地求生》2017年的銷量是大約2600萬份，中國的銷量佔到40%以上。

與此同時，微信小遊戲的火爆、蘋果Arcade的訂閱制模式也為部分獨立遊戲團隊找到了新賽道。中國獨立遊戲似乎迎來了曙光。

“其實我並不是非常擅長做微信小遊戲，但為了生存先去適應吧。”樑鐵欣坦言，不僅開始適應微信上的生態，團隊也在接一些大公司的外包訂單來保證基本的流水進賬。

樑鐵欣通過眾籌的方式完成了《獨行》的拍攝，這部紀錄片在去年8月上線，剛好是中國獨立遊戲發展最為艱難的時間。“我們想通過這部記錄片，讓更多人瞭解中國獨立遊戲的真實狀態。”樑鐵欣坦誠，紀錄片內並沒有過多渲染煽情和勵志，他並不希望年輕人空懷一腔熱情盲目地跑進這個行業來。

“積累一定的工作經驗和社會資源，再回歸到遊戲行業，可能會更好。”在樑鐵欣看來，做遊戲、玩遊戲是一輩子的事情，無需爭一時之快。

來源：時代財經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