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學”研究：《艾爾登法環》究竟是怎麼做到在開放世界中講故事？

本文首發“騰訊GWB遊戲無界”
作者：chuchuzhang

2022年春，隨《艾爾登法環》發售，“環學”成為了一門顯學。關於《艾爾登法環》的世界觀和劇情內容，已有許多研究資料，因此不再贅述，本文僅從敘事設計的角度，對遊戲《艾爾登法環》進行分析。

世界觀的厚重與晦澀，是《艾爾登法環》的特徵之一。

許多人甚至到了遊戲結局一刻，也未必知道這遊戲到底講了個什麼故事，但它仍然給我們提供了極強的沉浸感和代入感。

在感慨之餘，我的好奇心也被激發起來：

《艾爾登法環》並未花很大的篇幅向我介紹這個世界，那這種沉浸的感受到底是如何形成的？遊戲究竟有沒有嘗試去傳達一個完整的故事，它究竟怎樣定義自己的開放世界敘事，又是通過什麼手段去做的？

於是，我忍住沒有看任何關於世界觀或劇情的分析視訊，帶著這些問題，重新進入《環》的世界。這一次，我試圖忘掉一切，先以白紙玩家視角進行體驗，將遊戲的每一步記錄下來，形成近萬字的遊戲筆記，再用它來進行復盤，試圖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以下就是我的發現，與大家分享。

警告，以下內容含嚴重劇透，非戰鬥人員請儘快撤離！

一、整體策略

如果用一句話概括《艾爾登法環》的整體敘事策略，可以這樣說：

遊戲樹立了一個終極目標，並通過多種敘事視窗，反覆對該目標進行“有變化地強化”。且為該終極目標設定固定節點，在節點中間的遊戲內容，由玩家自行選擇。

終極目標：即成為艾爾登王。

達到該目標需要：去到黃金樹腳下。

接著，我們看到，遊戲圍繞著“黃金樹”設定了四個目標節點：

節點設定：1.進入王城；2.火焰大鍋燒樹；3.進入黃金樹；4.選擇結局


這麼一來，玩家的行為就變得相對可控了——

由於反覆強調的終極目標“成為艾爾登王”（需要擊敗半神，獲得大盧恩），以及次級目標“去黃金樹下”。目標較明確的玩家會有兩種選擇：

• 第一，採用各種方法尋找半神，打BOSS，獲得大盧恩
• 第二，以黃金樹為目標，開始跑圖，看能不能直接跑到樹下
  

無論是哪種選擇，都達成了讓玩家探索開放世界的目的。

此外，根據經驗，遊戲玩家可能還會產生的行為有：

• 第一，強化自身數值
• 第二，探索結局（包括試圖修改結局）
• 第三，聯機“入侵”PVP玩法
  

其中，前兩種行為會指引玩家探索世界、並反覆回到大賜福（大廳），第三種行為則會指引玩家尋找血指。

而遊戲的故事線設計正完美匹配了這些行為動機，並使之能夠反推開放世界區域探索。具體思路將在後文詳述。

我們看到。這種方式，很好地平衡了開放世界的自由度與可控性。

二、敘事傳達

那麼，《艾爾登法環》究竟是如何將上述終極目標和目標節點傳達給玩家的呢？

我們分兩步來說明這個問題。首先，盤點遊戲中的敘事視窗；接著，再看敘事視窗如何被安排進遊戲的體驗流程中。

2.1 敘事視窗盤點

《艾爾登法環》的敘事視窗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七種：

2.1.1 開篇CG

開篇CG確立瞭如下內容：

【世界成因】艾爾登法環已經破碎，永恆女王瑪莉卡銷聲匿跡。瑪莉卡的孩子——諸位半神拿到法環碎片，卻被法環力量迷惑，陷入碎片戰爭，戰爭沒有贏家，無上意志放逐了諸位半神。

【角色引入】褪色者——無法永眠的死者：蠻荒地王者“荷萊·露”、光耀金面具、“死眠少女”菲雅、食糞者、百智爵士。

【終極目標建立】褪色者應成為艾爾登之王。



2.1.2 引導角色

引導角色有兩位，他們的重要性不同。

【梅琳娜】推動主線劇情，確立節點。遊戲開始，為玩家建立“褪色者”身份，之後還要燒樹，推動劇情來到新的節點。

【白麵具】在“引導之始”賜福點出現，是玩家前期關注的引導角色，將玩家引導到聯機入侵玩法上。功能性次於梅琳娜，不承擔節點推進任務。



2.1.3 大賜福（大廳）

是一個有安全感的“家”。是玩家經常會返回的地方，集合了武器鍛造等重要功能。

是重要NPC集結地，玩家會養成與其中NPC互動的習慣。隨遊戲故事程式，內容會發生變化。


2.1.4 三種NPC

第一種，功能性和敘事性兼備的NPC。比如：

【烏龜米利耶】 集中介紹葛孚雷、拉達岡、蕾娜拉、瑪莉卡之間的關係。所在的結緣教堂可以改變玩家與NPC之間的關係。


【流浪商人】功能性NPC承擔部分敘事功能，會給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如釋出狼哥的任務；或一些有資訊量的對話“法環破碎以後，人們的腦子都變得不正常”，他們不受黃金樹庇佑，所以在法環破碎後保留了正常神智。警告玩家不要對他的民族做蠢事“傷害我們的人，絕不能放過”


【百智爵士】不僅是BOSS、任務NPC，也提供半神情報


第二種，半敘事性NPC。即除敘事外也承擔引導功能的NPC，比如【白色影子】和【指頭女巫】。它們往往在以下區域出現：

• 重要區域。如卡利亞書齋白影“原諒公主犯下的罪吧”；
• 絕路邊，減輕玩家跑到絕路的沮喪感。並強化節點目標。如風暴關卡斷橋邊的指頭女巫“往黃金樹腳前進吧”；利耶尼亞斷橋邊女巫：“你和米凱拉大人有緣分...”；迪達可斯升降機旁白影“肯定有另一條去樹底的路”；
• 在即將發生重要節點事件的區域旁，如洛德升降機旁女巫：“快折返，燃燒黃金樹是初始的重罪，指頭大人肯定不會準！”
  

第三種，任務NPC：即與任務線直接相關的NPC


2.1.5 BOSS的CG與短臺詞

極具暗示性的CG與臺詞。例如，拉卡德大蛇“成為蛇王的族人吧，一起吞噬神祇吧...我不受任何事物掌控，蛇永恆不滅。”


2.1.6 其他敘事碎片

【獲得的卷軸、書信等】：有時具備引導功能。“把它交給雷亞盧卡利亞學院的老師，可以學習魔法”

【地面留言】：有時具備引導功能。

【流浪畫家的畫】：幾乎沒有具體的敘事內容，但設定有敘事感，為世界觀增添趣味性“流浪畫家，會畫下那些消逝的人物，以及最後一刻的景象。到畫中的地點，能找到畫家的靈魂，還有最後一刻留下的遺物。”

【帶有提示性的語音】：向野獸祭司獻上“死根”後，獲得野獸之眼。再接近擁有死根的靈魂，會有語音提示“野獸的眼眸正在顫動”。

【其他道具描述】：其他道具描述中攜帶的敘事資訊。


2.1.7 環境敘事

強特徵概念、強氛圍、有敘事感的場景概念設計。

2.2 敘事視窗與體驗流程的結合

我將遊戲中的重要任務線（是大多數玩家容易體驗到的任務線，而非全部支線）排列出來，可以發現，整個遊戲流程可以大致分成三段：起始段、探索段、結局段。

在這三個階段中，敘事引導的密度是明顯不同的。


2.2.1 起始段

即從玩家進入遊戲開始，直到擊敗“滿月女王”蕾娜菈結束。在這一階段內，《艾爾登法環》通過引導角色、半敘事性NPC、敘事碎片，多種視窗結合，做了兩件事：

第一，將玩家引導至區域：史東薇爾城、雷卡盧利亞魔法學院。在擊敗BOSS接肢葛瑞克和滿月女王后，較明確的引導就結束了。


第二，在此過程中，反覆強化“艾爾登王”與“黃金樹”兩個資訊點。比如：

• 開篇CG：成為艾爾登王
• 引導者梅琳娜：“褪色者追求艾爾登法環...背離黃金律法”；交付靈馬哨笛時，提出希望玩家幫助她找到黃金樹腳。
• 引導者白麵具：褪色者渴求艾爾登法環
• 風暴關卡邊斷橋女巫：往黃金樹腳前進吧
• BOSS惡兆妖鬼：詢問玩家是否想得到艾爾登法環
• BOSS接肢葛瑞克：吾等將返回黃金樹腳的故鄉
• 大賜福羅德莉卡：偉大的圓桌廳堂聚集著想成為艾爾登王的英雄
• 大賜福指頭女巫：褪色者的使命就是修復艾爾登法環，拯救眾生。大盧恩是艾爾登法環的大碎片，只要尋找到其它的大盧恩，就能恢復艾爾登法環，實現黃金律法。
  

2.2.2 探索段

從擊敗滿月女王開始，到在法姆亞茲拉擊敗野獸祭司結束。在這一段中，玩家逐漸熟悉了這個世界，引導的密度變小了。大賜福變得重要起來。玩家可能會養成與大賜福中的NPC反覆交流的習慣，以獲得線索。

然而，由於在上個階段，終極目標“艾爾登王”和“黃金樹”反覆得到強化。因此，玩家將會以此為目標，以自己的節奏去探索開放世界，並在探索中格外留意相關資訊，從而產生更多個人化的小目標，書寫屬於自己的艾爾登故事。


2.2.3 結局段

玩家被傳送到灰燼王城，進入黃金樹接連打BOSS即可觸發結局，幾乎不需要太多引導。


三、故事線的設計思路

《艾爾登法環》故事線的設計，是敘事性與功能性的巧妙結合。可以看出，它的主要設計思路有三個：

第一，從玩家動機追求出發，設計故事線。

我們把主要故事線分成六種。

• 主線
• 結局線，即直接影響結局的任務。
• “修改”線，即純淨金針線，可修改癲火結局。
• 入侵玩法線，即與PVP入侵玩法相關的任務。
• 大廳線，即用來豐富大廳敘事的故事線，在常駐角色羅德莉卡和修古之間展開。
• 其它重要人物線：賽爾維斯線兼顧“傀儡”玩法引導；涅斐麗線兼顧百智爵士的情報功能。
  

（*注：本文只研究主要故事線，即預期多數玩家會體驗到的，或對結局產生重要影響的故事線，不包含短支線）

第二，故事線依附於重要角色，而這些角色會通過多個敘事視窗反覆提及，加以強化。

除癲火結局外，其餘每條故事線的設計都強依附於一個或幾個重要角色，這些角色在開篇CG和重要情報NPC百智爵士處扎堆出現，並不斷通過各種碎片敘事加以強化。

主線BOSS基本依附世界觀頂層角色設計，與世界現狀的成因相關。如拉達岡/瑪莉卡、蕾娜拉、初始王葛孚雷，以及艾爾登獸。

其它故事線則依附世界觀重要角色設計，即半神（菈妮、葛德文、女武神等）和重要褪色者（粗暴解釋，即追求大盧恩力量的人，如百智、死眠少女等）來設計。

特殊結局（癲火）則依附於世界觀頂層勢力設計，如二指和三指這樣的信仰之爭


角色與主要故事線對應如下：


第三，故事線引導區域探索

將以上故事線與區域地圖一一對應，即可看出每條故事線引導的區域路徑，在遊戲體驗中應可以明確感受到，這裡不再贅述。

總結

《艾爾登法環》使用了這樣的敘事策略，平衡了開放世界的自由度與可控性：

• 樹立一個終極目標，通過多種敘事視窗，反覆對該目標進行“有變化地強化”。且為該終極目標設定固定節點，在節點中間的遊戲內容，由玩家自行選擇。
• 在傳達上，遊戲設計者在不同的體驗階段，通過多種敘事視窗的組合應用，給予玩家不同密度的目標強化引導。
• 在故事線填充上，遊戲設計者通過對玩家幾種核心遊戲需求的預判，根據玩家動機設計故事線，以減少冗餘設計。
  

最後，如果將這種敘事策略所製造的遊戲體驗，與我們在真實世界中的生活做個比照的話......

我們每個人的終極目標是什麼，各階段的追求是什麼，我們的基本需求，如衣食住行、尊嚴、對愛的渴望......是如何影響我們的人生故事線，而這一切又是怎樣植入我們腦海中的呢？

附：文章內容一圖流



來源：騰訊GWB遊戲無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