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達與巨像》：令人難以自拔的孤獨感

旺達與巨像是ICO開發的一款開放地圖動作冒險遊戲。這個遊戲最為玩家稱道的就是全boss戰的設計，整個地圖上不會出現任何一個阻擋你去路的動物或小怪，你要做的就是找到遍佈在整個世界的十六座龐大的巨像，然後一一擊敗他們。


一提起這個遊戲，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孤獨。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是寂靜的，遊戲的第一幕就是一隻飛翔在廣袤的深藍的夜空裡的鷹，男主角旺達懷抱著死去的女孩坐在馬上緩緩地向山頂走去，他們來到了傳說中具有回生之力的神殿裡，旺達把女孩放在神殿的祭壇之上試圖復活她，這時天空中傳來陰沉的多爾暝的聲音，他要求旺達和他做一筆交易：只要旺達能夠擊倒隱藏在大陸各地的16座神像，女孩就能復活，旺達也可能為此付出不可挽回的代價。


旺達目光沉靜地回答：我早已有所覺悟。

從這以後，男主角幾乎再也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交談。這個遊戲沒有任何背景介紹，沒有給我透露任何關於主角和女孩身份的資訊，他們從哪兒來？女孩是怎麼死的？旺達和女孩是戀人嗎？巨像的作用是什麼，他們的石像又為什麼會同時佇立在這座神祕而破敗的神殿中？這一切問題我們統統無從得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陽光照進這座廢墟一般的大殿，久無人煙的殿前長滿了荒草，目之所及沒有任何建築和動物，只有山川、草地、湖泊、河流。而遊戲的頁面也是極度的簡潔，除了受傷時的生命條和攀爬時的耐力條，你看不到任何多餘的資訊。沒有主線支線的指引，沒有自動尋路，沒有事無鉅細的按鍵提示，甚至開啟地圖後那些沒有探索過的地區都被厚厚的雲遮掩著，伴隨著我的只有呼嘯的風聲和嗒嗒的馬蹄。



悠遠綿長的孤獨，這是這個遊戲用聲音、環境、弱化的人物目標和極度剋制的新手指引共同營造出的初印象。

我很喜歡《旺達與巨像》的一個設定——當你不知道該去往哪個方向的時候，走到一片有陽光照射的區域，舉起手中的劍，劍上反射出的藍光聚集之處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在找到了巨像所在的方位後，你還能利用這個方法找到龐大的巨像的弱點然後逐個擊破。那麼在沒有陽光的地方舉劍會有什麼樣的效果呢？我也試過，劍會發出耀眼的金黃色的光芒，在很多陰森的場景中這一圈金色的光芒著實能讓人安心不少。

這很容易讓我產生這樣的聯想，在有光的地方，我們需要讓光來指引我前進，但是假如你來到了一片黑暗恐怖沒有一絲光亮的山谷，我們就要鼓起勇氣讓自己變成黑暗裡的那束光。這是這個遊戲用一個帶有巧思的設定讓玩家感受到的第二層無所依靠的孤獨感。

這個遊戲中的16個巨像有的來自森林的深處、有的是綠瑩瑩的湖水中的巨鰻、有的是飛翔在天空中的巨鳥、有的會噴射火球、有的長著帶刺的鎧甲、有的揮著足有十個旺達那麼長的石棍。儘管每一個巨像出現前都有著巧妙的教學設計，你會預先學會跳躍、翻滾、攀爬、懸掛等等技巧，但是當我站在每一個巨像腳下時，我還是會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在寬廣的大地上，在身披鎧甲的眼睛閃著森森藍光的駭人巨獸面前，旺達這樣一個瘦弱的少年實在是顯得太渺小了。他不像很多遊戲的主角有三兩個衷心的戰友、有一個裝滿了槍支彈藥的揹包、有一身練到滿級的絕技，從頭到尾，他擁有的只有一把劍、一張弓和一匹叫阿格羅的馬。巨像緩慢地移動著步伐，每走動一步都會留下巨大的腳印和飛揚的塵土，而當你不操作主角時，他會微微弓著背，手向前垂著站立在巨像面前，更顯出他的脆弱和無力。


孤獨、恐懼、令人屏息的震撼，這是這個遊戲用充滿張力的畫面和力量差距懸殊的戰鬥設計給我帶來的感受。

勇士之所以能成為勇士，從來不只在於戰力，還在於謀略和智慧。再可怖的巨像也有能夠攻破的弱點，旺達要做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爬上巨像沒有被鎧甲覆蓋的毛皮之上，然後爬行、翻滾、跳躍到達巨像的封印處，給予致命的一擊。在這個過程中，代表抓附的那個鍵幾乎一刻都不能鬆開，一旦鬆開巨像的毛髮你就可能會被甩飛或是從高空中跌落，所以無論巨像如何瘋狂地扭動試圖甩落你，你都要死死地抓著它，等待轉瞬即逝的契機。每擊敗一個巨像，我的手心都是一層薄薄的汗，右手都會按得痠痛，難怪很多玩家都吐槽說通關這個遊戲就得換個R鍵了。但是這種雙手緊握、一刻不敢鬆開的姿勢正和旺達險象叢生的攀爬達成了一致，令人身臨其境。

隨著石像一個個被擊倒，一縷又一縷黑色的力量湧入旺達的身體，雖然沒有任何臺詞或旁白，你仍然能從少年痛苦的臉龐和日漸黑化的身體上感受出些許端倪。旺達正在做的真的是正確的事情嗎？為何他每擊敗一個巨像，從來沒有歡欣鼓舞過，卻總是痛苦地安靜地凝視著祭壇上的女孩呢？

當十六座石像依次被擊倒，旺達回到了神殿，一直陪伴旺達的阿格羅也為了救主人而重傷了。村裡的祭司為了尋找被旺達偷走的神劍而追到了神殿，此時我們才明白，原來旺達擊倒的石像封印的是邪惡的多爾暝的靈魂，旺達殺死了他們，所付出的代價卻是自己成為這些黑暗靈魂的宿主。旺達頭上長出了角，眼睛也變成了綠色，祭司將劍刺向了旺達，然後旺達卻罔顧這一切，只想爬到祭壇上的女孩身邊，“你，會醒來吧……”還沒能觸碰到她的臉頰，旺達就倒在了女孩身邊。祭司最終封印了多爾暝的靈魂，旺達的靈魂也一起消失在神廟的水池中。女孩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然而當她來到水池邊時，旺達已經不在了，眼前只有一個長著角的正在啼哭的嬰兒。


這個遊戲講述的故事迥異於我們熟悉的王子殺惡龍救公主的故事。旺達所擊倒的巨像並不是邪惡的化身，他所踏上的旅途是一段註定是悲劇的征程，最終他看似復活了心愛的女孩，卻永遠失去了與她並肩而立的機會。這個時候我才體會到一種更深的孤獨感，我恐懼過、奮戰過、義無反顧過，迎接我的卻不是英雄凱旋的歡呼，而是最絕望的離別和死亡，這天地彷彿根本沒有我來過的痕跡。


為了拯救一個女孩的靈魂，旺達踏上的這場不可回頭的悲劇之旅值得嗎？這個問題在每個玩家心中都會有不同的答案。相比成就感、征服感、滿足感等等在遊戲世界為眾多設計師所追求的終極體驗，《旺達與巨像》選擇的是孤獨感這一劍走偏鋒的感受。極簡的流程、極度空曠的世界、極其簡明的戰鬥方式、極其悲涼的故事結局給人創造了融合著美和恐懼的體驗。有的時候，熙熙攘攘的遊戲世界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這樣一段獨身一人的旅程反而能夠激發出人內心更多的勇氣，給人以更深邃寬廣的思考的空間。人生中有很多強大的敵人都有可擊破的弱點，也有很多事情我們一旦開始就只能義無反顧，即使早已對終將到來的痛苦有所覺悟。

（圖源：《旺達與巨像》PS4重製版）

作者：程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