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騰暗戰」2021：騰訊加價3倍，只為阻擊頭條

一場可能徹底顛覆中國遊戲產業格局的“暗戰”。

若干年後，如果位元組跳動成為中國遊戲行業又一個“騰訊”，人們或許會回想起這個暗潮洶湧的2021。


騰訊與位元組的交鋒發生在大眾視線之外的投融資圈，而將其擺上檯面的，則是位元組對沐瞳科技的戰略收購。一位接近沐瞳科技創始人徐振華的人士透露：“在位元組完成對沐瞳科技的收購之前，騰訊和沐瞳已經談了很久，但顧慮到種種歷史原因，沐瞳最終倒向了位元組。”

在一家出海遊戲公司的高管看來，沐瞳收購案意味著位元組在遊戲資產這一塊，已經向騰訊全面開戰，任何有機會拿下的團隊都不會猶豫，哪怕是高溢價（有外媒報導稱，這筆收購案的交易金額高達40億美元）。

然而“暗戰”在位元組出手之前早已開啟。

一家北京遊戲公司的投資人用“瘋狂”來形容騰訊的反制手段，“對於位元組開出的估價，騰訊甚至不惜加價3倍來搶專案”。另有小道訊息稱，有幾支遊戲團隊本來已經與位元組完成了簽約，但騰訊愣是拿著支票跑到了人家公司門口，硬生生截了位元組的胡。

更直觀的變化是，進入2021年以來，騰訊的投資步伐明顯加快，且直指幾款還未上線的明星產品——除了業已公佈的《黑神話：悟空》，還有多位業內人士向陀螺透露，去年大熱的另一款遊戲《Party Animals（動物派對）》其背後的研發商所思科技“已經被騰訊拿下”。


某華南地區廠商投資人認為，騰訊入股遊戲科學（《黑神話：悟空》研發商），而且僅拿5%的股份，戰略意圖已十分明顯，就是要通過排他條款來遏制位元組在遊戲領域的擴張。

據陀螺瞭解，騰訊和位元組對彼此的排他協議確實存在，一支與騰訊、位元組均有接觸的研發團隊向陀螺證實，“一旦簽了位元組或者騰訊，那和另一方的合作就會受限。”但也有被投團隊表示並不意外，“以前騰訊排網易、百度，只是現在加上了位元組。”


沒有人知道是騰訊還是位元組先將對方設為“假想敵”的，但無論是誰打響了第一槍，一場可能徹底顛覆中國遊戲產業格局的“暗戰”，已經悄然拉開帷幕。

01、到處都是騰訊和位元組的人，搶得很凶

“現在市面上見到最多的就是騰訊和位元組的人。”一位常年奔波於一線的某大廠投資人表示，“兩家都有錢，人又多。為了更快拿下團隊，雙方各出奇招，不停磨製作人，甚而專門給被投團隊講對方的條款有多‘坑’，而自己開出的條件有多優厚。”

一位資深投資人說：“目前我們所能看得到的優質CP，基本都被騰訊和位元組同時看過。”

但與兩家的廣泛“狩獵”相比，如今的遊戲行業其實沒有太多的優質資產可供選擇。腰部以下的團隊缺乏投資價值，而莉莉絲、疊紙、鷹角這類還有相當想象空間的公司幾乎不太可能有股東鬆口，騰訊和位元組不得不把目光投向頭部以下、肩部以上的專案，亦或少數打造過爆款的精英團隊。


對騰訊和位元組來說，在機會已所剩無幾的情況下，若想要抓住難能可貴的一隻或幾隻獨角獸，“廣撒網”和“高速”就是大家都會執行的策略，在此過程中必然會產生相互摩擦、碰撞的場景，進而刺激對方更加激進。

上述投資人告訴陀螺，高度競爭的背景下，雙方有時候會基於“單純不想讓對方投”的原因適當抬價來爭取專案，或為表誠意提高投資額以防對方截胡。

提高所有專案的投資額，從門檻上攔下位元組是騰訊常用的套路。某一線遊戲公司的投資人向陀螺透露，近段時間，他們手中至少有3個專案看到了騰訊的身影，“搶得很凶”。

“我們準備投的一家公司產品還沒有做出來，騰訊直接5倍估值進去；另一家被投公司，去年年底剛拿完另一家公司的錢，騰訊翻了一倍的估值又加了一份佔股；還有家被投公司和別家談了很久，都拿了投資意向書，硬是被騰訊加價搶過來。”

某深圳初創研發團隊告訴陀螺，他們準備等產品上線再做融資打算，因此回拒了騰訊和位元組。而在得知該團隊也與位元組有接觸後，騰訊的人留下了一句話：“想要投資隨時可以找我們”。

坊間甚至有傳聞稱，個別團隊為了爭取更好的價碼，故意放出騰訊或位元組有收購意向的風聲，好吸引其中一家的投資。

某上市公司的投資人認為，騰訊如此大張旗鼓地“掃貨”，已經向位元組遞出了一個明確訊號：在國內，你就別想和我搶了。

02、佔股5%也要拿，儘可能堵死位元組在遊戲行業的路

一位接近騰訊的人士表示，事實上在騰訊內部，位元組收購沐瞳還沒有那麼緊張，但如果換作位元組收了米哈遊，那麼情勢便完全不同了，“因為《原神》象徵著次世代的勢力，它背後的新生代使用者群是現在的騰訊覆蓋不到的。”


上述人士稱，錯過米哈遊的崛起，被騰訊投資部看作一個非常難堪的案例，這代表騰訊的戰投團隊沒有在早期發現並進入這樣的專案——這在騰訊過去十幾年的狂奔中絕無僅有：通過入股或全資控股，這家網際網路巨頭在MOBA、吃雞、引擎技術、電競等賽道佔據了絕對主動，卻唯獨錯失了二次元。

騰訊可以接受市面上存在一個《原神》，甚至可以接受米哈遊將騰訊的入股請求拒之門外，但絕對無法容忍位元組培養出下一個米哈遊。

一家傳統端遊公司的投資人認為，現階段騰訊最害怕位元組從一個意向不想的地方突圍，如果這種品類騰訊短期內做不了，那麼位元組很可能會造成轟炸式的效應——最早騰訊做遊戲的時候，盛大、巨人也沒把騰訊放在眼裡，但後來還是被騰訊找到突破口。

在一位遊戲行業資深從業者看來，騰訊非常清楚兩家目前的局勢：騰訊的優勢在於內容端，流量正逐步下滑，偏偏騰訊又沒有擺脫對流量的依賴，騰訊系產品依然需要通過流量獲客；而相較之下，位元組的流量優勢已十分明顯，一旦位元組能同時掌握流量和內容，那麼就能複製10年前的騰訊模式。

高度的危機感讓騰訊自2020年開始高頻次加快投資節奏，並將漁網撒向大海。“以前談一個投資可能要兩三個月，現在可能一個月就拍板了。”一位知情人士人稱，“騰訊策略也很好懂：不管你是什麼品類，只要能做到品類前三，騰訊都會考慮。”


此外還有一些投資思路上的微妙變化：比如騰訊對外的投資佔股變低了，同樣是一筆錢，騰訊現在可能會選擇拆分出來投更多的專案，以求快速佔坑。

再比如騰訊對標的要求不再那麼嚴苛。一家中型遊戲研運商的發行負責人說，去年騰訊投的很多公司其實非常一般，甚至沒有做出過什麼像樣的專案，“有家北京的二次元團隊我們看過沒有投，但騰訊僅僅因為這家公司的一款產品拿了版號就投了，完全不看團隊實力。”

騰訊甚至主動對部分條款作出主動讓步。一位接近多樁騰訊投資案的人士稱，這一輪投資騰訊非常佛系：不主動要董事會席位，不干涉產品，不籤對賭，不強行繫結發行（但前提是不能給位元組）。

某上海遊戲研發公司CEO說，近來騰訊在上海動作很大，但條款普遍給的很寬鬆。他判斷，騰訊採取的是一種防禦性的部署，“他們希望這個行業中未來有機會跑出來的公司不一定要控股，但最好都是關聯公司，這樣將來才不會和騰訊對抗。其核心訴求是要在內容端保持相對領先的角色。”


03、投資許可權全面放開，未知的可能性是騰訊最恐懼的

業界有一則廣為流傳的逸聞——在2020年初的一次遊戲投資策略會上，騰訊首席戰略官詹姆斯·米切爾就近年騰訊在遊戲領域的投資發出質疑：

遊戲行業不應該有這麼高的投資回報率，這隻能說明我們投資的失敗案例不夠多。為什麼失敗案例不多？那是因為我們看的不夠多，投資太保守。

這番話普遍被外界解讀為騰訊將觸角伸長的主因。而事實也許比傳聞還要誇張。

一位接近騰訊投資事宜的人士表示，IEG（騰訊互娛）經過一輪內部調整後，已將許可權全面下放到一線業務團隊，“包括商務、運營、評測，所有人都可以看投資、推進專案，不用帶投資部的人。”

根據陀螺的不完全統計，2021年至今，騰訊已完成了對34家遊戲公司的入股或收購，被投標的所涵蓋的平臺、品類、賽道甚廣。


從被投公司來看，騰訊的投資思路已非常明晰：一是補短板，比如之前不擅長的二次元及女性向；二是抓機會——所有未來可能會做成的機會，以及存在可能的賽道，包括新品類、新趨勢或是更加細分的領域。

但越具有想象空間，就越伴隨不確定性，騰訊必須要做出取捨。

一位天使投資人認為，過去一年時間，騰訊最大的變化是不再那麼看重數字，不再帶著太高的收入預期去投專案。某華東地區遊戲公司的投資人曾透露，他們之前準備投的一家獨立遊戲公司其實並不賺錢，但騰訊願意加兩倍估值入股。

某遊戲公司製作人判斷，騰訊在確定性的賽道上已經有了第一梯隊的自研團隊，強大的研發能力讓他們可以不斷復刻成功，因此騰訊對外投資的團隊很大程度上就是要補齊不可預期的新方向、新賽道，“從自由的創作空間中誕生的可能性，這種不可見的東西是騰訊最忌憚的。”

對未知賽道和短板品類的恐慌，使得騰訊敢於下“狠手”。一家大廠的高層人士回憶，之前騰訊因為一支二次元團隊和另一家一線公司打起了價格戰，硬是把估值從5000萬抬到了1.5億。

04、位元組擁有一支全球化採購團隊，投資邏輯與騰訊不同

相較於騰訊尋找的“不確定性”，位元組追求的則是某種“確定性”。

對於位元組的投資佈局，一位上海投資人的理解是，無論是收購墨鯤還是沐瞳，位元組一直希望能擁有一套自己的研發底子，“好比騰訊的天美、光子，先要在幾個確定的賽道上有壓艙石鎮著，然後再去找新機會。如果沒有王牌產品在手，那麼位元組就沒有根，很虛。”

但位元組的計劃並不順遂。北京、上海、杭州、深圳四大自研遊戲工作室成立至今，並未拿出任何重磅產品，曾被位元組寄予厚望的墨鯤甚至因為在規定期限內產品沒能上線，在經歷了創始人楊邁東離職後陷入沉寂。

為了找到能夠委以重任的核心自研團隊，位元組的投資分工頗為細緻。陀螺瞭解到，位元組目前有一支幾十人的團隊在投遊戲，戰略採購有二十人左右，覆蓋全球；中臺還有人專門負責做方案，跟團隊談條款、投後維護；另有一支市場分析團隊，將市面上所有制作人的背景情況扒出來。


位元組希望用資料化思維來管理專案投資，理性縝密，在保持克制的同時，位元組對遊戲行業似乎也沒有擺出All-in的態度，位元組跳動創始人張一鳴曾在公司9週年慶上曾指出，All-in是一種依賴捷徑的偷懶手段：

很多人做業務會說要All-in，一下子結束戰鬥。我自己覺得，隨便說All-in的團隊有很大問題。All-in有時候是一種偷懶，如果你想得很清楚了，戰略應該如此，那沒有問題。但我的感受是，在很多時候，只是“我不想再想了，就這樣吧，行就行，賭一把吧”。


反映在對投資標的選擇上，是位元組來得更加務實——不同於騰訊在遊戲產業的全景式投資，位元組對遊戲專案本身的繫結、協同成長的要求更高，也更希望被投公司未來的業務軌跡與自己能做深度結合。

“位元組似乎想連投帶並地找到一支能管理好目前遊戲部門的團隊，所以出發點是找到好的標的和合適的人員，並不是一味地收遊戲產品。”一位長期研究位元組的戰投人士說。多支規模相對較小的遊戲研發團隊告訴陀螺，儘管與位元組有過接觸，但對方還在觀望。

一位接近位元組的網際網路從業者表示，現階段位元組最基本的需求是從流量上完成對騰訊的超越，乃至徹底甩下騰訊。所以位元組的投資邏輯也會圍繞流量展開：不管被投團隊是做什麼垂直品類，只要能服務於位元組的生態，可以聚合流量，那麼戰略意義就大於營收意義。

在這套網羅流量的邏輯中，大DAU產品是個最優解。“抖音使用者創造內容需要話題，而大DAU遊戲是可以吸量、拉留存的絕佳媒介，那麼位元組的當務之急便是要找到一個可以對標LOL、王者、吃雞的產品，否則‘七寸’永遠掐在對方手裡。”上述人士如是說。


沐瞳旗下的王牌產品《無盡對決（Mobile Legends）》所要扮演的正是這樣的角色，這款MOBA手遊月活躍使用者超9000萬，在多個海外國家及地區的影響力超過了其競品騰訊《AOV》（《王者榮耀》海外版）。


此外，《無盡對決》還在東南亞地區擁有廣泛的電競基礎，而電競恰恰是一個很好的內容抓手。“電競的強黏性、高曝光可以為抖音持續產生直播場景和可供創作的內容。”一位抖音MCN機構的管理者分析道。

某知情人士透露：基於流量邏輯，位元組正在著手收購一支體量不遜於沐瞳的團隊，“收購金額也有幾十個億”。他預測，下半年或者明年，位元組還可能收購一支“吃雞”團隊。

05、但遊戲終歸是個文化創意行當，路又怎麼堵得死？

在流量夯築的商業帝國上能產出具有“強烈破壞性”的遊戲嗎？

不少網際網路老人覺得可以，因為多年前騰訊曾辦到過——即便流量的力量並非摧枯拉朽，卻足以衝擊出一道裂縫，一張最終鯨吞了遊戲行業半壁江山的巨口。

但時代變了。短視訊正在迅速擠佔使用者時長，由位元組掀起的新流量浪潮波及遊戲行業，瘋狂吞噬玩家單款遊戲的線上時長和遊玩深度。對位元組來說，流量、資金反而是最不值錢的——最寶貴的是時間，“位元組不像當初的騰訊，沒有下一個10年留給位元組。”一位證券分析師說。

相似的焦慮也籠罩著騰訊。某遊戲公司的運營負責人認為，“在短視訊的擠壓下，《原神》是少數不被影響的產品，它代表了新生代使用者對精品內容的選擇”。為此騰訊想盡一切辦法要抓住下一個《原神》，想在新風口上再贏一次，就和當初他們贏得MOBA和吃雞一樣。


但來無影去無蹤的“原神”們往往可遇不可求。

一位主機遊戲開發者告訴陀螺，某成都公司做了3年3A遊戲，只完成了專案的50%到60%，但團隊已經熬不住了，“不是錢的問題，而是產品做了這麼久，成員們擔心使用者的口味很可能已經變了，頂不住壓力：與其繼續磨下去，不如做個一兩年就能上線可以快速變現的產品。”

更不可捉摸的是，沒有人可以斬釘截鐵地斷定下一個風口是什麼，下一批使用者又喜歡什麼。

一家從頁遊時代一路輾轉至今的老牌廠商稱，早在六七年前，米哈遊就曾找過他們尋求融資，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因為當時我們根本看不懂二次元，不敢輕易出手。”

百年來，遊戲因為新奇有趣而深受人們喜愛，它沒有絕對的規則，沒有必行的教條，開發者可以天馬行空，無拘無束地發揮想象，因而誰也預料不到下一個爆款長什麼樣子。

然而，出於網際網路巨頭的商業化需要，遊戲卻被戴上了一副無形的鐐銬：眾人按圖索驥，在各自的賽道上把遊戲做成產品，將遊戲人稱作製作人，整個流程被整得明明白白。

可歸根結底，遊戲是一個文化創意行當，組成這個行業的是一個個人，許多個個體。“所以本質上，我們投專案投的是人。人是可以隨時離開的，只要人還在流動，遊戲行業就永遠存在機會，路也就不可能被某一家公司完全堵死。”一位長居幕後的投資人說。


來源：遊戲陀螺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pdUVvGN7W27tXawEs5tT4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