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秀夫:MEME與連線
本文選自小島秀夫的文集「創作する遺伝子:僕が愛したMEMEたち」中的結尾部分,名為「MEMEから絆へ」的文章,是這次本書再版後新加入的文章,創作於死亡擱淺即將上市之前。重新闡述了一下小島秀夫理解的本書主題“MEME”以及死亡擱淺的主題“連線”之間的關係。
2016年6月,在洛杉磯舉辦的世界最大電玩展e3的釋出會上,《死亡擱淺》公開了第一支預告片。這已經是距離前一年的12月6日小島工作室成立半年之後的事了。 時隔兩年再度參加e3,這期間發生的各種事情不斷縈繞在我腦中。雖然只是兩年的空白,卻感覺已經相隔了數十年之久一樣。在舞臺上宣佈了“i’m back”的我,收到了從聚集在會場裡的記者們,到收看直播的觀眾們溫暖的歡迎。在那個瞬間,我確信了自己選擇的這條獨立進行遊戲創作的道路沒有錯。
就如同在本書的開頭提到的一樣,在籌備人員,技術以及開發場地的過程中,我特地去見了本作的主演諾曼?瑞杜斯,並對他提出參加製作的邀請,用大概兩個月的時間製作出了預告片。並在e3的大約三週前,搬到了現在的辦公室。
聽起來可能像是一條悖論,但正是因為製作的過程既不外包也不分工,這一切才成為可能。
不只是好萊塢大規模流水線下出產的電影,遊戲的製作過程也以高效為由,進行分工和外包已經是常識。可是對於我來說,這種方法論的觀點無論如何也無法完全認同。 這麼說是因為,我已經習慣了用自己的雙眼,頭腦和身體去分辨好壞,在複雜的情況中選擇最對味的,讓我感覺“就是這個”的解答,這種思維方式已經融入我的血肉當中不可剝離。 就如同每天去書店轉轉一樣,我每天都會去製作現場。現在的工作室也是一樣,我與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在同一樓層,抬頭就可以看見彼此的臉距離。每時每刻發生的問題都在現場迅速解決,給出相應的指示。正因如此,能用很少的人數在很短的時間裡拿出很高質量的成果。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信念。
就像在書店的店頭檢索沒有辦法搜尋“最對我胃口的書”一樣,在創作的現場出現的問題也不可能去搜尋正確的唯一解。因為那個正確的解一直都存在於我的心中。所以只能繼續磨練分辨這一切好與壞的審美與眼力。
通過MEME連結世界
在這本書的原版中,我曾經這麼說過:“MEME是通過人與人之間的連線來繼承的。無論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物都蘊含著故事。而跨越時代,把Me與Me連線起來的系統,正是閱讀,講述,向他人傳頌這些故事的行為。無論是什麼樣的事物,無論是什麼樣的人(ME),都寄宿著故事。而無論何時何種狀況下去閱讀這些故事,所得的解釋也不盡相同。而在其中所選擇去學習,擴充的東西也因人而異。這種行為不斷的積累,新的MEME也隨之誕生。
眾多稱之為ME的碎片也會有突然合而為一的瞬間
有很多我們不會注意到的事物,會在某種情況下突然的連線在一起。雖然看起來實屬偶然,實則卻是必然,是命中註定的相遇,我是這樣理解的。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既不是邪教也不是神力,而是因為有著“閱讀彼此”和“與彼此相遇”這般行為,而彼此吸引所創造出的連線。我認為這是能創造出新的MEME的條件。
比如說,之前在e3上公佈的第一支預告中使用了Low Roar的曲子,與Low Roar的相遇就是如此。
在《死亡擱淺》還在構思,其“形”與“影”都還很模糊的階段,我曾經到訪過冰島。當時在冰島乘坐的計程車司機恰好是被譽為“冰島的JOY DIVISION”的樂隊KIMONO的成員。在去他所推薦的CD店挑選CD並結賬的時候,注意到了店裡正在播放的歌曲,詢問了一下,正是Low Roar的歌曲。就一併購入之後回國了。在那個時間點,我還只是“ME”的狀態,雖然已經經歷了“相遇”,在我意識的深處已經開始有東西在萌芽,但還是沒有誕生為新的“MEME”。 在我為預告片該使用什麼音樂而苦惱試錯的過程裡,我突然想到了Low Roar的那首《I’ll keep coming》。 就如同在最開始就註定一般,ME與ME彼此連線,誕生了嶄新的MEME。
“替身使者是會彼此吸引的。”
因為是全新作的發表,理應從市場的角度出發去考慮,使用更加主流更加國際化的音樂會更好。但那樣的話,又和坐在桌子前搜尋關鍵詞“熱門新作”這樣的行為有什麼區別。那樣所創造出來的東西也都是既有存在的東西。
不只是音樂,最早擬定《死亡擱淺》中諾曼·瑞杜斯和麥斯·米科爾森的演員陣容時也是如此。觀看了他們的作品,喜歡上他們,想要與之見上一面,想要與其共事。經過這樣的過程,實際見面時,瞬間就會明白,他們能夠勝任。而與友情出演的導演吉爾莫·德爾·託羅和尼古拉斯·溫丁·雷弗恩也是如此。雷弗恩導演也說,“像是與青梅竹馬再會一般”。
這些都與在書店中磨練出一樣,能夠分辨對自己胃口的“就是這個”所需要的感性與創造出來的連線。可以說,正是這些東西一直支撐著我。
這世上創造商品的方法之一,就是基於之前成功的案例,再將自己所需要的要素加入其中這種市場性的方法。我無意否定它,但並不想這麼做,因為它很無趣。如果今天能夠永遠是今天,那麼那些基於過去的市場調查可能能夠起到作用。但是,明天一定會到來,昨日的東西不可能永遠通用,昨天的經驗只是選項之一。昨日就是如此,所以,今天絕對不要如此。 但是,正因為有了昨天的經驗,我才確信自己一定會達成新的連線。所以我讀書,我看電影,我聽音樂,我去美術館和博物館,我與人相遇。
學習歷史並創造未來,正是這種行為不斷積累的結果。
只是一味的模仿他人和過去的MEME,是無法創造未來的。但從商業的角度考量,這或許是最安全,風險最小的方法。但ME+ME這個過程中的「+」,也就是連線的過程必不可少。我認為,人會喜歡上擁有自己所沒有之物的人,戀愛如此,友情也是如此,這是根本所在,遊戲也是如此。相近的遺傳子的交配只會喪失多樣性,MEME也會就此走進進化的死衚衕,沒有連線的MEME也就不會進化。
人的一生中,能與之相遇的人是有限的,MEME也是同理,更不用說那其中十分之一的“就是這個”。但是如果能夠通過書與音樂等等媒介,與過去的人相遇,也會收穫很多經驗。人體內從父母的遺傳所得到的遺傳子是不完全的,在接下來自己的人生中積累各種各樣的經驗,像書一樣把MEME寫入。
在開始製作遊戲之前,只是一個學生的我,享受著從故事中汲取到的MEME的恩惠生活著。在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煩惱時,那像指標一樣的故事引導著我,通過體驗未知的時空,拓寬了我自己所在的世界,磨練出了感受事物的感性。在不久之後,我以創作為生,對待故事的態度也隨之改變。與人連線的方法,被人連線的方法,「+」的使用方法,一切的性質都隨之改變。不只是通過寫作,還有以我的作品所化成的MEME為媒介,思考著玩家與世界的連線,然後讓世界變得更好。以此為目的連線著ME與ME,創造著MEME。這種想法佔據了我的全部內心。
如果繼續創造事物這件事,心就會被巨大的孤獨所折磨,因此也會有壓力與不安的時候,而那時能夠拯救我的,就是與自己有著同樣意識的存在,如同作家,導演,藝術家這樣的表達者,以及所有連線ME與ME,創造MEME的人們的艱苦奮鬥,他們幫我擺脫孤獨。而表現這份艱苦的故事,也會化成MEME流傳下去。
一個遙遠國家的誰,創造了這麼厲害的作品,並且大受歡迎。看到或者讀到這樣的事情,我也會大受鼓舞,讓我覺得自己也還需要努力,繼續前進。例如,在沒有人去過月球的時代說“我要去月球”,可能會受到“整個人類都沒能去到那樣的地方”這般劈頭蓋臉的否定。但在遙遠的國家出現了實現這件事情的人,這個人就會被奉為英雄。“什麼啊,原來人類是可以到達月球的啊”,知道了這個的人,可以不再否定自己的夢想,併為之努力。 並且,在那之前很久,人類就已經幻想過去往月球的故事,並通過它彼此連線,正因如此才能實現。
故事與虛構是一種對現實的逃避,為此經常受到批判。但虛構的故事中也有真實存在,使用它可以作為作為糾正現實的鬥爭的手段。
我想故事與MEME的力量,它讓人,讓世界變得充盈,所以我們講述故事,留下故事。我想講述很多故事,他們連線著人們,世界和時間,維繫著世代,作為創作的基因,不斷給我們展示著誰也未曾體驗過的世界。
《我所愛的MEME》(本書書名)正將我與你用“絆”(stranding)連線在一起,並創造新的MEME的產物。
為了這個願望,我今天也前往了書店,尋找未曾見過的Stranding。
2019年7月 小島秀夫
這篇文章算是我在翻閱小島秀夫這本文集中感觸比較深的文章,在通關《死亡擱淺》之後讀一讀,很多事情會清晰明瞭一些。我一直很喜歡小島的一點也在於,在現在這個講故事流行大背景小格局的環境下,小島依舊願意把探討的核心放眼於如此“大”的一個主題。並且無論每一部作品的設定如何變化,在解構之下總會有那一絲屬於小島自己思考事情的味道,即對於MEME的探討,在讀過本文之後,更加覺得《死亡擱淺》除了對於生命的讚歌之外,依舊抱有小島對於文化製品的創作以及自己的創作歷程,也就是文中的“ME+ME”這一過程的表達。不停強調地Sam連線全美國之舉於“ME的碎片彼此連線”。德爾·託羅飾演的DEADMAN一眾人之於孤獨的Sam,與文中世界各地創造者之於創作道路上孤獨的自己。這篇整本書中距離現在最近的文章似乎是小島在某個角度拆解了一遍《死亡擱淺》一般,還是很有意思的。
本來因為自己水平有限,只是想單純的翻譯出這篇文章,加上距離《死亡擱淺》發售已經一段日子,關於《死亡擱淺》本身的解讀已經全網際網路都是,自己本身不是島學學術圈子一員,這段關於本文和《死亡擱淺》的發想不該出現在文章中,但在翻譯的過程中不時會想到,雖然翻譯一事難免會摻雜我的個人理解,但這篇文章終究只是小島秀夫個人的“ME”,而這一段話語,也算是我斗膽與喜歡的創作者所結合的“MEME”,不知各位讀者接收到這樣的MEME,又會作何感想。
作者:李映道編譯
來源:機核
原地址: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117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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