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為什麼可以火起來

近日，《明日方舟》拿下了蘋果商店國區暢銷榜第一，對於一個小體量的原創手游來說象徵著足夠大的成功。這是如何實現的呢？


偶然與必然

《明日方舟》的成功確實有偶然因素，有不可複製之處。畢竟乍看過去，這款遊戲實在是“雷區”滿滿，和許多人預設的“爆款”似乎相距甚遠。

第一個看似的“雷點”是真實系科幻題材。近年來，國內文娛行業在立項方面，無論是漫畫、動畫，還是遊戲、電影，幾乎都對科幻題材慎之又慎，已經穩定形成了一種“容易賠本”的共識，即便涉及科幻元素，大多也將其置於較低的優先順序，或者乾脆奇幻化處理。


《明日方舟》雖然對科幻死忠來說不能算十分硬核，但相比於市面上其他作品，還是做出了階段內足夠硬的科幻風格，一目瞭然的UI介面、豐富到繁雜的廢土向背景設定，再加上醫學、軍武以及廢土味元素的故事，可以說相當“作死”了。

誰想，年初的《流浪地球》給國產科幻題材大大奶了一口，改變了題材的口碑和關注度。如果一定要說偶然，這確實是個偶然，但正是《明日方舟》早早立項，在國產科幻題材最難獲得資源的黑暗時期堅持，才趕上了這撥跨界助攻，前後完全沒有同類競品，現搭班子跟風是肯定來不及的，可以說是“機會給有準備的人”的最佳例項。


第二點是極其質樸的立繪，說直白點就是幾乎沒有任何軟色情元素。細數近年的若干爆款二次元手遊，管它系統怎麼搞，基本上都是儘可能用擦邊球作為賣點之一。《明日方舟》在這方面簡直有點刻意反其道而行。在我約50個角色的卡池中，別說“人生最初的食物”了，大部分角色還極少同時露胳膊露腿，健康至極，還有乾脆臉都不露的，皮膚暴露度簡直重新整理了歷史新低。大部分角色進階後也沒太“脫”，這到底要如何“騙氪”呢？


第三點是“落後”的核心玩法——塔防。塔防模式曾經紅極一時，一度是手遊領域的霸主，《堅守陣地》曾經是“裝機必備”級爆款，參考自國外經典《The Creeps!》的國產遊戲《保衛蘿蔔》，也曾保衛了許多地鐵社畜的精神安定。

但如今，塔防遊戲的沒落也是不爭的事實，就像經典RTS只剩下《星際爭霸2》苦苦支撐一樣，塔防類遊戲在話語權上也只剩《王國保衛戰》等幾個遊戲刷存在感。此時此刻，《明日方舟》選擇塔防作為核心玩法，不禁讓人感慨“要麼是瘋了，要麼是真愛”。


極致的熱愛之情與環境的變化都是《明日方舟》火起的必要條件。2019年的國內遊戲市場行情漸漸由藍海轉為紅海，上市版號限制、《FGO》《陰陽師》等二次元競品在先、玩家群品味提升、主播和自媒體宣傳形式的興起等因素不一一詳述，結果便是，只有具備核心競爭力內容的遊戲，才有可能成功。9012年了，雪亮眼睛的群眾們是不傻的，以往那些不走心的忽悠，行不通。

“群眾路線”

《明日方舟》火起來，一個重要的精神核心是對玩家極其尊重。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實際做到位非常困難。

第一，是保護玩家的肝。手遊使用“體力”來引導和限制玩家行為的做法由來已久，也因此迎來了一個永恆的問題——如何控制好“肝度”。肝度太低，日活下降，導致資料不好看；如果為了日活，肝度太高，那口碑以及之後更長久的付費意願多半要打折扣。

《明日方舟》保護日活的方式，是儘量降低玩家“體力投資失敗”的風險。具體做法是，在玩家戰鬥失敗後給予大比例的體力返還。返還比例甚至還有梯度，初次失敗全返，少數失敗只扣1點體力，多次失敗後才對半返還。如此一來大大提高了容錯性，日活質和量自然都上去了。


那麼肝度怎麼處理？《明日方舟》結合自身玩法給出了很取巧的答案——錄影回放式自動戰鬥（REP）。我們大多熟悉掛機式的自動戰鬥，但RPG對戰類遊戲裡的掛機戰鬥存在較大隨機性，導致自動戰鬥也要一定程度的AI支援，提升製作成本，且AI設計不好的話，自動戰鬥就會很蠢、很糟心。有時，玩家不得不選擇容錯性較大的低階區域，使得收益打折。

《明日方舟》是確定性很強的塔防類，因此可以像傳統RTS的REP功能那樣，把玩家的操作、編隊記錄下來，然後在自動戰鬥中完整重複，只要是玩家確定打過三星的情況，一般不會出太大問題。偶爾在玩家勉強打過時，才會出現意外，但此時系統居然還會主動報警，提醒玩家接管遊戲，不僅確保掛機質量，也形成了額外的智慧化印象，扣合遊戲科幻的主題。


如此兩手抓，讓《明日方舟》整個遊戲過程都十分舒適，既有掛機遊戲的從容感、收穫感，又有策略遊戲的智取滿足，全都要，自然讓玩家歡喜。

第二是老生常談的引導。《明日方舟》的引導雖然初玩時仍舊會感到有些繁瑣，但當玩家熟悉系統後回過頭去看，會發覺已經足夠細緻，幾乎做到了手把手教。除了具體的教學引導，遊戲中所有的註釋引導也都極其到位。玩家可以在任何時候點開一個東西看它的解釋說明，系統同時還提供庫存情況等玩家迫切想要知道的、能幫玩家做決定的資料——雖然引導也不是完美的，還有一些細節缺陷有待升級。

當然，引導玩家打遊戲的動力，自然是豐厚的回報。《明日方舟》設定了極其立體的獎勵方式，包括日常、周常、新手任務、信用交易等等。並且，所有獎勵都是有效的——所有的回報思路，都是希望玩家在這個遊戲中做任何事情都不會白乾。


第三，是依託遊戲核心玩法帶來的較高自由度。《明日方舟》的玩法相對硬核，各個職業區分明顯，再高階的輸出英雄也沒有同級重灌英雄結實，因此需要玩家合理佈陣、科學組隊來應對不同的關卡。同時，由於玩家獲取的角色是有隨機性的，因此除了官方提供的“保底”陣容，其實每個玩家過關的方式都由於卡池的區別而各有差異，這就避免了“唯一解”出現。


多樣性從前邊提到的任務設計裡也能體現出來。《明日方舟》的任務並不是固定地和回報直接掛鉤，而是完成任務後根據任務難度獲得1到3枚棋子。回報根據棋子數量按順序結算，並且任務量大於回報量，玩家可以自行選擇自己喜歡或擅長完成的任務，並不影響最終的回報。


如此一來，玩家在入坑後能自由選擇遊玩內容。這些照顧玩家的細節，能讓人直觀感覺到遊戲沒有對過於單調、不便卻又在今天十分常見的設計做出妥協。

充滿熱情的設計

《明日方舟》看似“老土”的遊戲形式，在我看來是一種充滿熱情的遊戲設計，它融匯又簡化了一些經典型別策略和戰略遊戲的玩法，保留了其中的核心價值，在角色設計、細節刻畫上也下了很大功夫，體現出了設計者對遊戲本身的熱愛之情。

雖然因乍看是個塔防遊戲而被戲稱為“保衛騾博”，但深入體驗後可以發現，《明日方舟》更像是將傳統經典的SRPG進行了大幅簡化和移動化之後的樣子，並且混入了一定的塔防遊戲前身——RTS的概念，在微創新堆積下做成了舊經典的2019新版本，這樣既傳承了經典魅力，又符合新時代需要，只不過最終結果很像塔防罷了。或者說，它就是SRPG和塔防的孩子。

在簡化上，有幾點值得一提。傳統SRPG走格子的形式，由於主要玩法是通過預估對方AI的反應來安排我方角色合理佈陣，與其鬥智鬥勇，導致或多或少存在計算門檻，現今大部分玩家已經不喜歡做太多計算。《明日方舟》將敵方行動按照塔防思路設計，固定順序和走位，就沒有計算AI的問題，但玩法也並不單調，因為玩家要把握己方行動時機，這個思路與SRPG是一致的。


還比如，《明日方舟》保留了我方角色站位列陣的概念，這讓每關戰鬥頗像是以前SRPG某一兩個回合的片段擷取，是一種輕量化處理。再有，出場角色唯一的設計，當玩家聘請好友角色助戰時，並不能派相同角色上陣，強化了角色的專一性。加上游戲中敵人也往往是分三五大撥攻擊的，就更像極了一場回合數很少的SRPG——類似減少敵人計算的輕量設計，與近年來獲得高分評價的《陷陣之志》也有異曲同工之處。

總之，無論是塔防模式還是SRPG，如此費心地將早就被人拋棄的老經典重塑，非常需要對兩個型別有透徹的理解，以及戰勝世間偏見的熱愛。


熱情的第二處體現，是課金核心點的各位角色。此前若干二次元手遊廣泛使用的娘化模板總體上是一種“雙元素結合”，比如槍械加萌娘、艦船加萌娘等，兩個元素交集，加上有一定設計度的服裝和二次元的經典套路性格，就可以出來見人了。

《明日方舟》在沿用這個套路的基礎上，加入了更多內容，形成了一種三元素或四元素的形式。角色大多是以動物（或種族）加萌娘作為基礎，但得益於遊戲玩法，各個角色有既定的8種遊戲職業差異。具體體現在手持武器裝備上，加上這些武器五花八門，包括又不限於槍支，如此一來就有些動物加武器、萌孃的綜合效果，相當於給舊模板升了級。


《明日方舟》不僅增加了元素，選擇的動物型別本身也遠比槍支和艦船之類的要豐富，畢竟艦船這種貴重產物，一般只能劃分為幾個列強陣營，蒙古海軍是不存在的。同理，被幾大工業國壟斷的槍支生意，也讓非洲重機槍是不存在的。但世界各地的動物是公平存在的，所以，我們能在《明日方舟》裡看到世界屋脊的雪豹人、鱷魚人，當然，還有本就殺傷力有過證明的——小馬。


如此在單項元素容量和元素類別上都多邁一步，使得角色對不同喜好玩家的打擊面極廣，而更新了版本自然也形成“降維打擊”效果。但人設每多增加一重元素，其元素交集的求解就會變得成倍複雜。

不過，更加豐富的形象設計模板，更考驗對若干核心賣點的理解，換言之就是要“很懂”。《明日方舟》雖然不能面面俱到，但很多角色的設計顯然經過了細緻的考慮和深刻的理解，這也是第三處熱情的體現——極致的細節，它主要體現在海量的帶有二次創作的致敬梗，也是直接感染很多玩家之處。

遊戲中有大量的對不同領域經典的情懷錶達，無論是致敬、調侃，或是吐槽，甚至表白，都體現了製作組裡有一群重度愛好者，增強了玩家的認同感，透著一股經典款暴雪味。比如，遊戲中培養角色經驗的道具是“作戰記錄”，有從低到高多個分級，而針對這個道具的文字註釋就十分有趣。


再比如科幻領域，遊戲中有個一星角色Lancet-2，是一個醫療機器人，她在登場時的臺詞就致敬了一個非常經典的網路梗。但不止如此，這個梗的關鍵部分是一隻可愛的小白兔，在中國文化裡，極致可愛的小白兔只有月亮上的玉兔才配，加上Lancet-2本身是一個六輪車的形象，科幻迷很容易想起如今正靜靜待在月亮上的玉兔號月球車。



此外，一個角色也不光只有一兩個梗就算了，Lancet-2的對話細節還致敬了人機戀。人機戀的核心之處是，原本被動的、人為限制死的AI，通過修改一些許可權認證來突破限制，向自己關心的那個人投注額外表達。


除此以外，即便是遊戲內容本身，許多細節也做到了“喪心病狂”（褒義）的地步。比如很多手機遊戲都有各種體力獎勵機制，其中的文案大多是複製、貼上的日經官話，畢竟一般來說，玩家應該只關心體力回報，對文字沒什麼興趣，但在《明日方舟》裡卻有了截然不同的風格。


這千萬細節匯聚起來，體現了製作組成噸成噸的熱情和誠意，無論你是科幻愛好者、軍武迷、遊戲宅、廢土粉，還是喜歡萌妹子、萌漢子的泛二次元玩家，總有一些內容能極其精準地戳到你。


因此可以說，《明日方舟》有著完成度極高的基於故事世界觀的整體觀感。這個整體觀感，因為較為新穎，且元素豐富，姑且稱為“方舟風”吧，其中最強烈最直觀的便是視覺上的。它通過介面UI、美術風格甚至音樂等不同分項，給玩家塑造了一個全新的、基於二次元文化的科幻災後廢土世界。


前文提到過，遊戲中的角色普遍穿得比較嚴實，這方面其實和世界觀是可以呼應的：感染礦石病的重症者會在體表出現結晶體，容易遭到他人傷害，所以需要掩蓋皮膚。而礦石病的感染常常是因為接觸礦石，那麼適當的防護對健康的人來說也是必須的了。


工業履帶的碾壓

前述的各種《明日方舟》受歡迎的點，集合起來形成的便是由內而外的工業時代氣息。工業時代所形成的思維，一個重要特點是改掉了農業社會普遍預設的“隔斷”概念，天然認為人、組織、元素等等構成是有“聯絡”的。

遊戲設計就是各個子系統之間形成的、立體式的互相支撐。比如前面提到的“肝度”問題，《明日方舟》實際上需要“肝”的各種強化道具還是比較多的，如果沒有一個合理可靠的自動戰鬥系統來支撐，那麼目前的強化道具清單絕對會成為玩家們不得不“肝”的“刑具”，這兩者是互利共生的，缺一不可。《明日方舟》的自動戰鬥不僅僅可靠，還智慧了一些，從別人家的拉分短板變成了加分長板，自然呈現效果就好得多。


這個“聯絡”的工業思維也體現在一些具體問題的解決上。從正面理解，解決一個具體問題不一定只有一種方法，因為任何一個作為結果的問題誘因不一定唯一。比如汽車開不動了，可能是沒油了，也可能沒電了。從反面理解，當解決一個問題時，也有可能同時解決了其他問題，或是造成了其他問題。因此，儘量全面、最大化地考量，是任何一個工業思維的預設原則。

比如許多卡牌遊戲都面臨的“低星沒人權”問題，在《明日方舟》裡用“基建”功能順便解決了。建設基地，進行各種生產建設輔助戰鬥的設計在很多遊戲裡都很常見，本意是讓玩家的戰爭資源能夠有效流轉。《明日方舟》中選擇了一種處理手段，讓各位角色擁有不同於戰鬥技能的基建技能，且這些技能往往是迫切需要的，如果隊伍裡徹底沒有某些技能會很麻煩。於是，許多低星角色憑藉較高的抽中率或一些較為獨特的技能，成為了不輸於高星角色的貴重人才，也被玩家所銘記。


這個處理不只解決了角色平衡性問題，還順便扣住了遊戲主題。在《明日方舟》的背景故事中，由於爆發某種必然致死的“礦石病”，導致感染者和非感染者之間關係極為對立，而玩家所屬的羅德島則是一個無論患病與否，都極具人文關懷、珍視每個成員的武裝（醫療）機構。正是基建技能的設計，讓玩家在體驗中增強了一種感覺——每個角色都值得被需要，自然更加能夠融入遊戲所營造的故事之中。

試想，如果劇情一邊說著“每個人都是重要的夥伴”，一邊系統設計中讓玩家能把夥伴“喂掉”，得是多麼尷尬的事情。同理，增強每個角色“夥伴”感的還有“唯一”性，前文提到，每次戰鬥不能重複出場同一角色的處理，與基建設計殊途同歸。最終，遊戲設計通過好幾條路匯聚到一點，讓玩家對角色的感情全方位增強。這種網路化的設計思路，也正是工業產品的特點。


結語

人無完人，遊戲亦然，本文主要提到的都是《明日方舟》的優點，而遊戲也不乏許多尚待改進之處。比如，開頭的序章考慮到新手引導，故事節奏比較拖沓，讓人覺得逃了18年還沒逃出一個城市；再比如，隨著流程深入、培養成本提高，玩家的隊伍變動難度增加，導致硬核難度下，容易因為個別關卡的特殊設計而長時間卡關；以及，明明有不少劇情CG，但總覺得應該有個相簿功能；等等。

這些問題尚在大多數玩家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只要在日後持續更新中不成為短板便是。畢竟，如今遊戲的成功也只是階段性的勝利，運營、活動、設定未解之坑等等潛在威脅比比皆是，羅德島能否為世界帶來更多的美好，還要拭目以待。

但就目前來說，它真的是個好玩的手遊。

作者：DLS_MW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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