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 Bungie到 343 Industries，《光環：無限》多人對戰浮與沉

作者：板斧。主業金融投資，興趣聚焦遊戲與設計，想寫點好的、有意思的；歡迎來 http://markonreview.com/ 看看。

寫在前面：

無特別說明，本文的探討預設都針對《光環：無限（Halo: Infinite）》的多人對戰模式（且使用手柄遊戲），談及競品時也預設指向其可比的多人內容。

本作採用了多人對戰免費開放、單人戰役付費解鎖的銷售模式，為單獨評論多人對戰提供了基礎。

經歷了 2020 年疫情的沉重打擊之後，「FPS 年貨」們終於在去年末續上了一口氣，迴歸了每年傳統的更新時點，填補廣大射擊品類玩家──尤其是多人對戰愛好者──的習慣性需求。臨近聖誕假期，自稱「最好的二戰 FPS」的《使命召喚：先鋒（Call of Duty: Vanguard）》、迴歸現代面向近未來的《戰地 2042（Battlefield 2042）》等紛至沓來。

沒承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2021 年 11 月 15 日，在多人對戰會免費且提前上線的流言發酵多日後，微軟終於在《光環》主題直播活動中官宣，《光環：無限》多人對戰公測將即刻開啟，過兩週正式發售後，公測獲得的所有進度都可繼承，《光環》多人對戰的烽火正式重燃。十二月當月的碰撞下來，一馬當先斬獲良好口碑的居然是《光環：無限》，這恐怕是那些預期最樂觀的系列粉絲都極難想象的，畢竟《光環》已經多年不在其位，系列上一部正作（亦即上一個多人競技環境）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誠然，這一次的《使命召喚》《戰地》都「爆了雷」、騰出了舞臺，但本作能抓住視窗脫穎而出，卻不能算是在「比爛」中取勝，《光環：無限》玩法的品質非常紮實，清晰傳達了系列獨特的魅力，在四、五兩代不算太成功的嘗試之後，接替 Bungie 的 343 Industries（下文簡稱「343」）終於找對了一次路子，把系列的多人對戰帶回了應有的高度；然而同樣惹人矚目的是，上線三個月後，資料反映了玩家高度流失的情況，折射出了不同層次的問題。

眾望所歸的戰鬥機制改進

不同於大多數當前主流的 FPS 系列，《光環》系列多人對戰的 TTK（Time to kill，衡量擊殺一名敵人的平均時長）一直都偏長，這裡為不熟悉的朋友多解釋一下：玩家在《光環》中扮演的是強化人類士兵「斯巴達戰士（Spartan）」，戰鬥中，一旦玩家遭遇攻擊，首先會消耗包裹全身的能量護盾，護盾值耗盡後受傷才扣血，破盾時斯巴達戰士也會暴露出脆弱的肉身（一個爆頭、近戰足以擊殺），而玩家保持幾秒不受傷後，護盾、血量又都會快速回滿──這也是行業最早的「呼吸回血」方案之一。

《光環》系列誕生之初，就開創性地淡化了 FPS 對手柄瞄準精度的要求，原生的準心粘滯大大緩和了瞄準壓力，提高了跑動、近戰處決等要素的權重，兩個搖桿在拼槍過程中幾乎同等重要，疊加上述便於玩家來回拉扯的設計，放大了遊戲體驗的策略性，總體而言，《光環》多人對戰中玩家之間的博弈空間相當大，理解武器特性、槍法、走位、意識等都是高水平對局不可或缺的。


343 接手系列後，《光環》曾嘗試加快遊戲的節奏來隨大流，動用過提高移動速度（更像《使命召喚》了）、預設配備噴射突進技能等手法，這一勢頭在《光環 5：守護者（Halo 5: Gardians）》（以下簡稱《光環 5》）達到鼎盛，核心玩家的批評聲音也同步上到頂峰；光環系列之所以被譽為開創了主機射擊遊戲，正是因為其降低了對玩家瞄準的要求，在移動決策和射擊中找到了平衡，而五代加入了大量位移技能，砸地、噴射、衝撞等大大加快、切碎了以往固有的遊戲節奏，從職業比賽中也可以看到，掌握了新的位移技巧可以說就已經成功了一半。可能是聽進了社群的呼聲，《光環：無限》的對戰迴歸了三代及以前的「初心」，玩家在多人戰局中不再預設具有噴射等花哨的技能，制勝核心迴歸到了系列特色的「槍拳雷鐵三角」──在戰鬥開始之前優先用手雷削弱敵人或封鎖優勢區域，接敵後用槍械造成傷害擊破護盾，根據敵我雙方的位置決定是貼上去近戰、爆頭擊殺還是用向掩體後投擲手雷。進一步解構，我們可以從以下三個角度切入，更深入理解開發團隊的考量。

首先是機動屬性。

相較前作，《光環：無限》削弱了斯巴達戰士的機動效能，刪除了五代中惹人詬病的砸地，取消了噴射揹包有爭議的預設技能地位，縮減了走路、奔跑的速度差（與競品比不算跑得很快），不過玩家在戰局中的移動並未因此變得笨重而無趣，有噴射揹包、本作新加的鉤爪和反重力盾能為玩家所用，而玩家操作技術的高低也更能在每一次搖桿撥動中得以體現。

其次是場內可拾取技能。

本作戰場中立資源爭奪的策略性大有提升，除了下一個要說的武器因素外，可拾取的噴射揹包、鉤爪、反重力盾等技能功不可沒。發售短短几周之後，玩家就基於後兩種《光環：無限》新加的玩意兒開發出了繁多的套路：運用鉤爪不僅可以實現快速、大範圍位移，也可以在自己站位不佳或局勢緊迫時，把關鍵道具勾回手中；反重力盾則可以強制近距離敵人位移，打亂對槍節奏乃至直接將敵人推出地圖，甚至還摸索出可用反重力盾進行高跳等位移操作。這麼兩種能夠撬動遊戲局勢的「Play Maker」，兼具強度、娛樂性的同時，又受到了功能、使用次數等限制，不會顯得過於強力，總體上是成功的可拾取技能改動。



最後是武器平衡。

《光環：無限》總體表現平衡，玩家們可用的既有突擊步槍 MA40、三連發槍 BR75、能量光劍等經典款，也有大口徑曼格拉手槍（Mangler）、垂直或水平射出子彈的「熱浪（Heatwave）」等新面孔，從實際體驗看，343 顯然針對普通玩家、職業選手等就前作的抱怨做出了調整，新引入的武器也未破壞戰鬥生態，倒是平添了趣味和新意，每把武器都有適合的使用場景（其中某些也頗具娛樂屬性），調動玩家們爭奪中立武器的積極性。

武器部分還有一點特別值得一提，那就是突擊步槍（一般簡稱「AR」）的強化，這款沒有爆頭判定的自動武器，歷史上總因糟糕的輸出而不受待見，戰鬥中的標配──同時也是排位預設武器──長期都是三連發槍（即每代的「BR」），而到了《光環：無限》，AR 的傷害被大幅上調，且被設為快速遊戲的預設主武器，非常「上臺面」；個人猜想，此舉應該能讓新入坑、FPS 經驗較淺的玩家更舒服地上手，因為比起可以按住突突的 AR，需要點射的 BR 對操作精準度的要求更高。

而不能忽視的是，《光環》系列有著 20 年的光輝歷史，還有相當多標誌性的武器款式沒在《光環：無限》中登場，而武器更新也是得到開發團隊承諾的、後續最重要的更新內容之一，每一次新武器的加入都可能將遊戲環境重新洗牌，而這也是《光環》多人對戰長期生命力的重要構成之一。

那麼，它做到絕對優秀了嗎？

很遺憾，至少在筆者看來，《光環：無限》的多人與絕對意義上的優秀還差了不少，問題還不在於上面說得熱熱鬧鬧的戰鬥機制設計，玩家們首先就得面對一上來就「自廢武功」的戰鬥通行證系統。是的，活在當下的《光環》不僅學用 F2P 模式運營多人對戰，還搞來了在業界遍地開花的通行證系統——多多對局完成任務、獲得積分、提升通行證等級、在各級別解鎖對應獎勵，其中少部分等級有免費解鎖的獎勵，剩下更多、更豐厚的獎勵則只開放給購買了高階通行證許可權的玩家。


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就是這依葫蘆畫瓢來掙錢的事情，343 愣是沒掙個痛快。《光環：無限》多人對戰第一賽季的戰鬥通行證 100 級封頂，其中大多數等級的獎勵都是護甲配件、名片等裝飾，但如果沒有花錢升級到高階通行證，可以解鎖的內容會大打折扣，大部分都是一些更換挑戰、增加經驗的濫竽充數的物品。可能嫌這還冒犯得不夠，343 給通行證「貼心」地設定了慢得離譜的升級速度：剛開測時，要想獲得通行證經驗，玩家只能去完成系統給出的挑戰里程碑，比如奪取戰略目標、拿人頭達到一定數量門檻等等，單純的持續遊玩、多進行對局本身並不給經驗（或者說一開始就沒計劃跟遊玩局數掛鉤的挑戰任務），所以，就算奔著可遇不可求的挑戰目標去，通行證升一級可能就要個把小時，運氣差可能就白打，如此充滿「負能量」的設計可以說是匪夷所思。

就通行證升級龜速這一點，343 在聽取了大量意見後迅速推出了有利玩家的改動，包括讓每局都可獲得經驗，但這還不足以澆滅玩家們的負面情緒——我們還沒說到獎勵質量的問題。前面已經提了，第一賽季通行證的獎勵幾乎都是外觀裝飾（跑個題，通行證裡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現了「通行證任務重新整理機會」這種獎勵，滑天下之大稽），而與之相對應的是，《光環：無限》大幅變更了玩家的造型定製系統，釀造了新的不滿。

此前，《光環》系列的玩家盔甲自定義系統一直都比較簡潔，就是「護甲+頭盔」兩個部件的搭配，本作則改成了所謂的「護甲核心（Armor Cores）」系統，玩家除了能解鎖包括從頭到腳特殊造型的套裝，還可以解鎖得到不同部位的護甲配件、「攢」出一身行頭，看起來外觀定製更自由了，實際卻更復雜、更苦澀：

一方面是內容不夠。改了「貨架」以後，343 好像忘了把「貨」給上好，首發到現在這麼久了，還是隻有三套護甲核心，也就是說玩家暫時還只能「攢」這三套穿出門，要知道《光環 5》可是剛發售就有上百種不同的護甲設計。

另一方面是使用機制僵硬至極。不同護甲核心套裝之間幾乎沒有通用的飾品、塗裝，意味著解鎖的各種配件都屬於與之唯一對應的護甲，現在的話就是那三套之一，同樣的塗裝在不同護甲核心、武器上還需要重複解鎖；本作有在全身覆蓋特殊外觀的套裝，相當於「幻化」造型，但穿了套裝就不能自定義了，舉個現在的例子，本來可以裝在槍上的擊殺特效，與套裝就不相容（但套裝裡並沒有擊殺特效）。


雖然坐擁了紮實的戰局體驗，343 卻放任了《光環：無限》運營方面各種莫名其妙的操作，諷刺的是，捧著如此僵硬且量少的玩家自定義內容庫，343 在內付費方面倒是腰桿挺得筆直，要價極具野心，一套盔甲、一套塗裝動輒 20 美元，怕不是覺得多人對戰都白送了，就該肆無忌憚地在微交易上找補回來？或許到這個時候，很多玩家會想念起賣補充包的《光環 5》吧，至少比這回的「鈍刀割肉」要痛快。

總而言之，343 令人大跌眼鏡的此番商業運作，無疑是一盆冷水澆到第一時間衝進遊戲的粉絲們頭上，對衝了本作用心改進多人對戰機制帶來的好感，成功引得玩家社群哀鴻遍野、罵聲不絕，作為玩家主要聚集地之一的 Reddit/Halo 版更是在發售期遭遇大量謾罵、人身攻擊的湧入，後被管理臨時關停。如此輿情面前，343 的應對總體積極，除了上面提到的第一時間修改通行證升級速度，他們還調整了挑戰的內容並推出一些社交遊戲清單和專屬活動物品，但若是跟市面上競品的成熟做法相比，無不令人嘆惋「何必當初」。

「硬核競技」可能確有痛點

線上多人遊戲領域，玩家「一見鍾情、再而衰、三而竭」可算是常態，導致這類遊戲的玩家數量往往逃不過「開服後跳水、在較低水平趨於平衡」的自然趨勢（也因此需要引入持續運營來抬高均衡水平、製造更多波峰），《光環：無限》當然不會是例外。而《光環》這個金字招牌這麼多年首推新作，在全球矚目之下，首發版本出現了惡劣商法、惡性 Bug 等狀況，似乎讓玩家出走得更快，因為從 Steam 披露的玩家資料看，上線約三個月後，《光環：無限》的日峰值玩家數已經從剛發售時的 23 萬下滑至 2 月底的 1.4 萬左右，流失近 95%，與公認「撲街」的《戰地 2042》流失水平相當。不過，筆者以為，說它只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可能有失公允。

平心而論，《光環：無限》多人對戰核心的機制相當成熟而有深度，玩家能在不斷的遊戲中明顯感受到自己的成長與進步，這也是此類好作品最終能留住一批玩家的重要原因。但換一個角度看，精密而純淨的競技機制設計可能形成了一種「原罪」，即除開網路條件等外部不可抗力，每當在小隊作戰中失利，玩家會清晰地認識到己方肯定輸在技不如人，肯定有技戰術方面的短板出在自己或隊友身上，可以怪在走位、槍法、溝通、策略等等的主觀因素，卻找不出什麼客觀因素來怪罪，地圖資源配置相對均衡（映象地圖佔比較高）、內化在場景中的隨機性已被壓到了最低，這可能會刺激一批玩家愈加投入，同時卻也可能導致另一些玩家因對戰落敗而陷入沮喪。

個人認為，多年以來，《光環》多人對戰雖每代都有新的探索，但萬變不離其宗，始終秉承著「競技大於娛樂」的理念，事實上它曾經的輝煌歷史就跟電競活動密不可分，但這也讓《光環》顯得不夠「親民」，很容易讓玩家在度過甜蜜的成長期、褪去新鮮感之後，被對局不利給重重挫敗，我想，這裡至少有兩方面原因可以總結：

首先是底層機制。本文開頭已經提過，玩家扮演的只是「平平無奇」的斯巴達戰士，連上一代預設持有的噴射等技能也被去掉，沒有個性洋溢的花哨技能、只有拳頭與鋼槍，自然搞不出多離譜的花樣。

其次是模式設定。《光環：無限》上線之初只有快速遊戲、排位競技場和大隊作戰（Big Team Battle，12v12）三種模式，其中，大隊作戰因為人多，場面往往混亂且火爆，整體氛圍能讓玩家稍微胡鬧一下，但也只是很收斂的胡鬧，快速、排位則使用常規尺寸的地圖，快速除了不涉及掉分其實就跟競技差不多，都相當平衡、講求戰術。


這麼一來的結果是，哪怕是跟朋友組隊，只要大家都是系列的投入玩家、以獲勝為目的，語音裡一定充斥著報點和指揮的聲音，連續玩幾個小時難免搞得人身心俱疲，因為《光環》多人對戰提供的就是這種激烈鬥爭的樂趣。如果是《守望先鋒（Overwatch）》連跪或者玩累了，我們車隊可能會一起去打會兒快速、街機之類不那麼緊張的模式，但在《光環：無限》裡不是這樣，「牢底坐穿」的玩家並沒有太多娛樂性強、稍微放鬆的選擇，那最後自然是會關閉遊戲。

《光環：無限》引領系列走到今天，或許恰恰還缺乏一些娛樂的模式來籠絡人心，要做到這一點，我認為 343 並非沒有能力與成績，他們曾在《光環 5》時代推出過「一級戰區（Warzone）」模式，12v12、面積是普通多人地圖的四倍、有中立的 AI 敵人，總體不算太成功，但細看社群反饋很容易發現：很多玩家都認為一級戰區的體驗十分愉快、比《光環 5》其他部分都要有趣，筆者更是找到有人 2020 年發表在 Reddit 的一篇 《光環：無限》前瞻帖，緬懷一級戰區是「在黑暗中過早覺醒」；而該模式慘遭唾罵則是因為引入了時興的補充包微交易、被指責為「Pay to win」，沒錯，也是因為商法。

截至 2 月底，343 已為《光環：無限》配備了慶典、特警、殺戮等模式，然而武器種類少暫時還限制著慶典模式的娛樂性，不過本作才剛剛啟航，還有大把的「娛樂化」機會，343 過去的經歷依然讓我相信他們迴天有術（畢竟他們好像只是在犯同樣的錯誤），舉個簡單例子：近年來大逃殺（Battle Royale）模式風靡市場，玩家社群曾有要《光環：無限》加入類似模式的強烈呼聲，筆者是《光環》系列「槍拳雷鐵三角」的忠實粉絲、對大逃殺不甚感冒，但我得說句公道話，每一盤大逃殺的開局都存在相當大的不確定性，即使「落地成盒」，玩家也能很輕易地歸咎於「我這把運氣不好」，轉而投入新一輪的「跳傘」，結合上文的分析，或許這種情緒的「豁口」，正能為當下還嚴肅認真的《光環》多人對戰提供幫助。

前提是 343 還得收斂一下自己利慾薰心的嘴臉。

（文中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