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那麼多的遊戲主角都是“啞巴”？

在《女神異聞錄5：皇家版》中探索迷宮時，我常常在想，主角Joker擁有時尚的人設，聲優還是福山潤，卻只能在過場動畫與戰鬥中擠出只言半語，會不會有人覺得可惜呢？

進行過這種思考的想必不止我一個。早前有一張“沉默四人組”同人圖在社交媒體上引發了熱議，圖中《火焰紋章：風花雪月》《女神異聞錄5》《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勇者鬥惡龍11》的主角圍坐一圈，卻無人發言，很明顯，調侃了4位遊戲主角最大的共同點——不愛說話。


林克、勇者、怪盜團團長……我們對於這些“啞巴主角”或許已經司空見慣，但不得不說，在如今這個“全語音”早就不稀奇的時代，仍然有不少廠商選擇讓遊戲主角沉默不語，的確是耐人尋味的事實。

■ “啞巴主角”的起源

“啞巴主角”在電子遊戲中並不少見，他們一般性格不突出，也極少說話，一般僅在受傷時發出哀嚎，或者在被提問時簡短作答，甚至當NPC“強迫”主角色說話時，畫面一黑，再回來時主角已經講完了。需要注意的是，這裡的“說話”並不是指角色必須發出聲音，如果他們在遊戲中有大量臺詞、對話，那麼也算是“說話”。就像《仙劍奇俠傳》裡的李逍遙，雖然沒有配音，但是臺詞量巨大，塑造出了鮮活的性格，明顯不屬於“啞巴主角”。

讓主角不說話的設定起源於何處？玩家中討論有很多，也提出了許多答案，其中看起來頗有道理的理由包括“技術限制”“時間或資金限制”以及“繼承了桌面遊戲的傳統”。

在電子遊戲發展早期，容量限制是個難題。1986年發售的初代《勇者鬥惡龍》ROM容量僅為64KB。為了控制容量，製作人堀井雄二在50個片假名中只篩選了20個用於遊戲中的文字，片假名中的“り”和“へ”還與平假名兼用。影象方面也是能省就省，主角只有人物正面的畫素圖，沒有側面和背面，角色在橫向移動時，也是面朝玩家。在這種情況下，省掉主角的配音和文字對白實屬正常。


除了技術阻礙，時間和資金上的限制也很常見。在2001年發售的《橫行霸道3》中，許多NPC都有配音，主角卻沒有。Rockstar Games解釋說，製作組當時為了讓遊戲中的NPC開口說話花費了大量精力，他們使用了動作捕捉等以前從沒嘗試過的技術，後來因為時間緊迫，“還有很多其他問題需要解決”，放棄了為主角克勞德配音。


在技術與成本之外，“繼承傳統”是讓主角沉默的另一個原因。早期的電子角色扮演遊戲（CRPG）脫胎於《龍與地下城》這種桌面角色扮演遊戲（TRPG），很大程度上繼承了TRPG的特點——遊戲中的主角只是玩家的代表。

在TRPG裡，玩家扮演的是自己，遇到NPC、怪物後的反應也由自己發出，負責主持的“城主”並不會給玩家預設對白。早期的CRPG代表作《創世紀》《巫術》《魔法門》，以及深受《龍與地下城》影響的“勇者鬥惡龍”系列，都沿用了“不給玩家預設對白”的設定。這些遊戲裡大都不會直接表現主角說話的情景，只有涉及關鍵選擇時才會出現對白選項，當然也不會給主角配音（如果有配音的話）。

總的來說，“啞巴主角”的產生有其歷史原因。但是遊戲產業發展至今，很多技術問題已不成問題，許多傳統也已經被打破，“啞巴主角”卻依然被廣泛應用，顯然，有很多主角“啞巴”的原因在技術和傳統之外。



■ 此時無聲勝有聲

如果要問“啞巴主角”這種表現手法有什麼優點，很多人的答案或許會是“代入感”。

代入感為什麼重要？因為玩家代入到遊戲角色中了，才會對角色命運更加關切，更有探索的衝動，才能被遊戲中的一草一木牽動心絃。

那麼“啞巴主角”為什麼能增強代入感？被影視圈奉為經典的編劇書《故事》對觀眾的心理邏輯是這麼描述的：“這個人物很像我，因此，我希望他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因為如果我是他，在那種情況下，我也會想得到同樣的東西。”雖然這段話說的是劇本創作，但用它來解釋“啞巴主角”與代入感的關係，也是說得通的。

讓角色不說話，其實就是在儘量抹平角色與“我”之間的差異。當角色儘可能沉默時，便會有更多的性格設定、形象塑造空出來留給玩家自己去填補。比如《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中米法替林克療傷那一段劇情，林克的內心究竟在想什麼呢？是我想娶米法當老婆？我心中只有塞爾達？還是我只想下水摸魚？沒人知道，因為林克並不會說話，這種留白給予了玩家想象空間，讓玩家能更輕易地將自己的想法代入到角色中。


“塞爾達傳說”的製作人青沼英二在接受採訪時提到了為什麼不給林克加上配音，他給出的解釋是：“如果林克說出了不合玩家心意的話，那麼玩家與林克的聯絡就會被破壞。”事實上，除了《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塞爾達傳說”系列前作的主角基本上都可以自定義名字，“林克”只是系統初始預設的名字。自定義主角姓名也是增強玩家代入感的方式之一。

在角色扮演遊戲或動作冒險遊戲以外，第一人稱射擊遊戲也經常讓主角當“啞巴”。第一人稱是最有沉浸感的視角，玩家看不到角色的面容身形，很容易會把主角代入自己，這和“啞巴主角”的效果是契合的。

“半衰期”系列中的戈登·弗里曼算是FPS中“啞巴主角”的代表人物。遊戲中的NPC雖然會和主角對話，但戈登·弗里曼沒有任何言語迴應。國外有網友製作了惡搞視訊“弗里曼的內心世界”，腦補在劇情中不說話的弗里曼博士內心究竟在想什麼。視訊中的弗里曼時常口吐芬芳，這反映了部分玩家操控“啞巴主角”時的樂趣——既然主角不說話，那自己內心自然怎麼“巨魔”都不為過。


此外，在帶有大量戀愛養成、日常模擬元素的遊戲中，主角也經常不說話。這很容易理解，模擬養成講究的就是“強代入感”。比如《女神異聞錄5》也可以選擇像“最終幻想”系列一樣讓主角講話，講述一個番劇般的故事。但製作者最終選擇讓主角沉默，這與遊戲中大量的戀愛養成和日常模擬元素相適應，更具代入感。Galgame和乙女遊戲中就更不用說了，有時候主角甚至連臉都沒有，就是在想方設法地降低玩家代入角色的門檻。


對於歷史悠久且主角始終不變的遊戲系列來說，“啞巴主角”也許還有一個作用——防止人物設定崩壞。

“伊蘇”系列裡的主角亞特魯早期是有臺詞的，直到第5代開始才徹底變得不愛說話。轉變的原因眾說紛紜，但亞特魯成為“啞巴主角”的確迴避了一些麻煩。因為每作的女主都不相同，主角在和上一代的女主曖昧完後，如何面對新女主就成了問題。應該剋制還是熱烈？每位玩家心中的答案可能都不相同。如果給主角加上“啞巴”設定，並弱化性格，就不會破壞主角在玩家心目中的形象。



■ 保持沉默的侷限性

當然，沉默的主角也並非一直那麼美好。雖然主角不說話在一定程度上能增強玩家代入感，但當劇情進展到衝突強烈之時，主角一言不發難免會讓人齣戲。《火焰紋章：風花雪月》中的一幕就體現了這種齣戲感。

（下文含有劇透，請謹慎閱讀。）

《火焰紋章：風花雪月》劇情進行到中段的時候，與主角感情深厚的父親會被反派偷襲，倒在主角懷中。隨後受傷的父親與主角告別，最後含恨而逝。在這一整段劇情中，主角的情感應該是震驚、悲傷、憤怒的，但主角自始至終不說一句話，讓整個場景變得很怪異，極大削弱了這段劇情的渲染力。

我們當然知道劇情如此設計的原因，畢竟遊戲中的養成與戀愛元素的確需要強代入感。只是道理無比清楚，卻依然無法挽回這段劇情的違和。


這種違和感並非一款遊戲獨有，很多擁有“啞巴主角”的遊戲都有此弊病，這隻能說是一種取捨。當遊戲將代入感擁入懷中時，就無可避免地會將一部分情緒渲染力捨棄掉，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由此可見，是否使用“啞巴主角”設定，是需要製作組謹慎決定的。如果一款遊戲讓主角不說話得到的好處不足以抵消弊端，那不如不用。

一個反例是白金工作室的新作《異界鎖鏈》。遊戲本身可玩性極高，但在角色配音上的操作卻讓人費解。遊戲開始時，系統會讓玩家選擇性別。如果玩家選擇男性當主角，男主會變得沉默，女主則會作為男主的搭檔出現，並且對白非常多。如果選擇女主角，情況相反，女主一言不發，男主變成話癆。


在我看來，《異界鎖鏈》讓主角不說話的必要性是存疑的。因為遊戲的劇情十分線性，基本上沒有劇情分支可供選擇，遊戲裡也沒有戀愛養成之類的玩法，對“玩家把自己代入主角”的需求是較低的。白金工作室如果像塑造貝優妮塔、2B一樣去塑造一個令玩家印象深刻的主角，說不定反而會增強故事的吸引力。

“啞巴主角”雖然不壞，但什麼遊戲適合使用，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 該不該讓主角開金口

那什麼遊戲適合使用“啞巴主角”呢？前文也說過，主角不說話的遊戲會更傾向於讓玩家扮演自己，而不是扮演別人。所以，需要強調代入感、給予玩家更多自主選擇性的遊戲會比較適合，比如大部分的CRPG、戀愛養成類遊戲等。

但這並不是說，扮演別人就無法獲得代入感。以《巫師3》為例，主角傑洛特有自己的想法、行事風格，富有幽默感，極具特點。玩家在冒險途中，更像是傑洛特的一位老朋友（或許是丹德里恩？）在勸說他按照哪種方式行事，而傑洛特即使聽取了建議，總還是要按自己的說法解釋一通，有時還會開上一兩句玩笑。

但你很難說《巫師3》是沒有代入感的。因為無論是把自己想象成傑洛特的朋友，跟著他的視角冒險，還是把自己想象成傑洛特去做選擇，都是代入的一種。當然，形成這種代入感的門檻並不低，它至少需要塑造一個極具人格魅力的主角，畢竟人們很難對自己不認同的角色產生代入感。


還有一個判斷方式是，玩法驅動型的遊戲通常比故事驅動型遊戲更為適合“啞巴主角”。“塞爾達傳說”和“精靈寶可夢”系列就屬於這類遊戲，它們在玩法上的出挑會讓玩家更專注於“玩”這件事本身，而不需要一個性格太鮮明的主角。相反，像“神祕海域”系列這種故事驅動的遊戲，乃至《底特律：成為人類》這種互動式電影，我們很難去想象它們有一個缺少存在感的主角。


當然，遊戲型別紛繁眾多，遊戲玩法百花齊放，今天的遊戲業已經探索出了很多塑造人物、劇情以及增強代入感的方式，是否適合採用“啞巴主角”設定，其實也沒有太多條條框框以及嚴格的界限。如果一款遊戲玩法無與倫比，那給主角加上配音也並不會讓它變得遜色；如果一款遊戲的氣質是寧靜的，那麼無論它多麼重視劇情，讓主角保持沉默也並不違和。

歸根結底，讓主角說話還是閉嘴，只是兩種不同的表現形式。主角說話有利於塑造一個更加深入人心的人物，主角沉默則更利於玩家將自己投射到角色中，兩者並沒有高下優劣之分，最終還是看用法是否恰當和遊戲品質本身。

從某種角度看，“啞巴主角”這個設定充滿著復古氣息，它對應的是電子遊戲技術力不足，形式尚在模仿桌面遊戲的時代，但這並不代表它一定會成為時代的眼淚。如果要類比，它有點像“畫素風”和“低多邊形風格”，看似落後於時代，但仍然能憑藉獨特的魅力散發光芒。

參考資料

Opinion:Shut Up And Save The World: The Silent Protagonist
GDC Online: Valve Writers' Candid Thoughts On Creative Process
Why Grand Theft Auto 3 has a silent protagonist
亞特魯·克里斯汀逸聞錄

作者：張耀
來源：觸樂
地址：http://www.chuapp.com/article/28708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