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遊資網發表於2020-04-10
作者:藍江 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

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過去一個月,你的朋友圈裡可能也突然出現了這樣一群人:他們平時幾乎不玩遊戲,但突然間便入手了Switch,瘋狂的曬遊戲截圖,並向你發出邀請。

《集合啦!動物森友會》火了。

這款遊戲有著和現實世界完全相同的時間系統,從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島開始,你可以釣魚、捉蟲子、摘水果、修房子、設計衣服,或者坐飛機去朋友的島上幫忙和搗蛋。整個遊戲氣氛輕鬆,自由度極高。很多人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遊戲還可以是這個樣子。

為什麼人們會在虛擬空間中如此努力的經營生活?明知是一場遊戲,為什麼人們依然為虛擬的“美景”感動?

我們和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藍江聊了聊。關於虛擬空間和現實空間的關係,關於遊戲、新技術和人類的未來。

我們的第一個問題是:哲學教授為什麼會研究遊戲?

作者口述:

我是研究法國當代哲學的。

法國哲學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它很注重和周邊實際生活緊密相連,而不是脫離生活的結構去談抽象的概念,這是法國哲學和德國哲學很重要的區別。所以,法國哲學是下沉的,它下沉到戲劇、電影、文學中去。

舉例來說,薩特既是哲學家,也是文學和劇作家;法國哲學家德勒茲也寫了兩卷本的《電影》。所以法國哲學家有一個很重要的觀點,就是哲學一定通過我們生活中最主要的生活方式闡發出來。

於是我面臨一個問題:如果說薩特的時代是印刷文字的時代、戲劇的時代;德勒茲的時代,是看電影的時代,是通過電影來闡述哲學的時代。那麼我們的時代是什麼?

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80年代以後出生的人都接觸過遊戲、有過遊戲經歷,甚至很多人是長期以遊戲為伴的。所以我有了一個基本判斷:今天人們的生活方式是和遊戲密切相關的。我想提出一個新的概念:遊戲的生存哲學。

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01 遊戲&現實 “我們和遊戲已經分不開了”

我在本科階段開始玩遊戲,那個時候就在想,是否可以存在一種遊戲的哲學。但是那個時候遊戲的主要是《紅色警戒》、《魔獸爭霸》等早期的遊戲,和今天遊戲的體驗是沒有辦法比的。

現在的遊戲已經成為一種獨特的形式。我們的生存方式也已經和遊戲密切相關了,我們的世界已經離不開遊戲了。

不只是生活,現在很多文學作品、影視作品都帶有遊戲的痕跡。對於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來說,他們是通過文字來了解《西遊記》的;對於70後、80後來說,他們是通過86版《西遊記》來了解《西遊記》的。今天的孩子們已經很少再會去看電視或原版小說了,他們是通過遊戲去了解《西遊記》的。

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在印刷時代,我們只有一種純粹的文字視覺,人類需要加上自己的思考才能去把握的內容;電影時代,我們有了影像、聲音等全方位的體驗。而遊戲本身就是沉浸式的。一個遊戲角色本身不具有生命力,但當我們進入遊戲的時候,這個角色就具有了生命力。我將這稱為臨時性的體驗,遊戲的主要特點恰恰就是這種臨時性體驗。

於是,小說還存在,電影也還存在,但它們不再是年輕人感知世界的主要方式。

遊戲重新架構了年輕世代認識世界的方式,決定了年輕世代看待世界的方式將不同於看小說、看電視、看電影長大的人。隨著遊戲文化的流行,人們常常會感嘆,遊戲變得和生活越來越像了。

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不是遊戲越來越像生活,生活也越來越像遊戲。

我們面對真實世界和遊戲世界的視野是在不斷調整、互相影響的,我們不是純粹的去適應哪一個世界,它們存在一種張力關係。

我可以用我對孩子的教育舉例子。

我注意到,我在激勵孩子的時候,會採取類似遊戲中的“積累經驗值”、“升級”等激勵方式,這也能讓他興奮、有動力;另一方面,因為習慣了在開放世界類遊戲中探索未知的世界,我發現的我的孩子也會在現實世界中探索未知事物,他會把戶外的石頭、木材有意“打造”成工具,然後為自己做一個工具箱。我覺得這是很好的契機。

一個遊戲可以塑造一個時代的人。我們的世界觀會隨遊戲的世界觀發生變化,我們也很容易把遊戲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挪用到現實世界。

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02 未來,現實世界會被“摧毀”嗎?

有一種聲音是,包括遊戲世界在內的數字世界,讓人類距離大自然越來越遠了。真的是這樣嗎?

在我的哲學觀裡,不存在“親近大自然”的說法,所有大自然都是人類工業文明改造後的產物。

我們所謂的公園、風景區,都是現代工業產品,都不是原本的大自然。而原本的大自然是很少數人才願意去的,比如亞馬遜叢林。今天人們喜歡去的,都是經過人工改造的大自然。

另外,人們說的“大自然”很多時候都是“小資的大自然”。

現代主義文學,尤其是浪漫主義文學興起以後,賦予了大自然一種特殊的意義。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原本想象的親近大自然實際上既是現代工業文明的產物也是現代工業文學的產物。

如此看來,今天的遊戲也會和人類的工業文明一樣,重塑另一個大自然,這個時代有這個時代對大自然的歸納和解釋。

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我也反對一成不變的人的概念。

人的概念從來不是固定的。人是沙灘中的一張臉,一個海浪打來,一切都消失了。消失的不是人本身,而是對人的概括、人的概念。

以人工智慧為例。人工智慧的發展已有兩種傾向,一個是獨立於人類之外的智慧體,還有一種傾向是改造人、人機融合,就是智慧增強。那麼,對於後一種情況來說,這樣的“人”還算人嗎?傳統的人類學家已經面臨這樣的問題。

另一方面,今天的人也是工業化產品——從小打疫苗、營養素,吃各種藥品,我們的身體早就被生物科學塑造了。很多資料都可以證明,今天的人類已經在身高、長相、智力水平、體力水平等方面被改造了。比如,人類現在的平均身高比清末的時期提高了幾個公分。我們已經是被增強的人。

我們到底是不是“人”?我們當然可以還是人。但人的概念要進行擴充套件,不能停留在傳統的對人的定義上。

我認為應該容許人和技術的融合,容許人的概念和遊戲、大資料、人工智慧等融合。以後可能不存在人與非人的區別,只存在智慧體和非智慧體的區別。我看了《西部世界》第三季。裡面有一個隱喻:虛擬和現實不是分開的,即使虛擬世界的人類到達現實世界,也可能發現現實世界只是一個更大的虛擬世界。

根本不存在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的界限。這可能是未來的趨勢。但做這個結論還是有一點為時過早。現實會融合掉,而這個融合不是“世界末日來了”。

如果人能適應虛擬和現實的“合”,又何嘗不可呢?

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03“我反對一味地把未來汙名化”

我理解那些對技術的批判,我贊同批判性的聲音存在。但更重要的是我們要讓各種聲音平衡。既要有對技術感到悲觀的聲音,也要有樂觀的聲音,一定要推動這種平衡。

未來不可預測,人總是對技術的進步充滿憂慮的。

當我們預測未來的時候,它總是需要一個起點。如果我們把遊戲作為起點,它的存在對現在的人來說是好還是壞?這是我現在的知識水平沒有辦法衡量的——我們現在比過去究竟是更好了還是更壞了?

18、19世紀英國作家對工業化產生的憂慮,和我們今天對人工智慧的憂慮是一樣的。

當巴斯德發明了疫苗時,英國媒體說他是把亂七八糟的“非人體”的東西注入人體,把人體變為怪物。不要忘了,這樣的評論是存在過的。

人工智慧當然可能會讓今天的人類毀滅,這個可能性當然存在,但不能做這樣的簡單判斷,一定要到那個起點以後,我們才能做一個有效的判斷。我只是反對一味地把未來汙名化。

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04“我們還沒真把遊戲當文化”

遊戲不是電影,遊戲也不是文學,它是自成一體的遊戲文化。

我支援大力推進遊戲文化建設,在這一點上,中國不應該落後於其他國家。對於政府來說,我支援繼續推動遊戲產業發展;其次是倫理層面,我們鼓勵更多人——尤其是成年人,把遊戲當做遊戲文化去審視,不要簡單的排斥或拒絕。

我想起我小時候看電視劇,比如看《射鵰英雄傳》等武俠片,父母總是會干預,認為我會像武俠片中那樣去“打打殺殺”,學習暴力情節,甚至以後會要當強盜似的。這是在每一代人身上都存在的問題——我們總是用“那個時代”的觀點來看“這個時代”的問題。這種觀念不改,中國的遊戲文化很難得到好的推進。

如此以來,便會導致一個問題:下一代人的聲音被壓抑了,很難被釋放出來。比如我觀察到,我的孩子在遊戲的過程中,其實會形成自己的一些觀點和看法。又比如說,他在玩遊戲的過程中會看到一些古希臘神話、文學名著,他會主動去翻閱資料,類似的行為,我們是應該去鼓勵的。

明知《動森》是一場遊戲,為什麼那麼多人“動真情”?

05 什麼是好遊戲?

電子遊戲和其他遊戲有什麼不同?

古代的遊戲和現代的遊戲肯定存在關聯,但也要看到它們的差異。

古代的遊戲是精英化的、貴族化的,比如馬球,它代表一種貴族的品味;比如宋代的蹴鞠,人們在遊戲的過程中形成了政治品格。一般來說,民間的小孩是沒有資格去玩這種遊戲的。所以大多數遊戲在古代都是一種特權,是“少數人的遊戲”。而電子遊戲完全是大眾化的,人們可以廣泛的、普遍的參與進去。

可以給人啟迪、能夠讓人去主動探索的遊戲,就是好遊戲。例如開放世界類遊戲,讓人們可以最大限度的探索世界。當然,能把文化、歷史融入遊戲中也是很好的。

其次是能夠在遊戲、小說、電影之間找到平衡點的遊戲。

以我的經驗來看,對於那些改編自電影、小說的遊戲來說,好的改編不是百分之百忠實於原著,而是要有一種“上手感”,玩家進入其中,會覺得這個遊戲很適合我,我和這個遊戲的環境融入得很融洽,而不是我們在還原原著。

有很多作品,我覺得是更適合以遊戲的形式存在的,比如《長安十二時辰》。電視劇改編已經實現了更強的視覺效果,原著作者馬伯庸也承認了改編比原著更加巧妙。但假想此類作品以遊戲的形式誕生,追逐打鬥、揭祕線索,玩家可以在這個過程當中體驗到最大的快感。既有切合原著的線索,又讓玩家有“上手感”,這兩者的融合可能是改編類遊戲最重要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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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騰雲
原地址:https://mp.weixin.qq.com/s/KT7kG6Dr7gJP5A-_RLpn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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