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健康的“人民戰爭”

過去半年時間，蘋果的人事變動令人應接不暇。

與能影響蘋果股價的靈魂人物喬納森，Siri業務負責人Bill Stasior，首席晶片架構設計師Gerard Williams III等等職級相比，健康專案負責人安德魯·特里斯特(Andrew Trister)博士的離開，並沒能在海內外科技媒體上掀起大水花。

一方面圍繞iPhone開展的業務依然是蘋果的核心，自然更受關注。而且，蘋果健康業務近幾年一直是鐵打的專案、流水的高管，負責人的離開大家也習以為常了。

離任者對專案內部細節的諱莫如深，加上蘋果一貫神神秘秘的資訊策略，媒體和外界也很難推斷出人事動盪的真實原因。實話說，我們也不打算挑戰這種“誅心”的任務。

不過必須承認的是，近些年蘋果在健康領域的謀劃，除了高層動盪這樣的磕磕絆絆，也有著不少高光時刻。最典型的代表，蘋果的健康硬體目前已經是智慧廠商中最接近醫療應用的存在了。

從各個方面來說，蘋果都是一個極為特殊，也極為重要的科技健康變數。

今天越來越多的中國網際網路巨頭也試圖切入健康賽道，它們能從蘋果健康專案草蛇灰線般的種種細節裡學習到什麼，或許是一個對所有人都極其重要的事。

蘋果健康前傳

將鐘錶撥回到2016年，那時幾乎頭部科技公司，蘋果、谷歌、IBM、Facebook，甚至是Uber，都宣稱要進軍數字醫療領域。

其中，蘋果的態度尤其堅決。

蘋果營運長威廉姆斯(Jeff Williams)在臺灣的一場活動中公開表示，醫療健康將是蘋果未來的發展方向，“想不到還有其他什麼產品比它更重要。”

早在那年之前，蘋果已經以AppleWatch為契機積累了一定規模的健康團隊。比如2013年任命健康科技公司Masimo公司的首席醫療官邁克爾·奧賴利(MichcalO'Reilly)出任醫學研究和相關技術副總裁，隨後又將著名健身教練、Nike公司顧問傑伊·伯拉尼克(Jay Blahnik)收入麾下。這些人才的加入都為後來蘋果表問世時推出的的健康應用埋下了良好的伏筆。

而正式進軍數字醫療之後，蘋果在招兵買馬這件事上更是不遺餘力。

2016年初，就挖來了公共醫學研究組織Sage Bionetworks的創始人史蒂芬·弗蘭德(Stephen Friend)。5月，智慧家居公司Nest Labs technology前技術主管松岡容子(Yoky Matsuoka)也加盟了蘋果健康專案。

其他招攬的高階醫學人才還有史丹佛大學從事兒童健康研究的庫馬爾(Rajiv Kumar)博士，前杜克大學的研究人員Ricky Bloomfield博士等等。

資本市場上的動作也屢見不鮮。2016年第3季度收購了個人健康記錄初創公司Gliimpse，2017年又將睡眠監測裝置製造商Beddit納入麾下。2018年還收購了一家小型初創公司Tueo Health，該企業開發的一款移動應用可以與商用呼吸感測器配合，幫助管理兒童的哮喘症狀。

如今，距離各大科技巨頭提出“數字醫療”戰略，兩年多時間過去了。

對比IBM Watson Health深陷輿論漩渦，相繼被爆出大規模裁員、診斷錯誤、負責人離職等負面;Google health商業化路漫漫，業務重組後多個子專案高管流失;Facebook和Uber Health移動醫療“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打小鬧……總體來說，蘋果在健康領域的收穫，似乎要飽滿許多。

接地氣的蘋果健康，核心是 “鐵三角”

資料分析公司Thinknum的資料顯示，截至2019年1月，蘋果公司放出的與健康相關的工作崗位數量，從2017年10月的15個增加到了75個。

至此，蘋果在醫療健康人才儲備上可謂是兵強馬壯，其核心的業務邏輯也更容易被一窺究竟。

今天來看，蘋果健康業務已經形成了一個由個人資料、科研服務、消費市場組成的“鐵三角”。

1. 軟硬體支撐的資料收集體系

不誇張地說，個人健康資料是蘋果切入醫療的核心支柱，為了將資料優勢最大化，蘋果著實下了一番功夫。

早在2013年，蘋果就為“健康功能”註冊了專利，此後iOS 8開始，蘋果就將Health功能變成系統自帶的應用之一，如今的Apple Health已經能夠記錄運動、睡眠、身體營養等健康資訊。與第三方應用開發者合作，蘋果還能追蹤到葡萄糖水平以及血液酒精含量等醫療級資料。

除了擴充套件蘋果自身的資料節點之外，還有外部醫療資料的互聯互通。

2018年，蘋果推出了Health Records應用，與全國的電子健康記錄EMR系統整合。超過120家醫療機構與蘋果合作，在獲得其許可的情況下，整合患者的電子資料記錄，包括Adventist Health System、Cleveland Clinic、Intermountain Healthcare等。而這些醫院的醫生在評估使用者健康狀況時都會用到Apple health，這也讓iPhone及相關可穿戴裝置具備了更多產業上的想象力。

2.資料基座上的醫療產業服務

2015年，蘋果公司釋出了醫學研究平臺ResearchKit。這是一種開源應用程式開發框架，允許研究者、開發人員和醫生在iPhone使用者同意的情況下收集個人資料，以推進醫療科研專案的研發程式。

比如糖尿病診斷是由馬薩諸塞州總醫院研發，心臟病方面由史丹佛大學和牛津大學負責，哮喘疾病由西奈山醫院和威爾康乃爾醫學院共同合作，帕金森症部分與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及羅切斯特大學共同開發……

海量的資料樣本湧入了醫療界，而醫療人員透過iPhone與消費者建立的直接關係，又會透過科研成果(如癲癇或哮喘發作時間)反哺回蘋果開發生態，幫助相關硬體更準確地捕獲相關資料，進而有效地監控並作出診斷。

緊接著2016年，蘋果又推出了CareKit，醫療運輸公司、醫療用品公司等第三方服務，都可以將自己的應用程式插入CareKit後進行分發，這使得醫院更容易開展數字化服務。比如如果有醫院需要醫療運輸，就可以透過CareKit接入Uber Health的相關服務。

這種“服務即API”的生態模式，也幫助蘋果進一步擴大了在醫療領域的影響力。

3.個人消費電子的產品生態

不難發現，無論是個人健康資料，還是醫療服務支撐，都離不開蘋果在消費市場的品牌效應與使用者規模。不過，在眾多健康產品(比如VR、各種智慧手錶)折戟沉沙的背後，也必須注意到的是，蘋果確實在消費電子產品的功能創新及服務上，頗下了一番心血。

儘管蘋果的消費硬體最初不是為醫療健康而生的，卻合力為醫療應用構建了一個龐大的產品生態系統。

比如iPhone每一個升級版本的釋出，都可以看到新元件的推出，在終端計算能力、感測器、攝像頭等等方面，可以為健康監控和診斷提供動力。

2018年，AppleWatch 4成功透過FDA批准，這也意味著完成了從通用工具到臨床可用裝置的關鍵轉變。而其中的重要功能，就是單導聯心電圖(ECG)，以及墜落檢測功能，這有助於將手錶變成老年人監護的重要環節。

Airpod則被認為是另一個健康領域的核心硬體。蘋果的一項專利顯示，利用Airpod可以捕獲體內溫度、心率、VO2(氧氣消耗量)等生物識別資料。

HomePod智慧音響，也可以新增健康監控功能並連線硬體，在家居場景中提升蘋果健康生態的價值。

除了蘋果自家的產品之外，越來越多的創業公司、醫療器械製造商也開始轉向利用蘋果提升使用者體驗和參與度。比如Butterfly Network (行動式超聲波)，AliveCor(多導聯ECG)和Cellscope (iPhone耳鏡)等等，這些合作者與蘋果形成了一個健康消費類的價值聯合體。

總的來說，與蘋果健康版圖快速擴張相對應的，是其在消費電子領域足夠強的終端優勢，換句話說，足夠接地氣，這是一切故事開始的前提。

月之暗面：高階人才流失的蘋果式困境

當然，除了接地氣之外，蘋果健康業務在許多方面有著先天優勢：

比方說注重商業市場和使用者參與度，不像Deepmind一樣總想搞個大新聞。再比如資料有邊界，將分析診斷建議等交給專業醫療機構。還有就是以硬體為統一入口的資料互聯，工業設計和隱私保護的完成度都比較好，能夠解決醫療資料共享的互操作難題。

不過我們們不搞雙標，很明顯，和各種XX health業務一樣，曲折前進時面臨的高階人才動盪，蘋果也沒能避免。

比如2017年，Gliimpse創始人、被蘋果收購後任健康團隊負責人的Anil Sethi因個人原因離職。前面提到2016年初加盟蘋果的Sage創始人弗雷德，也在兩年後從移動健康專案離職了。比他更早一點離開的，還有也在2016年加入的數字健康創新副主任安德魯·特里斯特(Andrew Trister)博士。

任期最短的高管則是機器人與人工智慧專家Yoky Matsuoka，她2016年5月加盟蘋果，負責HealthKit、ResearchKit、CareKit的三大APP開發，但僅僅七個月後就選擇了回老東家Alphabet的Nest Labs。

(前蘋果健康負責人Yoky Matsuoka)

除了主動離開的，蘋果還要面對來自醫療機構的挖角。

CNBC的一份新報告顯示，美國健康醫療保險巨頭 Anthem 在過去幾個月僱用了了六名現任或前任蘋果健康業務團隊的員工，其中就包括2002 年至 2007 年間的蘋果副總裁特德·戈德斯坦(主要負責人工智慧和健康資料業務)。

目前看來，一場高階人才的爭奪剛剛啟幕。所以正如開篇所說，高管的離職並不能明確地指向某些特定問題。

不過為了保證業務合規，科技企業招聘越來越多的醫療人員將是不可避免的趨勢。從蘋果的人事動盪背後，或許我們能夠窺的一二分醫療高階人才在科技專案中可能存在的困境。

首先，是“深醫療”和“泛應用”的矛盾。從HealthKit不難看出，蘋果希望讓iPhone成為個人醫療的“一站式商店”，這更多地依賴於工業設計、UI互動、效率提升等對消費市場的判斷與迎合，對於那些過去從事醫療健康領域的高管來說，想要操刀這樣跨行業、跨產品的專案恐怕需要比較久的磨合。

蘋果健康專案前負責人Anil Sethi解釋自己的離開，就認為雖然蘋果可以幫助超過 10 億人，但它的發展方式更傾向於廣度而非深度，不像他運營自己的專案Gliimpse時那樣專注。

(前蘋果健康團隊負責人Anil Sethi(男)為照顧身患癌症的妹妹而離職)

另外一個關鍵，則是醫療研發與蘋果文化的效率衝突。蘋果的保密措施是出了名的，在開發新技術這件事上，也喜歡“單打獨鬥”。蘋果的前硬體執行官Jon Rubinstein就曾跟媒體形容蘋果 “就像一個恐怖組織……一切都在須知的基礎上。”

但這種內部延伸的保密文化，也降低了健康產品的開發效率。蘋果去年招聘的50多位醫療人員，就被分拆進入了不同小組內，有些協助研究Apple Watch的健康感測器，有些被分配在健康紀錄小組，也有許多人根本沒有披露自己在蘋果公司所做的工作……不知道其他團隊在做什麼，進展如何，對於健康生態下的產品開發與迭代，無疑是一個極為容易重複的笨重狀態。

還在發力期的蘋果健康，下一步走向何處?

如今沒有人會懷疑，7萬多億美元的醫療健康市場(接近全球GDP的10%)，正在為蘋果這樣的科技巨頭帶來巨大的機會。

但海外觀察家Rene Ritchie則認為，蘋果的DNA裡沒有健康服務(Apple doesn't have health services in its DNA.)，儘管蘋果也在服務領域做了許多工作，從appstore，apple music以及即將推出的流媒體、金融等業務，這些都是它征服更多硬體客戶的方式。它總是傾向於賣更多的iPhone。

當然，站在過去與未來的分界點上，我們還是能看到蘋果在醫療市場充當顛覆者的一些殺手鐧。

比如擴充套件其他服務產品。iPhone不再是蘋果生態中的絕對主宰，在今年的蘋果WWDC中，我們就看到AppleWatch已經擺脫iPhone附屬配件的身份，擁有了自己獨立的watchOS系統和應用商店，一方面能讓蘋果賣出更多高利潤的硬體產品，同時在智慧手機飽和的背景下從生態系統層面講一個全新的增長故事，就再也不用為iPhone銷量下降而焦頭爛額了。

再比如將醫療健康作為一種手段，滲透到低收入人群和老年人群中。按照傳統高階智慧終端定位來說，這些人群都是很難滲透的。但以健康生態為錨點，蘋果可以透過補貼的方式來增加iPhone及其他醫療硬體的銷量。這並不是在信口開河，事實上UnitedHealthcare、Aetna、John Hancock等機構都開始向使用者提供AppleWatch的標貼，或將其納入醫療獎勵計劃。

此外，蘋果也在探索傳統的實體診所模式，不過目前這個AC Wellness診所還只針對蘋果內部員工開放。從LinkedIn上的職位資訊來看，蘋果的健康診所包括了營養學家、護理引導員、睡眠和運動專家、護士從業者等等。可以為檢測到可能有異常情況的使用者提供健康測試、聊天輔導等服務。

總的來說，蘋果的下一步發展方向就是繼續模糊健康與醫療之間的界限，利用使用者身上的智慧終端來連線二者，這意味著掌握資料主動權的患者在醫療決策過程中的槓桿作用會越來越大，而蘋果也能憑藉“以使用者為中心”打穿醫療保健市場。

巨頭們的健康夢，能從“蘋果模式”中學到什麼?

和蘋果一樣，這兩年google、亞馬遜、Berkshire-Hathaway、阿里、騰訊等科技巨頭，也都想開啟通往醫療健康的這扇門。不過，在大眾C端市場有所斬獲的並不常見，IBM的Watson Health甚至不得不裁員來縮減開支。

玩家們固然各有千秋，不過蘋果健康的往事，倒是留下了兩個值得思考的關鍵問題：

第一，性命攸關、高度機密的健康資料，如何讓使用者相信平臺是安全可信任的。

到目前為止，蘋果為確保資料不被洩露而打造了高水平的安全措施，還將繼續在該領域投資數十億美元，要知道，蘋果是《福布斯》品牌價值最高的公司，都難免因偶爾的隱私漏洞遭遇使用者壓力(比如前不久的Siri偷聽事件)，那麼其他巨頭需要交出怎樣令使用者信任的答卷呢?

(蘋果的使用者忠誠度遠高於其他健康品牌，來源：CBinsights)

第二，如何將越來越龐大複雜的資料交給醫療專業工作者。

規模龐大的訓練資料集和機器學習模型正在被科技巨頭們投擲進醫療領域，儘管蘋果的人工智慧技術水平可能沒有其他巨頭那麼亮眼，但它更懂得如何將硬體和軟體捆綁在一起，讓資料收集、應用、反饋的一整個環節變得順暢。比如用iPhone面部識別來進行自閉症的早期檢測。ResearchKit2.0更新版也釋出了大量智慧語音、文字翻譯等NLP領域的新工具。

蘋果高超的工程化能力讓AI開發與醫療行業的鴻溝顯得不那麼遙遠。但客觀來說，蘋果並沒有推出整體支援AI生態開發的平臺型產品，無形中阻礙了開發者參與到顛覆性功能的工作中去。這裡面是否埋藏著改變戰局的彩蛋呢?或許要等待其他巨頭為我們揭開謎底。

當手機市場飽和時，各家也需要尋找下一個留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醫療健康會是嗎?也許很遙遠，至少巨頭們沒有一個敢放鬆警惕。

庫克曾經在答記者問中不無情懷地形容蘋果健康業務——“我相信，如果你在未來的時間點回顧過去，問這樣一個問題：蘋果對人類最大的貢獻是什麼?答案將會是健康。”

儘管健康業務還沒有真正幫助蘋果開始盈利，但它能幫助蘋果佔據下一個十年高地並推動其產品進一步發展，雖然長期穩定運營的問題依然困擾，但業務本身的價值才剛剛開始凸顯。

從這個角度看，蘋果能否保持這種“人民群眾汪洋大海”式的領先優勢呢?至少在競爭對手們快速行動起來之前，答案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