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達》關卡發展史：箱庭設計大師課

本文系作者投稿

前言

《塞爾達傳說》系列被譽為遊戲史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三十餘載的歲月裡，每一作《塞爾達傳說》都在傳承其核心體驗（不斷探索的新奇感）的前提下，勇於創新並打破正規化。

筆者在一年之前首次遊玩了《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並深深被“神廟”和“神獸”的箱庭關卡設計所吸引。於是，在這一年內，筆者陸續補完了該系列所有主要作品，見證了該系列箱庭設計歷史的發展和演變。如今時機已到（也是因為春招），筆者希望將《塞爾達傳說》全系列的箱庭設計串聯起來，向大家娓娓道來其中的設計奧妙。

請注意，本文並非一篇拆解，而是從最簡單的箱庭形式開始，一點點順著設計師的思路展開發散。換言之，更像是“如果你是塞爾達的設計師，你是怎麼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感覺。筆者認為與其直接告訴大家所謂的解題思路，不如帶著大家重新走一遍解題過程，也即...

遊戲史上獨此一家的箱庭進化史。


目錄

一、鎖鑰的誕生
二、建立短期目標
三、空間感
四、空間複雜度
五、房間的內容
六、角色的能力
七、優秀的箱庭案例
八、打破正規化 - 曠野之息
九、繼往開來 - 王國之淚

一、鎖鑰的誕生

《塞爾達傳說》系列主要的箱庭是各式各樣的迷宮。系列早期作品中，這些迷宮多為地牢的形式，也就是在一個個小房間中探索前進。在設計地牢時，線性結構是最為基礎的設計思路。


雖然有持續推進的正反饋，但感覺並沒有體現出“探索的自由感”啊...這樣的話，在迷宮的關鍵路徑旁邊增加一些分支房間如何？


分支房間雖然可以讓玩家有選擇先走哪條路的自由感，但本質上沒有意義（雖然可以透過在分支房間的盡頭放上小獎勵來亡羊補牢）。玩家並沒有必要的理由一定要前往分支房間，也就意味著箱庭增添了很多不一定會被玩家體驗到的部分，這也浪費了遊戲開發資源。

如何讓玩家探索分支房間變成一種必要的行為呢？


鎖鑰結構因此誕生了。如果我們在房間1的末尾設鎖，並把鑰匙放到分支房間4，那麼探索分支房間就成為了一種必要行為。同時，鎖鑰提供了一種“虛假的探索自由感”，這種偽自由可以被進一步增強。


在玩家手持一把鑰匙的時候，同時向他展現三個上鎖的房間，這為選擇賦予了意義。這種意義體現在選擇是具有風險性的（也就是“機會成本”），如果選擇了其中一扇門，便暫時失去了開啟另外兩扇門的機會。設計師製造了自由的假象，再透過“有意義的選擇”來限制這種自由，讓玩家的每次行動都具有價值。


我們也可以考慮下相反的情況：當玩家手中同時持有多把鑰匙時，探索的偽自由也會被增強。在這種時候，玩家可以自行選擇先探索哪個路徑，而這種選擇也是具備消耗鑰匙這一代價的。

所以，基於鎖鑰結構，設計師就有起點去創造出有意義的錯綜複雜的箱庭關卡。只需要調整鑰匙和鎖的位置、數量、以及和玩家接觸的順序，不同複雜度和難度的箱庭就具備了雛形。

...或許現在我們一口氣透過鎖鑰結構創造出了一個有20個房間的迷宮，但新的問題又找上了門：探索這個體驗時長可能長達1個小時的超大型迷宮，實在太坐牢了！

二、建立短期目標


在體驗箱庭的過程中，玩家目前所形成的目標只有一個 -- 從起點抵達終點。這是一個長期目標，所以玩家很有可能在中途因為無法收穫短期的正反饋而放棄探索。因此，將長期目標拆分為數個短期目標，才能夠維持玩家繼續進行遊戲的動力。


《塞爾達傳說》系列的傳統迷宮中都具備數個短期目標。玩家需要先找到地圖和指南針，這會讓玩家對迷宮的結構產生基礎的認知；隨後，玩家會獲取迷宮中的關鍵道具，或擊敗一個小Boss；最後，玩家要找到迷宮中的首領鑰匙，並用它開啟Boss房間的大門。

歸納一下，這些是箱庭中出現的短期目標和它們的順序：


每個箱庭都遵守著這套流程。自然而然的，當玩家進入到一個新的箱庭時，他也會知道整個箱庭的流程結構，以及自己應該先幹什麼後幹什麼。短期目標的建立實現了這種流程結構，一方面塑造了玩家體驗箱庭時的情緒曲線，另一方面幫助玩家在他們腦海中建立了對所有箱庭的認知框架。

三、空間感

現在，我們已經透過鎖鑰結構和短期目標實現了箱庭中的探索感。這已經足夠了...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可能這些內容已經是能被裝載進遊戲卡帶的極限了。但是，《塞爾達傳說》從來不會止步於足夠，所謂設計，就是“在限制的鐐銬下起舞”。在無法擴充新玩法的前提下，可以超越的只剩下 -- 箱庭的空間本身。

於是，考驗玩家的空間感成為了《塞爾達傳說》系列箱庭血液的一部分。


箱庭中的房間不一定只有一層。在《塞爾達傳說：眾神的三角力量》的東宮中，房間被分成了高低兩層顯示：一開始玩家只能在高層探索，而低層的大寶箱成為了絕佳的誘餌。這種房間相當於將兩個房間疊加到了一起，加深了箱庭複雜度。因為玩家無法從高層直接跳到低層或從低層爬到高層，所以形成了“看得到卻摸不著”的吸引力。


本作的另一個箱庭，赫拉之塔，也展現了設計師對空間感的探索。這個箱庭分為多個樓層，房間中會存在一些地洞；如果不小心從地洞掉下去，就會墜落到下一層的地板上。在赫拉之塔的3樓有一個裝有關鍵道具的大寶箱，但寶箱的周圍都是地洞，意味著玩家無法直接在3樓抵達寶箱所在的地面。於是，正確的路線是先上到4樓，找到對應的位置並跳入地洞，從而直接墜落到3樓對應的地面開啟大寶箱。


再來看看另一個例子，這涉及到了一種關卡機制。箱庭中會出現升起的藍色牆壁阻擋玩家的道路。於是，玩家需要前往特定的房間，擊打該房間內的水晶球，水晶球會切換整個箱庭內所有藍色牆壁的升起/落下狀態。在這之後，玩家就可以回到第一個房間，探索之前被藍色牆壁阻擋的路線。



實際上，設計師讓這個機制更加複雜。箱庭中不僅僅只有藍色牆壁，還有一種橙色牆壁。在這個例子中，玩家試圖跳入第一個房間中央的地洞，但目前藍色牆壁升起、橙色牆壁落下。於是，玩家到達特定房間擊打水晶球后，橙色牆壁會升起，而藍色牆壁則會落下。原路返回到第一個房間，玩家發現右側的方塊無法推動，而橙色牆壁也阻擋玩家抵達房間左側嘗試推動左側的方塊...真難辦啊，解決方案只能是：繞一大圈路回到該房間的左側，終於將方塊推入洞中，自己也獲得跳入地洞的機會。



藍橙牆壁的機制需要玩家對箱庭整體有極強的空間感，而不僅僅將目光放在單一房間。簡而言之，玩家可以主動切換箱庭的整體構造。GMTK影片欄目將這種箱庭稱作“機關盒”，它遵循以下幾個原則（詳情請收看“How Zelda's Puzzle Box Dungeons Work”）：

• 開關固定在一個房間
• 開關的切換會開啟箱庭中的一些路徑，同時關閉另外一些路徑
• 玩家可以來回切換開關狀態
• 開關的切換對整個箱庭生效
  

《塞爾達傳說：時之笛》的水神殿就是“機關盒”箱庭的範例：整個關卡的水位分為低、中、高三檔，而調節水位的開關分佈在三個不同的房間；於是，玩家需要數次跑到這三個房間吹奏時之笛，來回切換整個關卡的水位以推進探索。

看了這些案例後，請大家思考在箱庭中注重空間感的本質是什麼？沒錯，我們希望玩家多次訪問我們設計的房間。一個線性的箱庭中，每個房間的訪問次數只有一次，但如果植入了空間感的考驗，玩家就必須走回頭路，因此房間的訪問次數會大大增加。



但是，空間感拉滿的箱庭真的好嗎？或許核心玩家會驚歎於破解此類箱庭的過程，但青沼英二在設計出水神殿後可是被當時的玩家謾罵不止。考驗玩家的空間感，也就意味著整個箱庭的空間複雜度提升，玩家也就很容易在箱庭中繞暈。

那麼，有什麼方法可以適當降低箱庭的空間複雜度嗎？

四、空間複雜度

在談論降低空間複雜度的方法前，大家需要先明確一個概念 -- 心理地圖。玩家在探索一個箱庭時，會在腦海中一點點記下這個箱庭大概的結構，這個模糊的記憶就是玩家的心理地圖。（詳情可閱讀筆者翻譯的“譯介丨推進與牽引 —— 促進心理地圖的繪製”）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162506

降低空間複雜度的本質，就是讓玩家更容易形成這個箱庭的心理地圖！

在《塞爾達傳說：眾神的三角力量》推出後，設計師就意識到了問題：我們設計的迷宮實在太錯綜複雜了！這個問題並不只出現在側重空間感的箱庭中，而是隻要箱庭的房間數一多起來就會出現。於是，設計師開始了漫長的對於降低空間複雜度的探索...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製造一箇中樞房間：把箱庭的一個房間定義為中央的大房間，讓所有路線在這個房間彙集。只要讓玩家對這個中樞房間有印象，他們就能以此為基點，在腦海中描繪出各個房間相對於中樞房間的距離，從而輕易構建出心理地圖。


《塞爾達傳說：黃昏公主》將中樞房間進一步深化：玩家來到中樞房間會發現正前方的門被擋住了，於是他們看向左右兩側，發現一側的門也被鎖上了。所以，玩家的遊玩線路變成“先探索房間組1 - 得到鑰匙 - 再探索房間組2 - 得到關鍵道具 - 最後探索房間2 - 抵達終點”，也就是“先兩邊後中間”。

“先兩邊後中間”的中樞房間實在是很好用，以至於它成為了一個公式。大家覺得為什麼《塞爾達傳說：黃昏公主》中幾乎所有箱庭都不厭其煩使用了這個公式呢？


沒錯，它的本質是線性流程，只不過透過巧妙地偽裝創造出了一種“總 - 分 - 總”的探索流程。

接下來讓我們看看另一種基於中樞房間的結構。


《塞爾達傳說：時之笛》的森之神殿使用了“多層同心圓”的中樞房間：玩家會先從中樞房間開始向外一圈探索，經歷房間1、2、3後回到中樞房間；隨後，玩家再次從中樞房間啟程，再探索更外面一圈，經歷房間4、5、6、7、8後回到中樞房間，並最後開啟中樞房間的電梯，下樓打Boss。

“多層同心圓”能夠讓玩家探索外層房間時不時看到、甚至短暫回到內層房間，加深了房間與房間之間的聯絡。


相信大家可能更熟悉的例子是《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中的神殿。水神殿和雷神殿同樣使用了中樞房間，但它們是“中心發散”的結構。玩家可以自由選擇訪問房間1、2、3、4、5的順序，但這些房間都連線著一個位於中央的中樞房間。（但火神殿相對而言不那麼容易建立心理地圖，就會顯得有點繞）

等一下，那《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中似乎沒有出現中樞房間啊...它是如何做到降低空間複雜度的？


沒錯，把箱庭本身直接做成一個容易辨識的形狀。在《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的神獸內部探索時，玩家自然而然就能根據自己相對神獸的位置形成心理地圖（我現在在神獸的某某部位）。《塞爾達傳說：織夢島》的箱庭同樣也使用了這種技巧，我們可以看到鑰匙形狀和烏龜形狀的箱庭（說不定這就是神獸的原型...）。

五、房間的內容

接下來，我們可以將注意力放到每個房間的內容上。

玩家的行動過程是“動腦 - 動手”，對這兩者不同程度的側重會給予玩家不同形式的內心獎勵。我們常說的解謎時的尤里卡時刻（啊哈時刻），就是動腦後產生的快感；而諸多考驗玩家行動能力的挑戰在被完成後，玩家所獲得的是成就感。簡而言之，就是這樣：動腦 - 尤里卡時刻 - 動手 - 成就感。

因此，房間內容也可以側重於動腦或是動手。


動手部分包含了戰鬥以及動態元素（比如移動平臺的跑酷），動腦部分則包含了之前提到的空間感以及解謎玩法。


在早期《塞爾達傳說》系列作品中，所有的箱庭都公用一套元件（藍橙牆壁、各式陷阱機關等）。在每個房間中，玩家基本遇到的都是各種敵人以及動態元素的組合，極其側重動手的部分，基本不存在為了單獨一個箱庭製作的解謎玩法。因此，想要讓箱庭與箱庭之間做出分別，就只能夠依靠空間感，也就是如何安排箱庭整體的空間規劃。

這誕生出了許多基於空間感的玩法鼻祖：



然而，到了《塞爾達傳說：時之笛》的時代，卡帶容量得到了擴充，設計師終於能夠在箱庭裡填充更多獨特的有意思的玩法了。於是他們做出瞭如下的改變：


在本作中，箱庭房間的內容包含了戰鬥、空間感、動態元素、解謎和限時挑戰，這些內容穿插出現，沒有主次之分。在一個個房間的探索過程中，玩家可以明顯發現 -- 每個房間的內容都是新奇的。

宮本茂在本作發售前的一次採訪介紹了他的箱庭設計哲學，即“像迪士尼樂園一樣的探索體驗”。每個箱庭都是一個主題，在這個主題下有著許多不一樣的房間和玩法，每個房間都會帶給玩家新奇的體驗。







然而，從《塞爾達傳說：風之杖》開始，青沼英二就一步步為該系列的箱庭設下了一種正規化，直到《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才得以打破重構。


這個正規化就是，將每個箱庭的特色放在一到兩個核心謎題上，這些謎題兼具了動手和動腦的成分，並且會隨著玩家深入箱庭，變得越來越綜合和困難。像戰鬥這種純粹的動手部分，成為了謎題之間的潤滑油和過渡。

怎麼確定每個箱庭的核心謎題，或者說核心玩法呢？

使用關鍵道具吧！


之前在談論短期目標時我們提到過，每個箱庭都會在途中給予玩家一個關鍵道具，而這個關鍵道具能夠幫助玩家開啟之前無法透過的路線。比如你得到的關鍵道具是炸彈，那麼就能走回頭路並炸開有裂縫的岩石，開啟新的道路。

關鍵道具是能開啟多個鎖的鑰匙。在獲得關鍵道具的那一刻，玩家就從被動轉為主動，徹底掌握探索迷宮的主導權。這是一種“開始翻盤”的體驗轉變。


這樣的話，不如直接針對關鍵道具去設計每個箱庭的核心玩法，這樣既可以加強這種體驗轉變的時刻，也可以賦予道具更有深度的可玩性。

現在，我們就能勾勒出一個最基礎的箱庭玩法流程。首先，設計出一套通用的玩法組，供玩家在剛剛進入箱庭的前幾個房間體驗。然後，在玩家獲得箱庭中的關鍵道具後，設計出由這個關鍵道具觸發的核心玩法或謎題，佈設到之後的房間中（當然也可以佈設到之前的房間當作暗示和誘餌）。

以下是一張更詳細的在獲得關鍵道具後的玩法佈設思路：


核心玩法的佈設需要遵守兩個原則：教會玩家以及挖掘深度。這裡就不詳細展開“起承轉合”和解謎設計的方法論了。想要了解的大家可以查閱我之前製作的這兩份資料：

作為遊戲設計師，教導玩家的“千層套路”
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167507
遊戲設計圓桌SP - 解謎設計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Ex4y127vZ/

下面我們暫時切換一下視角，看看設計師如何設計出有趣的關鍵道具。

六、角色的能力

在冒險遊戲中，角色的能力可以分為以下幾種：


角色固有能力是角色可以執行的基礎行動，走路、跑步、衝刺都包含在內，《塞爾達傳說》系列加入了“舉起 / 放下物品”、“推動 / 拉動物品”等行動擴充通用玩法組（比如推箱子、運小球）。在《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中，為了配合開放世界的探索，“攀爬”、“滑翔”等行動也被納入了角色固有能力。

角色特殊能力是“普通人類無法單獨做到的行動”，其中便包含了使用關鍵道具，比如炸彈、鉤鎖、磁鐵等。在諸如《塞爾達傳說：縮小帽》等系列作品中，角色特殊能力也包括了該遊戲主推的核心玩法，比如縮小。林克可以縮小成豆丁大小，並鑽到正常體型無法探索的小洞中，並發現其中別有洞天。




除此之外，《塞爾達傳說：風之杖》和《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中也出現了同伴系統，玩家可以使用同伴的能力、甚至短暫操控同伴幫助自己探索箱庭。





從角色能力的視角重新審視《塞爾達傳說》箱庭的房間內容，我們可以將“獲得關鍵道具”作為節點劃分：在這之前，房間內容包括了角色固有能力玩法組（戰鬥及動態元素）、已有道具能力玩法組（前一個迷宮或大世界中獲得的關鍵道具）和角色特殊能力玩法組（諸如縮小等遊戲核心玩法）；在這之後，房間內容主要圍繞關鍵道具能力玩法組進行設計。同時，關鍵道具能力玩法組也能和之前的三種玩法組進行結合，創造出更綜合的挑戰或謎題。


我們先從角色固有能力玩法組切入。它包含了戰鬥、動態元素和場景物件謎題三個方面。


其中著重關注場景物件謎題。這是玩家在沒有關鍵道具的情況下，只透過角色固有能力進行解謎的方式。但是，固有能力必定是有限制的，所以有時候，房間中會存在一些玩家能使用固有能力進行互動的物件，而這些物件承載一定的機制，作為解謎的一環。

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是炸彈花。


炸彈花一般出現在玩家沒有獲得炸彈這個關鍵道具前的流程。它充當了炸彈的作用，設計師把它佈設在需要炸彈破解的謎題附近。

可以發現，場景物件謎題實際上模糊了角色固有能力和關鍵道具能力的分界線，但它具有一個限制 -- 物件的位置都是設計師固定在場景中的。當玩家真正獲得炸彈後，便有了使用這個道具的自由，可以隨時隨地使用，不用再依賴於場景佈設的限制。

那麼，回到最初的問題，關鍵道具要如何才能設計的有趣呢？


《塞爾達傳說：黃昏公主》的諸多箱庭因為其中的關鍵道具而令人印象深刻。這些關鍵道具不僅具備鎖鑰的解謎屬性，也擁有一種純粹的操作的樂趣。在沙漠仲裁廠中，玩家會獲得陀螺，它不僅能嵌入某些地面旋轉、解開謎題，也可以卡在軌道上快速移動，提供了一種雲霄飛車般的爽感。同樣的，鼓隆礦場中玩家可以佩戴鐵鞋，依靠更大的重力開啟某些踏板開關；但令人驚喜的是，鐵鞋可以將玩家磁吸在特定牆面上，甚至可以倒立在天花板上行走！

關鍵道具的多功能性使它更加有趣，使用這些多功能性道具的箱庭也會極具記憶點。

但是，設計關鍵道具也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如圖所示，《塞爾達傳說：黃昏公主》的很多關鍵道具只在特定的箱庭中有使用的機會，在遊戲的後續流程便沒有任何用武之處了。相對的，《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的關鍵道具是能夠讓玩家經常使用的，不論是大世界還是箱庭中。


因此，在設計包括關鍵道具在內的角色特殊能力時，最好考慮到它是否能夠和遊戲中的其它系統聯動。

七、優秀的箱庭案例

在這個部分，筆者會分享一些個人覺得有意思的箱庭設計小知識。

首先是關於短期目標的補充案例。


《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的神殿通常包含4-5個需要解決的謎題，其中樞房間會顯示目前玩家已經解決的謎題個數。《塞爾達傳說：時之笛》的森之神殿也將玩家的進度視覺化：中樞房間會有4個火把，玩家需要在箱庭中找到4個對應的幽靈並擊敗它們，使得中樞房間的火把依次點亮。


救人是一種常見的拆分短期目標的方法。玩家進入《塞爾達傳說：時之笛》的火神殿時，會被告知需要探索該箱庭，並救出被囚禁在箱庭各處的數位鼓隆族人；每當玩家救出一位鼓隆族人（完成一個短期目標），他就會得到一個關卡提示。《塞爾達傳說：黃昏公主》的森之神殿將這一方法更進一步：玩家需要救出數只小猴子，這些小猴子在最後會充當繩索，一起抓住玩家，把他盪到之前無法到達的懸崖另一側。


運輸物件是《塞爾達傳說》系列十分常用的解謎型別：玩家需要物理攜帶一個物件，將其運輸到特定的位置。《塞爾達傳說：織夢島》的大鷲塔是其中一個經典案例：玩家需要手持大鐵球，將其運送到大鷲塔二層的四個角落，並用它擊碎用來支撐的4個柱子。於是，大鷲塔會坍塌，四層和三層會合併為一層。

《塞爾達傳說：黃昏公主》的時之神殿是另一個筆者很喜歡的案例：玩家需要探索一段線性的箱庭，抵達箱庭的最深處，並獲得關鍵道具控制權杖。接下來，玩家會發現自己能夠利用權杖控制旁邊的大石像，並需要將這個大石像運送回箱庭的入口。也就是說，玩家現在需要反著再走一次箱庭，但這次他得考慮到大石像這個額外因素。


正如剛剛提到，《塞爾達傳說：縮小帽》讓玩家縮小的核心玩法十分成功，因為它的使用頻率在整個遊戲流程中都很高。在大世界中，玩家能夠發現許多需要縮小才能鑽入的洞口，海拉爾鎮的設計完美展現了縮小這一玩法的泛用性。雖然是用來休息補給的城鎮，但海拉爾鎮展現出許多可以縮小探索的路徑，這些路徑如同誘餌吸引著玩家。於是，在一個個支線任務的驅動下，玩家得以真正縮小並從另一個維度探索海拉爾鎮，一點點揭開這個城鎮的全貌。

同樣的，本作的箱庭也運用了縮小這一核心玩法。在風之遺蹟中，玩家需要在正常和縮小形態間切換來探索這一箱庭，而終點的Boss更是需要玩家同時運用縮小能力以及關鍵道具才能擊敗...先把大機器人弄癱瘓，然後縮小鑽到它的身體裡大搞破壞吧！

與本作相比，《塞爾達傳說：黃昏公主》的核心能力就顯得有些雞肋。玩家可以變成狼形態，但狼形態的使用場景和頻率都不高。設計師為狼形態設計了幾種額外的玩法，但並沒有將其有機融入到遊戲整體中，使得這個核心能力的使用比較割裂。


在《塞爾達傳說：幻影沙漏》和《塞爾達傳說：大地的汽笛》中，設計師創造了一種需要玩家多次訪問的箱庭。玩家在遊戲流程初期就能探索海王神殿和神之塔，但只能探索三層。在攻破大世界的其它箱庭後，玩家可以回到這裡，繼續深入探索。所以，遊戲的整體流程變成了：海王神殿 / 神之塔 - 大世界箱庭1 - 海王神殿 / 神之塔 - 大世界箱庭2 - 海王神殿 / 神之塔 - 大世界箱庭3 - 海王神殿 / 神之塔...

為了讓這個多次訪問的箱庭與眾不同，設計師在這兩作採用了不同的方式。海王神殿的探索是限時的，一開始只有10分鐘，而玩家每次擊敗其它箱庭的Boss後，就能使海王神殿的探索時長增加，因此能更加深入探索海王神殿。

神之塔的核心玩法是雙人解謎。玩家可以同時操控林克和附身在黑騎士身上的塞爾達公主。在神之塔不同的樓層中，塞爾達公主能附身不同種類的黑騎士，有些可以跨過尖刺陷阱，有些可以揹著林克跨過岩漿，有些擁有自發光的火焰劍，有些則能夠在箱庭中傳送。


雖然《塞爾達傳說》系列傾向將箱庭和大世界的體驗分割，但還是有一些優秀的與大世界聯動的箱庭。在《塞爾達傳說：眾神的三角力量》的骷髏森林中，森林的地表和地底迷宮在垂直結構上是對應的。因此，玩家需要多次往返地表和地底。有時候，從地表上的一個洞就能墜入地底之前無法到達的房間。

《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的魂之神殿將箱庭拆分成位於大世界4個位置的小加工廠。玩家必須依次從加工廠中運輸零件到大世界，將零件拼裝組合成大機器人。在這之後，玩家需要駕駛機器人在大世界中行動、擊敗敵人，並抵達位於大世界另一處的Boss戰場地。


環路在《塞爾達傳說》系列的箱庭中也有廣泛的運用。透過環路，玩家在箱庭裡獲得關鍵道具後，能直接順路前進返回之前的房間，這使得整個箱庭的體驗更加線性。

《塞爾達傳說：天空之劍》因為採用了存檔點的機制，所以經常會使用環路。這也體現了環路的其中一種優勢：它能夠打通和存檔點相連的捷徑，縮短玩家在死亡重生後的跑圖距離和重複體驗。

八、打破正規化 - 曠野之息

講到這裡，可能許多的系列新玩家會有一個疑問：這和我玩過的塞爾達完全不一樣啊！

沒錯，“迴歸原點”和“打破正規化”是藤林秀麿在創作《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時的核心目標。《塞爾達傳說》系列在這麼多年的發展中，已經存在許多的設計正規化；它們就如同一個個枷鎖，一點點束縛住了這個偉大的遊戲系列，使它很難繼續前進。

所以，是時候打破那些一直以來的思維定勢，從《塞爾達傳說》的原點出發，涅槃重生。

那麼，請問大家，《塞爾達傳說》系列箱庭的核心是什麼？有哪些東西、哪些概念是我們需要傳承下去的？又有哪些東西是限制住我們的，是可以被捨棄的？

讓我們看看藤林秀麿給出的答案。


首先得保留作為角色特殊能力的關鍵道具，但需要將這些關鍵道具更深入地植入在開放世界中。磁鐵、製冰器、時間停止這些能力都能在開放世界中隨時有理由去使用...嗯，感覺還是不太夠啊...


大世界的120個神廟就此誕生了。在每個神廟中，玩家得以針對性地使用這些關鍵道具。它們的流程都短小精悍，因為重要的使用頻率而非單次時長。

既然都做到這步了，不然直接取消在大型箱庭中獲得關鍵道具的正規化。透過直接在遊戲最開始的4個神廟給予玩家關鍵道具，並進行起承轉合的教學，讓玩家在初期就獲得了所有的關鍵道具。這是針對開放世界探索的設計最佳化。


那麼，在《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的大型箱庭中，我們要保留哪些東西呢？答案是空間感、鎖鑰和關鍵道具玩法組。但是，它們都得做出相應的調整。針對空間感，設計師創造出了四神獸，這是一種“機關盒”型別的箱庭，但它並不符合我們之前的定義。玩家能夠隨時調節神獸的整體結構，而不必前往特定的房間才能觸發。也就是說，空間感附帶的繞路特性被消除了。


鎖鑰結構正如其名，是一種極大限制玩家行動的設計方式，而這其實與本作基於開放世界的自由感相悖。於是，設計師將鎖鑰簡化到最簡易的形態，也就是4-5個完全平行的房間或謎題，將這些謎題以自由的順序解開後，玩家就能面對Boss了。至於關鍵道具玩法組，設計師不再需要考慮如何一步步教學玩家，而是能直接上強度，創作需要多個關鍵道具能力配合的謎題。

但箱庭的那種獲得關鍵道具後“開始翻盤”的情感體驗不存在了，整個箱庭如果只有5個謎題，那麼玩家的體驗會很平淡，這有什麼解決方法嗎？想想進入神獸內部前的流程吧！


每個神獸的進入方式都不同，但它們都共享著相同的框架：需要先放倒神獸、使它癱瘓，才能進入神獸內部開始解謎。擊倒神獸的過程強調動手，而神獸本身的探索強調動腦。在使神獸癱瘓的那一刻，玩家獲得了類似的“開始翻盤”的情感體驗。

九、繼往開來 - 王國之淚

終於，在最後，我們來到了《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這部作品重新解構了關鍵道具。


究極手和餘料建造是超模的關鍵道具能力，它們聯動著整個左那烏道具系統，而每個左那烏道具，都可以被稱作是一種關鍵道具。這些數量眾多的道具被放到神廟中挨個去教學。


《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給予玩家的權力，是將這些左那烏道具自由組合的能力。玩家可以透過究極手，創造出幾乎是任何形式的自定義道具，其包含了多種道具能力。


於是，在神殿與神廟的探索時，設計師只定義了起點和終點，而不對中間的過程加以限制。玩家可以透過創造不同的自定義道具，以不同的方式從起點抵達終點。這是一種無法想象的湧現式的自由感。

等一下，這樣的話，自由度也太高了。本作捨棄了側重空間感的大型箱庭，但也增加了另一個限制，也就是同伴能力。


同伴能力解決了多個問題。首先，它在一定程度上充當了系列舊作中關鍵道具的責任 -- 一鑰對多鎖。在火神殿中，阿沅的滾球衝撞技能可以打破擋路的可口巖，也能夠調節軌道的方向。其次，它將玩家的自由式解謎最終收束了起來。為了讓阿沅能夠衝撞到特定的物體，設計師設計出了一些針對這個同伴技能的對應謎題，比如搭建一個斜坡，使他能夠順著斜坡，衝刺撞向到高處的物體。


與前作相同，《塞爾達傳說：王國之淚》中大型箱庭的完整體驗也被拆分成前往神殿和神殿本身兩部分。因為失去了擊倒神獸這種巨物的震撼體驗，本作只能依靠其它的方式實現類似的效果，比如風神殿和水神殿透過蹦床和攀瀑向天空進發的流程，又比如火神殿和雷神殿將Boss戰前置的流程。

後日談

至此，我們回顧了《塞爾達傳說》系列三十多年來的箱庭發展史，不知道大家感想如何？

從零開始、一點點增加正規化、到最後打破正規化並涅槃重生，真令人感慨，不是嗎？

我的第一部《塞爾達傳說》是《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它令我著迷、驚歎、並開始了我對於塞爾達全系列的巡禮。當我從它的起點開始回溯，我在每一部作品中都找到了曠野之息的影子。在那些風格迥異的箱庭背後，有一種傳承不變的核心。即便所有的《塞爾達傳說》都在進行著創新 -- 騎馬、航海、鐵路、縮小、變狼、體感，它們是那麼的不一樣。但在我真正上手遊玩的過程中，又會發現，一切都未曾改變。那份核心，一直都在那裡。

我見證了宮本茂那載入史冊的2D和3D塞爾達，見證了青沼英二接過衣缽、摸爬滾打併最終無愧於塞爾達製作人的歷程，也見證了藤林秀麿打破塞爾達系列立下的條條框框、抓住那份核心並重塑塞爾達傳說的勇氣。如今，回過頭來，再次看向《塞爾達傳說：曠野之息》，它的偉大實在不可思議。

傳承需要勇氣，拋棄需要勇氣，將一切表象打破再重塑更需要無與倫比的勇氣。《塞爾達傳說》系列正是遊戲史上，獨一無二的，一直在超越自我的奇蹟。那份勇氣，透過林克（Link 連結），傳遞到了每位玩家的心中，而我們在海拉魯經歷的每一場冒險，都是亙古不變的，

勇氣的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