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廢除“網路中立”對中國的影響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 IPv6頭條”(ID：IPv6TT)，作者：趙肅波。

老趙和隔壁老王(王海濤)合作寫了一篇文章，發在《電氣&智慧建築》雜誌增刊上。文章寫得比較倉促，這幾天有些新的思考和收穫，所以增加了一點內容，重新發在公眾號裡面。

最近有些文章拿美國廢除網路中立亂說事，特別是吉林省某大學經濟學院院長某教授的講話，被很多公眾號轉發。其中關於美國廢除網路中立對中國的影響的說法，完全是四六不靠的瞎扯。專家，只能在自己的領域裡面是專家，換個領域可能就會變成磚家。所謂露巧不如藏拙。

一、美國FCC廢除網路中立規則

2017年12月14日，美國聯邦通訊委員會(FCC)舉行投票，以3：2透過了廢止2015年透過的《開放網際網路法令》(Open Internet Order)中關於網路中立的規則。2018年6月11日美國聯邦通訊委員會(FCC)廢除網路中立性原則(Net Neutrality)正式生效。這意味著美國前總統奧巴馬任期內確立的網路中立原則徹底終止。

網路中立性(Netneutrality)，亦稱為網際網路中立性(Internet neutrality)，這一詞是由哥倫比亞大學媒體法教授吳修銘(Tim Wu)於2003年所提出，作為存在已久的公共運輸業者這個概念之延伸。網路中立性是一個原則，要求所有網際網路流量均應被平等對待, 網際網路服務供應商應平等處理所有網際網路上的資料，不差別對待或依不同使用者、內容、網站、平臺、應用、接取裝置型別或通訊模式而差別收費。

網際網路服務主要由兩種企業提供，第一種是網際網路服務供應商(ISP)，主要是電信公司和寬頻網路公司，主要透過鋪設通訊傳輸網路、移動4G網路、公共WIFI網路等，為政府、企業、家庭使用者提供網際網路寬頻接入服務。第二種是網際網路內容與應用服務供應商(ICP)，透過建設網站、提供APP應用、提供雲端計算服務平臺等，為使用者提供網際網路內容資訊服務和應用技術服務。2015年《開放網際網路法令》透過之前，美國網際網路內容服務企業與電信運營商之間發生過多次衝突。例如，為了解決透過Comcast傳輸影片速率越來越慢的問題，2014年第1季度，Netflix與Comcast就改善Netflix影片點播服務品質達成協議。協議達成後，Netflix影片點播的速率增加了66%。

FCC廢止網路中立性原則，從美國國內來看，意味著今後美國電信運營商可以區別對待不同的網際網路內容服務商ICP。ICP可能被迫支付更多費用購買頻寬和網速，電信運營商也將有權為自己經營的ICP內容優先提供頻寬和速度，變相擠壓競爭對手。網路中立的支持者認為，允許電信運營商為保證網路品質或加快傳輸收取額外費用，將形成一種剝削式的商業模式，ISP可能封鎖競爭對手的網站及服務。本次FCC廢除“網路中立”後，美國企業Netflix被視為最大輸家，因為Netflix和Youtube的網路流量約佔美國網路總體流量的比例約70%。

從國際視角來看，由於美國是全球科技中心、網際網路管控中心(全球域名管理和IP地址分配管理機構位於美國)，美國廢止網路中立性原則，如果實施不公正的單邊網際網路管制措施，確實其它國家會帶來很大的風險。但是，廢止網路中立性原則不是關閉網際網路，這兩點不能混淆，更不能胡亂因果嫁接。

二、中美貿易遭遇美國對等貿易原則

中國GDP 30年來保持持續快速增長，已經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共產黨十九大提出“建設社會主義強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目標，以及“中國製造2025”發展規劃，使美國意識到中國跨越式發展將會大幅度改變世界產業格局，並將對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帶來直接挑戰，由此美國在戰略上將中國重新定位為世界級競爭對手，開始全面遏制中國發展。2018年制裁中興通訊公司、中美貿易戰爆發等事件就是美國遏制中國的具體手段。

對中美貿易關係的未來發展，川普政府一直強調“對等”原則。2017年7月19日首輪中美經濟對話會議，“對等reciprocity”成為美方代表的高頻詞彙。對話會議開幕時，美國財長姆努欽說，對等的關係意味著“為美國公司在中國提供和我們為中國公司在美國提供相同的准入”。

2018年5月2日中美第二次貿易談判，美國代表團共提出7條要求，其中第二條要求中國停止對中國製造2025的補貼和政府支援，停止政府資助的盜竊智慧財產權及其它機密資訊的行為。此次貿易談判雙方最終未達成協議。

2018年6月2日中美第三輪貿易談判，未達成解決協議。2018年6月15日，美國總統川普宣佈對價值500億美元的中國產品加徵25%的關稅。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6月15日公佈徵稅清單，總計1102項商品，主要是“中國製造2025”產業政策或從中受益的產品，包括航空航天、資訊科技、工業裝置、機器人、新材料和汽車等行業。6月16日中國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宣佈對原產於美國的659項約500億美元進口商品加徵25%關稅。6月18日美國總統川普再次宣稱將對價值2000億美元的中國進口產品加徵10%的關稅，並表示，“如果中國對美國出口產品的關稅再度加徵關稅，美國會將徵稅範圍再擴大2000億美元。”

2018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川普表示支援自由貿易，但提出需要“公平”和“對等”(We support free trade, but it needs to be FAIR and RECIPROCAL)。要求各國提供相同的競爭環境，採取同樣的關稅水平，實施同樣的市場開放。

三、中國網際網路市場的巨大吸引力

在網際網路領域，美國佔據全球主導權，但是中國正在快速追趕。

2018年5月，“網際網路女皇”瑪麗·米克爾公開發布了2018年《網際網路趨勢》報告指出，世界網際網路排名前20的企業均來自於中國和美國兩個國家，其中，美國有蘋果、亞馬遜、微軟、谷歌、Facebook、Netflix、eBay、Uber、Airbnb等11家公司，中國有阿里巴巴、騰訊、螞蟻金服、百度、小米、滴滴、京東、美團點評、今日頭條等9家公司。美國11家企業的總市值為4.32萬億美元，中國9家企業的總市值為1.47萬億美元，重量級對比接近3:1。美國上榜企業平均市值是3900億美元，中國上榜企業平均市值是1600億美元，雙方對比接近5:2。

瑪麗·米克爾報告指出，世界網際網路格局只有中國和美國兩個玩家。在未來5到10年內，全球網際網路領導地位將發生鉅變。

瑪麗·米克爾報告指出，中國移動網際網路的使用者在快速增長，已經超過6億人，中國線上娛樂和共享出行進入黃金時代，移動支付蓬勃發展，應用場景日趨廣泛，電子商務和線上廣告的創新與增長令人矚目。中國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網路遊戲市場，中國網民越來越願意為網路遊戲、線上直播、線上影片等內容服務付費買單。

中國網際網路市場的快速增長，孕育出阿里、騰訊、百度、京東、小米等一批創新型網際網路企業，隨著中國網際網路使用者規模增長、使用者的消費能力增長、網際網路付費業務成熟度越來越高，中國的網際網路市場已經具有足夠大的規模和消費能力，對國際網際網路巨頭的吸引力也越來越強烈。

2018年4月22日，在福州召開的首屆數字中國建設峰會上，國家網際網路資訊辦公室釋出了《數字中國建設發展報告(2017年)》。報告指出，中國數字經濟蓬勃發展，2017年我國數字經濟規模達27.2萬億元，同比增長20.3%，佔GDP的比重達到32.9%。2017年，我國資訊消費規模提升至4.5萬億元，同比增長15.4%，為同期最終消費增速的2倍左右，佔最終消費的比重達10%。移動支付逐步實現全場景消費，移動支付交易規模超過200萬億元，居全球第一。

面對這樣一組令人激動的數字，國際網際網路巨頭企業怎麼會不動心。

四、美國廢除網路中立與對等貿易原則對中國網際網路的影響

1、中國網際網路市場開放度不高

恆大研究院院長任澤平在《中國對外開放的進展評估與變革展望——中美貿易戰系列研究》研究報告中指出：當前中國分行業的開放程度可劃為四類：一是禁止外商投資，比如網際網路資訊、新聞廣播、軍工等行業;二是限制外商投資，限制外資股權比例，比如汽車、金融、電信、能源、電力行業;三是外資限制較少，比如醫療、鋼鐵行業;四是對外開放程度較高，市場充分競爭，參與主體多樣化，比如旅遊行業。

《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規定，外商禁止對網際網路新聞資訊服務、網路出版服務、網路視聽節目服務、網際網路文化經營(音樂除外)、網際網路公眾釋出資訊服務等產業進行投資。此外，外資投資直接網際網路產業存在隱性壁壘。2017年6月生效的新《網路安全法》規定，在中國境內運營中收集和產生的個人資訊和“重要資料”應當在境記憶體儲，如需向境外傳輸，應當按照主管部門制定的辦法進行安全評估。

2、美國可能利用對等貿易原則要求中國開放網際網路市場

對於未來的中美貿易關係走勢，可以預判美國將繼續要求執行對等貿易原則，要求中國修訂貿易和產業政策。可能要求中國擴大開放網際網路服務市場，允許美國網際網路內容服務商、雲端計算服務商、大資料企業進入中國市場提供服務。

中國巨大的移動網際網路使用者群，移動支付技術成熟，和消費者付費購買內容習慣逐步養成，已經形成了一個成熟並且快速增長的移動網際網路市場。美國的網際網路遊戲、音樂、娛樂服務企業看著中國海量的消費者和巨大的市場需求卻隔著玻璃門無法賺錢，從商業角度看這是一種巨大的損失。搭上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的快車，分享中國移動網際網路發展的紅利，可能將成為美國對中國下一步貿易談判的核心訴求之一。

3、廢除網路中立可能成為美國遏制中國製造2025的一張牌

美國聯邦通訊委員會(FCC)正式廢止網路中立規則，放開了對電信運營商的束縛。電信運營商可以無限制地採用差異化服務，但無須承擔責任。

對於美國境外ICP網站，美國電信運營商同樣可以採取技術手段選擇性地限制或封閉某些網站，特別是涉及政治、宗教、文化、金融、意識形態等型別網站，造成使用者訪問出現網路擁堵、高延遲、高丟包等現象，實際上不能正常訪問，從而達到了封閉某些特定網站訪問的效果。由於網路中立性被廢止，所以美國ISP可以免責。未來部分中國網站可能會靜悄悄地遭受到這種限制，但是一些負面網站則可能正常訪問，甚至付費獲得加速和最佳化。

由於遏制中國製造2025是美國的重點目標，因此廢除網路中立規則之後，美國就可以採用各種網路技術手段，劣化中國IP地址訪問美國科技網站、高校網站、學術期刊資料庫等科技資訊網站，防止中國科學家和技術人員從網際網路查詢世界最新科技資訊和科學研究成果;從另一個角度對中國製造2025所需的世界先進科學技術資訊進行靜悄悄地堵截。這才是廢除網路中立規則給中國帶來的真正的最大風險。

美國學者亨廷頓曾經預言了今日的中美貿易衝突。在《文明的衝突》中文版序言中寫到：“如果中國經濟在未來10年或20年終仍以現在的速度發展，那麼中國將有能力重建其1842年以前在東亞的霸權地位。未來的世界和平，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依賴於中國和美國的領導人協調兩國各自利益的能力，及避免緊張狀態升級為更激烈衝突甚至暴力衝突的能力，而這些緊張狀態和對抗將不可避免地存在。

中國製造2025、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建設社會主義強國的願景，與川普“讓美國重新偉大”的國家戰略存在嚴重衝突。老大永遠不會坐視老二超過自己成為新的老大，因此中國和美國不可避免進入世界領導權更迭之爭，修昔底德陷阱無法迴避。

一個國家的強大不是靠GDP注水，而是自身的持續科研創新能力和工業化製造能力。廢除網路中立規則雖然是美國內政，但卻可能成為美國捍衛全球領導權，阻撓中國從網際網路上獲取美國和世界先進科學技術資訊的手段，這一點才真正值得注意。對於美國聯邦通訊委員會(FCC)廢除網路中立原則，立足宏觀背景，從利益分析的角度解讀更準確，而不是不懂裝懂，誤導學生和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