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聚：失落的魔法》：如何把一個三年長團做成CRPG

怎麼把一個長團做成電子遊戲？我們嘗試了一次，有一些經驗可以和大家分享。

前言

跑團已經十五年了，大部分時候都是做DM，創作過的大大小小的模組也有上百個，但除了參與的PC知道外，這些故事都一直在廢紙堆裡沉睡著。有一天和某牙收拾房間時，把以前跑團用過的大盒子翻了出來，裡面塞得滿滿的列印紙，都是人物卡、怪物資料、塗鴉的地圖，還有模組大綱。我們一邊翻一邊回憶，大綱寫得比較簡略，有些細節現在已經記不清了，都覺得有點可惜。要是有機會，能把這些團的故事做成遊戲或者動畫就好了。某牙當時的感想可能就是後來真會去做這件事的起因。

中間其實又經過了幾年，生活和跑團都在繼續。然後，做這件事的機會不期而遇出現了，於是就有了《雲聚：失落的魔法》，後文簡稱《雲聚》。《雲聚》的故事用的是最近幾年一直在跑的長團的第一部分，這是個麵糰，大約一個月一次的頻率，差不多三年的時間，比較幸運的是中間一直沒有人員變動，DM和五人冒險小隊都抵抗了現實中的各種搬家、換工作的影響，最後完整結團。

《雲聚》最初的構想是一個文字冒險遊戲，玩家個體只擁有一些技能，可以影響劇情的走向，戰鬥也被當成一種技能，需要武力解決問題時，只要戰鬥技能高就可以成功。這樣做的好處是製作簡單，只需要任務系統就可以，但缺點也很明顯，畢竟DND和其它輕規則不同，戰鬥在其中比重非常大，去掉了戰鬥，整個遊戲就好像少了骨架立不起來，所以最後還是按規則做了戰鬥系統，同時也給自己挖了大坑，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一、世界架構

專案開始後，面臨的第一個工作是構建世界，主要從地理、歷史、宗教、習俗這幾個方面入手，構建出遊戲世界的大致面貌。在跑團模組裡面，這件事情其實不需要專門去做。我帶團的習慣是由點到面，故事開始在一個小村莊，世界上就只有這個小村莊，隨著PC們離開家鄉，一步一步探索世界，世界也變得越來越豐富和具體，但PC們沒去過的地方，依然不存在。

但CRPG不能這麼做，尤其是多人一起寫作的情況下，一開始就必須要把整個世界架構清晰地定下來，這樣在寫作的過程中才有一條基準線，不至於出現各寫各的，自相矛盾的情況。還好，在跑團的過程中，這個世界已經建起來七七八八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大量補充細節，讓世界更合理、更真實。


1.地理：遊戲的舞臺

首先是地理，這是世界架構中最重要的部分，決定了玩家活動的舞臺。比較幸運的是雲聚這個故事是圍繞著一座核心城市展開的，這和大部分CRPG的敘事結構很像，比如著名的博得之門、阿斯卡特拉、無冬城、印記城等等。

雲聚裡的核心城市叫廷巴圖克，這個名字來源於DM對聖騎士劍的記憶，《大航海時代2》的玩家會知道我在說什麼。廷巴圖克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魔法、商業和藝術之都，名義上是共和制，由一個法師評議會統治。廷巴圖克的周邊星羅棋佈地分部著一些小公國和自治領，政治上大多依附於它。廷巴圖克的主要對手是南方的凱撒城，古代蓋亞帝國的首都，現在雖然衰落退化，但名義上還是宗主國，而凱撒城也一直試圖恢復自己古老的榮光。熟悉世界史的玩家可以看出，這個設定其實是有現實參照的，文藝復興時期的弗洛倫薩和羅馬。參考現實構建世界可以讓架空設定有一條合理線，不至於跑偏。

2.歷史：我們從何而來

舞臺搭建好以後，下一步就是歷史，其實歷史和地理本身就緊密相關，世界為什麼是現在這個樣子，必然會有其來源。西方奇幻的主流設定裡面，大都會有一個發達的古文明，因為種種原因崩潰，之後才形成現有的世界，這其實也是現實的對映，希臘—羅馬文明崩潰後產生的漫長中世紀。

雲聚的歷史也類似，古代有一個極其發達的魔法文明——蓋亞帝國，因為某個原因而毀滅，才形成了今天的世界，而蓋亞帝國的最偉大的成就就是——雲聚！隨著故事的進行，玩家會逐漸發現雲聚的祕密，最終揭開蓋亞帝國毀滅的真相。

3.宗教：信仰的力量

雲聚裡面宗教和神明的設定和傳統的CRPG都不一樣，這可能也是我們和歐美開發者最大的區別。中國沒有強烈的宗教文化，尤其是這個時代，宗教對我們來說就真的只是一個遊戲概念而已，就算在參觀聖彼得大教堂和藍色清真寺時會被巨集偉的景象震撼，也只是基於建築和藝術，而非信仰。但是DND的故事裡面不能沒有宗教，除非你把牧師和聖武士這兩個職業全去掉，這當然不行。

雲聚裡的教會分為兩類，一類是信仰舊神的傳統教會，在舊神被毀滅的今天影響力有限，另一個是信仰所謂至高神的新興宗教——迴歸教，他們只信仰唯一的至高神。一神教和多神教共同存在，經常爆發宗教衝突，而回歸教也和玩家的冒險歷程息息相關。


4.習俗：讓世界生動起來

習俗部分主要是新增細節，而細節是代入感的最佳體現。我至今仍然記得第一次讀《沙丘》時的感受，前面作者洋洋灑灑寫了很多設定我都看得雲裡霧裡，但當看到保羅第一次穿蒸餾服，介紹怎麼樣回收人體散發的水份時，立刻對這個沙丘世界有了身臨其境的認知。

這個時代的人怎麼謀生？怎麼說話？怎麼娛樂？貨幣有幾種？不同社會階層和不同受教育程度的人對世界的瞭解和認知有何不同？魔法在人們的生活中有何影響？這些方方面面的細節都需要考慮。習俗方面的設定太過瑣碎，剛開始很難面面俱到，於是我們建立了一個百科文件，在寫作的時候隨時補充。當我寫到安布羅公國盛產冰酒的時候我會記錄進去，別的作者寫到廷巴圖克的流行消遣時也會記錄進去，日積月累，設定就越來越完善。


二、敘事結構

世界構建工作告一段落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梳理故事大綱。在這點上，我們又發現跑團和CRPG的不同。

跑團的故事結構通常都是是線性，一個長團由若干個模組組成，模組之間的故事有因果關係，戰鬥難度也逐漸遞增。官方模組《蟲之年代》就是典型，整個戰役劇情由十二個單獨的模組組成，玩家必須先去過風語之墓才知道黑檀三者的訊息，才會去沉石礦做進一步調查，故事一環扣一環，像一本小說。其實用這種結構的RPG遊戲也不少，日系RPG多半都是這種結構，但我們想做的是一款美式RPG。

最終我們選擇了樹狀結構。樹狀結構下，主線故事是一條線，其餘的支線故事呈網狀分佈，大家熟悉的《博德之門2》就是這種結構。玩家剛到阿斯卡特拉，主線就是一個目標攢錢出海，所有的支線劇情都同時開放，你可以先去幫娜里亞奪回城堡，也可以先鑽下水道對付眼魔邪教。這種結構的遊戲體驗自由度高，但又能保證敘事，不會出現開放世界那種漫無目標的狀態。插句題外話，這種結構是我個人感覺體驗最好的兩種遊戲結構之一，另一種是輻射新維加斯的故事網結構。

明確這一點後，要做的就是把跑團模組裡的每一個故事分類，把其中最核心的故事抽出來作為主線劇情，其餘故事作為支線劇情，再去調整故事與故事之間的邏輯關係。我們希望主線和支線劇情之間雖然沒有強制的先後關係，但還是會產生相互影響，一些支線完成後，會在主線裡產生額外的情節，甚至為主線提供更多的解決方案。比如在凱撒城時，主線劇情進行到要去監獄救人，需要花一大筆錢賄賂典獄長，但你之前如果完成過幫助某個獄卒救回兒子的支線劇情，那個獄卒也會冒著風險帶你混進監獄。


三、主角和扮演

下一件要做的事是主角設定，這一點也是跑團和CRPG有很大不同的地方。跑團時，一個團的通常有三到六個玩家，每個人扮演自己的角色，並沒有誰是主角誰是配角之分，從這個角度來說，更像是魔獸世界那樣的網遊。

CRPG中，玩家自始至終扮演的是一個角色，通過這個角色去觀察世界，探索世界，影響世界。遊戲主角又分為兩種型別，一種是日式RPG的常規做法，主角是一個特定的角色，玩家只是在扮演他，他有自己的名字、性格、過往經歷，在《最終幻想7》裡是克勞德，在巫師系列裡是傑洛特，在塞爾達傳說系列裡是林克。另一種是美式RPG的常規做法，主角由玩家自己定義，從名字到性別，從性格到能力，各方面都由玩家自主選擇，遊戲頂多賦予玩家一個巴爾之子或者郵差之類的身份，這個過程更像是跑團建立人物卡。

題外話，雖然也有《冰風谷》和《灰鷹：邪惡元素神殿》那種扮演一個小隊的遊戲，但多半以戰鬥為主，扮演的成分很弱。

我們選擇了自定義主角的做法。主角只有一個身份，其它都由玩家自己定義，玩家的性別、職業、屬性、技能、法術都會在劇情中產生或多或少的影響。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是九宮陣營，除了聖武士職業開始就是守序善良外，其餘職業都是從絕對中立開始，隨著玩家在遊戲內的行為逐漸改變。陣營不光是對玩家行為的記錄，也會影響一些職業的能力，尤其是聖武士，一旦偏離守序善良，後果嚴重。

自由的扮演自己的角色，為善為惡都可以，只要承擔相應後果，這就是我們希望達成的效果。


四、一起冒險的同伴

最後我想說說隊友，在跑團中其實是不太需要隊友這種由DM扮演的NPC角色的，儘量把所有的戲份都留給PC，不要用NPC來搶戲，大部分DM在積累一定經驗後都會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CRPG裡面主角只有一位，戰鬥又必須以小隊的方式進行，隊友就變成了必須的元素。但隊友存在的意義並不只是協助主角戰鬥，能否塑造出個性十足的隊友角色，是衡量一款CRPG是否優秀的重要指標。

1，人設：他是誰，從哪裡來，要去哪裡？

在隊友設計這塊的下的功夫應該是整個劇情設計工作裡面最多的，因為其他的地方都有跑團時的劇情可參考，而隊友則是從零開始。怎麼樣才能塑造出讓玩家印象深刻的角色，為這個讓我們可死了不少腦細胞，最終我們決定從兩個方面入手，人設和互動。

人設現在是個熱門詞彙，大家都懂，但知易行難。每個角色都必須當成一個獨立的人格，他的經歷，他的喜好，他的說話方式，他的困境，他的目標，這些設定並不是一句空話，最終都要在他的個人任務中體現出來，引起玩家的共情。

說說牧師朱利亞諾的故事，他是一個很另類的牧師，因為他沒有信仰。他生在一個小商人家庭，家裡也沒有誰信神，但他從小就獲得使用神術的能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神力來源是什麼，他很迷茫，知道自己與眾不同，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於是開始四處遊歷，思考自己未來的方向。朱利亞諾還是一個很有主見和頭腦的青年，主角第一次碰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迴歸教的教堂裡，試圖學習迴歸教“讓信徒捐獻出財產又不引起他們怨恨”的方法。總之他是一個有趣的傢伙，希望玩家能喜歡他。

每個隊友都有一個貫穿遊戲大部分歷程的個人任務，其中玩家不光能瞭解到關於他們的故事，還能發揮自己的影響力，影響他們的結局，你可以善待他們，也可以坑害他們，甚至某些任務中還能把隊友騙去和惡魔做交易……


2，互動：讓他們活起來

互動是指每個角色與其他角色之間的互動，包括隊友與主角，隊友與隊友，隊友與其他NPC。隊友在劇情的轉折點上會發表意見，表明立場，如果玩家的行為符合他們的看法，會增進他們對玩家的好感；如果玩家的某些選擇觸及他們的底線，他們會討厭玩家，甚至離開隊伍。隊友與隊友之間也會經常發生互動，有時候是友好的聊天，有時候也可能是激烈的爭吵。

有幾位隊友角色會和玩家產生羅曼史劇情，旅途中她們會經常找主角聊天，最好小心應對。隊友的人設也會體現在戀愛劇情中，有些角色並不是處處迎合就能獲得好感的。


後記

以上都是我在開發《雲聚：失落的魔法》這款CRPG時的一些體驗，其實把跑團做成一款CRPG，雖然不容易，但也沒有起初想象中那麼困難，關鍵還是能不能堅持到最後。遊戲最終能順利面世，感覺之前付出的所有辛勞和糾結都是值得的。

《雲聚：失落的魔法》從8月16日開始在Steam上正式發售，希望所有喜歡CRPG的玩家能喜歡。

作者：T2
來源：機核
原地址：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113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