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春光
再一次寫到春天，是與一位朋友的約定。如今提筆來寫，也是有一些考慮在。而今年的春，屬實有些不同尋常。
今年的春，來得太晚了。
且不說歷年春天是何時來的，節氣意義上的春早就應該來了，而華北平原的大地上仍是沒有任何春的跡象。氣溫忽高忽低，但總比冬天暖和得多，有時甚至想換上短袖。樹上沒有一點兒綠色，仍舊保持著冬天毫無生氣的模樣，我疑心它們是否挺過了這個冬天。
“春寒料峭”的確沒有說著玩兒，今年同去年一樣也沒有逃過“倒春寒”的襲擊。冷空氣遲遲不肯北上，想在春到來之前完成最後一場肆虐。寒冷透過暴露在空氣中的手傳遞到全身，讓我沒敢把厚外套換掉。黎明和傍晚的風並沒有因為太陽的出現變得溫和，而是將冬天殘留的冷延給了春。什麼“吹面不寒楊柳風”，現在是“吹面確寒楊柳風”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花和葉們才不敢這麼早出來吧。
立春過去許多天了，一直沒有雨。我從前並沒有覺得“春雨貴如油”，今年春天卻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空氣乾燥得很，植物也缺水得很，土地同樣是乾的，風一吹，黃沙漫天，隱天蔽日。於是我便盼著雨來，雲朵堆積、天空陰沉的時候，會期望這是雨將來的徵兆。下樓梯我聞見雨的味道時，便覺得雨該來了吧。我在等著這場雨，大家都在等著這場雨。我相信，雨會帶著春天來的。
雨終是沒有來，可春天已在不知不覺中冒了頭。
第一個來的，是農田裡的麥子，這是我意想不到的。每當坐車經過農田，我便抬出頭向那一望無際的莊稼地看上一眼。土地仍是那透著乾涸的暗黃色，但地裡的秧苗已經冒出頭來了。起初我以為只是一兩株，但極目遠眺，你就會發現廣闊的土地已滿是綠色。華北平原不愧是平原，秧苗的綠一片連著一片，形成了一片綠海。雖然它們的葉子上還覆著塵土，雖然還沒有雨來使葉子變得光鮮，但它們用自己最樸素，最真實的方式，來告訴人們：“春天要來了！”
今年的風，的確很大，吹落了上個季節遺留的枯葉，也吹醒了今天的第一棵桃樹。大概是地氣的燻烤讓這株桃樹早早地開了，而且還開了滿樹。我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發現的。天亮得很早，它第一個接收到陽光，第一個與太陽問好，第一個與我們相見。我雖未能近距離地觀察，但它的確讓我驚豔。花開得那樣白，淡雅而又繁多，給人一種溫柔又不懦弱、強大而不強勢的感覺，像是一位身著銀白色旗袍的女子。風吹來，那女子輕搖團扇，垂眸輕笑。它是第一株，也是唯一一株開花的樹。它孤零零地站在那兒，周圍再沒有像它那樣高大的植物。但我覺得它並不孤獨，它是春天的信使，同時帶著冬天送給春天的“雪”，來向人間通告春的訊息。在它之後，“千樹萬樹梨花開”。
街道上的春意其實更甚。人行道兩邊的小樹開了大半，粉的白的各色都有，已分不清誰是桃兒、杏兒、梨兒。一叢黃色小花開得爛漫，我問同伴是什麼花開得這樣盛，同伴說大概是迎春花。迎春花，久仰大名。眼前的迎春花應是開了一段時間，不然也不會開得這樣鮮活，黃色花瓣簇著褐色花蕊，在路旁一叢一叢地聚著，給陰沉的日子裡添了些太陽的明麗。樹木漸顯蔥蘢，柳樹是最早披上綠衣的，“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是假話。一排排柳樹垂下美麗的秀髮，任憑風肆意穿行於髮絲之間，“柳如煙”的景色也有了具象的表現。春，亦步亦趨地來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冬青開始生芽。春天的冬青是極可愛的，陳年枯葉已落進土裡，取而代之的是青翠欲滴的小芽。新葉不是純綠的，而是一種略淺的草綠色，葉片也是又嫩又薄，不像夏天那樣厚實而光滑。陽光直射葉片，進而迸發出巨大的生命力，好像會發光一樣。“向陽花木早逢春”，的的確確出現在我眼前，接收陽光的量不同冬青的長勢也不一樣，有的還是乾枯的枝，有的已是一片繁茂盛景，起起伏伏、交錯重疊，雖沒有花，也是極好的景緻。
太陽已顯示出與冬天的不同了。冬天的太陽是溫和的，傳遞給自然的熱量還不足以抵擋來勢洶洶的冷空氣；春天的太陽則不同，它不再收斂，將能量一日比一日多地傳遞給我們，頗有炎夏的氣勢。的確，“萬物生長靠太陽”，太陽自己也知道這亙古不變的自然規律。春天到了，太陽醒了，我們也要忙活起來了。
顯而易見，春天邁著緩慢的步伐漸漸到來了。陰面的樹陸陸續續開花了，大的小的綻放的含苞的都散在枝頭，像黑夜忘記帶走的星星。人行道旁的樹終於開始長葉子了，與上一個春天相似，只不過那葉子更小巧，看起來弱不禁風。十字路口兩株梅樹次第盛開，像兩個披著紅甲的門神守護在道旁。我問我的朋友們：“春天來了嗎？”他們回答：
“來了啊。”
我又問：“春天快走了嗎？”他們不約而同地說：
“沒有。”
其中一位朋友這樣回答我：“春天不會快走的。我要看到花壇開滿鮮花，那才算看到了春天。”我沉默著。所以春天究竟是什麼呢？是開滿鮮花的花壇，是吹起柳絮滿天的風，還是石橋下湧動的河流？說得抽象一點，是希望，是光明，是生命的讚歌，還是新舊交替的見證？它們都是，但春天不止於此。對於春天的定義，人們或許有不同的看法，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每個人都在盼望春天。有了春天，我們就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有了春天，我們就有了重拾生活希望的勇氣; 有了春天，我們就有了無窮的力量，向前走。“春天像健壯的青年，他領著我們向前去。”
幸甚至哉又見春。春天是獨特而又短暫的，她是春天，又不止是春天。一年好景君須記，日初長，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