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很多網友都有過類似的體驗:在搜尋引擎中輸入關鍵詞,會出現成千上萬條資訊,其中也許剛好有我們需要的,但也夾雜了許多引誘點選卻徒勞無獲的標題和連結。

專家們將這部分質量堪憂的資訊稱為來自內容農場的內容,哪裡有流量,哪裡就有內容,而隨著網路使用者的主要注意力從搜尋引擎遷移到內容聚合平臺,再遷移到短視訊平臺,內容農場也隨之遷移。

內容農場的吸睛力與吸金力

內容農場(Content Farm),又被稱為內容工廠,這個說法最早出現在 2010 年前後,是指以吸引流量、增加廣告收益為目的,低成本、快速地生成大量低質量內容,並關聯搜尋引擎中高點選率的關鍵詞,從而獲取訪問量的網站。內容農場生產加工大量內容並輸出至網際網路,成為了網際網路世界的內容製造者。

然而,與傳統內容產業追求品質或有編輯把關不同,內容農場並不以質量為導向製造內容,而是基於搜尋引擎,因此更能適應搜尋引擎的排序偏好,最終獲得更多的推薦和曝光。

巨大的訪問量意味著高昂的廣告費,內容農場的商業模式也較為清晰。同樣是注意力經濟,傳統內容產業希望用高質量內容吸引受眾的注意力,而內容農場則緊跟熱點話題,快速生產大量內容,藉助標題或關鍵詞,吸引使用者的注意力,以此賺取點選量和廣告費。

內容農場的低成本和高流量,令不少公司趨之若鶩。迪蒙德傳媒(Demand Media,現已改名 Leaf Group)便是其中較為知名的一家內容農場型公司。迪蒙德傳媒成立於 2006 年,2010 年已擁有 65 個網路站點,逾萬名網路寫手。2011 年紐交所上市後,市值飈至 20 億美元,一度超過了《紐約時報》。

英國《金融時報》曾評價迪蒙德傳媒是一家專為谷歌時代創立的公司[1] 憑藉按需生產眾包模式,迪蒙德傳媒每日篩選出熱門選題,以較低的稿酬換取網路寫手們生產的逾千條內容。但同時它也頗受爭議,被諷刺為文化垃圾場,因為這些內容通常是隨意拼湊或者剽竊,以至於谷歌不得不去重視內容農場對搜尋結果的汙染,進而優化演算法以降低低質量內容網站的排名。

不過,並不是每個內容農場都像迪蒙德傳媒那樣備受關注,更多的則是一些籍籍無名的小農場,內容多為洗稿或爬蟲抓取,一旦出現問題,很難找到作者、管理者或網站負責人,網站對侵權或錯誤內容投訴的處理也較為消極。

作為一種依託網際網路發展壯大的商業模式,《經濟學人》雜誌稱低價生成內容的行為雖離經叛道卻是聰明之舉。騰訊科技也曾將內容農場評為 2010 年網際網路熱門趨勢之一。[2]

這像是一種預言,距離這一詞語被首次提出已過去十年,內容農場並沒有在網際網路平臺的管理下完全退場,而是憑藉其商業模式延續和複製著,其生產的內容仍有可能在搜尋頁面佔據靠前位置。[3]

內容農場隨流量從圖文向短視訊轉移

縱觀人類傳播史,為搶奪注意力而進行的內容生產並不稀奇。

19 世紀末,美國新聞界出現了黃色新聞,這類新聞以大量圖片和煽情的文字來吸引讀者的眼球,以低售價、高發行量贏取高額利潤,帶動了整個西方乃至國際新聞業的效仿。在廣告界,通過獵奇、低俗乃至情色的表述,吸引消費者目光的商品也不在少數,時常會引發企業品牌和使用者口碑的翻車

隨著網際網路 Web 1.0 Web 2.0 的轉變,自媒體和 UGC 形成熱潮,尤其是在平臺創作激勵計劃的推動下,藉助自媒體創業成為了一條致富的路徑,也催生出了自媒體村做號團隊等內容農場式的機構。

據《新京報》調查,這類新型的內容農場依然看重的是文章流量背後的內容紅利。寫手通常採用“10 分鐘看資料、15 分鐘寫稿,剩下 5 分鐘想標題的創作模式,這種標題黨文章一般不超過千字,但卻夾雜很多圖片。[4]套路化的內容生產深諳平臺的推薦機制和使用者的閱讀心理,最終獲取了巨大流量,而與流量掛鉤的就是平臺按點選量支付的獎勵金。不過,刺蝟公社曾實地探訪了山東某新媒體村,也讓我們看到內容農場背後,獲得收益的除了農場主,還有那些希望改善經濟狀況的留守婦女。[5]

從搜尋引擎到內容聚合平臺,注意力轉移到哪裡,內容農場就跟到哪裡。當網際網路進入了短視訊時代,越來越多的人們把注意力從圖片文字轉向動態影像,內容農場的目光也隨之遷移。

據《2021 年第 48 次中國網際網路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 2021 6 月,我國網路視訊使用者規模達 9.44 億,其中短視訊使用者達 8.88 億。[6]53.5% 的短視訊使用者每天都會觀看短視訊節目,人均單日使用時長達 125 分鐘。[7]

在抖音、快手之後,微博、淘寶紛紛設立短視訊板塊,並開通直播通道;騰訊建立騰訊微視短視訊平臺,微信增加視訊號功能,各大網際網路公司都利用短視訊吸引使用者。短視訊成為了積聚海量使用者的超級業態後,內容農場在短視訊的製作傳播中再度現身,甚至成為了某些平臺生態的一部分。

內容農場如何影響短視訊行業?

正如騰訊科技在十年前所預見的那樣,內容農場不僅建立文字性內容,視訊很可能成為它們的下一領域。彼時,Howcast(一家指南類視訊網站)因為批量建立視訊,每月播放量達 2500 萬,被視為一個具有代表性的視訊內容農場,而 YouTube 成為了這些視訊的主要傳播渠道。

圖片來源:YouTube

如今,視訊類網站的使用者不斷上漲,以 YouTube 為例,其每月的登入使用者已超過 20 億。[8]這吸引了眾多視訊內容農場前來瓜分流量。根據 YouTube 的演算法設定,使用者的觀看時長優先於使用者點選,有些內容農場則每天釋出 3 4 個十分鐘時長的生活竅門類視訊,輔之以誘人點選的標題和具有刺激性的視訊縮圖,通過吸引使用者觀看,為 YouTube 和自身賺取廣告收入。[9]

在國內,部分短視訊 MCN 機構成為了視訊內容農場的具體形態。隨著短視訊產業鏈逐漸完善和成熟,MCN 行業進入了快速發展期,從 2015 年的 160 家爆炸性增長到 2020 年逾 28000 家。[10] 據學者研究,MCN 機構依託其對平臺演算法的把控能力,提供批量賬號管理、內容運營、選題稽核等系列服務。各短視訊平臺也出臺 MCN 招募計劃,為合作的 MCN 機構提供高額補貼,考核其流量和粉絲數量。[11] 雙方共同實現內容的工業化產製,推出大量 1 分鐘左右成本低、人氣高的短視訊,收穫使用者的注意力,依靠流量盈利。

值得一提的是,正如前文所言,內容農場成為了某些平臺生態的一部分。部分 APP 雖有短視訊功能,但缺乏內容創作基礎,傾向於從內容農場採買短視訊,而這些短視訊將會作為觀看視訊完成任務的素材,成為了 APP 留存使用者、增加使用時長的手段。最終,一些平臺與寄生於平臺的內容農場達成了合作,實現了使用者資料上的勝利

總結下來,狹義的內容農場對短視訊內容行業產生的影響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

一是可能導致短視訊數量和質量的失調。高產量、低質量的內容一直是內容農場被詬病的原因,這在短視訊時代依然存在。在當前龐大的市場需求量下,採用流水線式生產的短視訊公司,通過薄利多銷實現利潤最大化。[12] 儘管大量內容填充了短視訊平臺的資源庫,但藉助蹭熱點、標題黨、同質化的內容良莠不齊,雖有流量卻難以積澱價值,反而會劣幣驅逐良幣,破壞平臺的內容生態。

二是推動娛樂內容成為了硬通貨綜藝影視、明星八卦、內容電商等娛樂類內容通常會獲得較高的傳播量,這體現在資料分析中會引導內容農場順應短視訊平臺演算法,進一步供給相似內容,造成低質娛樂內容的泛濫。而短視訊平臺的個性化推薦機制,也更傾向於向使用者持續推薦相似內容,加劇了娛樂至死的現象,如何防止短視訊內容生產進一步低俗化,值得高度關注。[13]

三是短視訊侵權問題亟需重視。在短視訊 APP 上,經常能看到一些視訊博主通過混剪視訊帶你五分鐘看完一部電影,或是不同的博主換湯不換藥反覆演繹同一段臺詞。12426 版權監測中心釋出的《2020 中國網路短視訊版權監測報告》顯示,僅 2019 年至 2020 10 月間,就累計監測疑似侵權連結 1602.69 萬條,獨家原創作者被侵權率高達 92.9%[14] 短視訊正成為網際網路智慧財產權侵權的最高發地帶,推進版權內容合規管理成為了亟待解決的問題。

四是獲取優質資訊的成本繼續增加。農場生產食物,食物養活人類。內容農場本身即是一種絕妙的比喻:資訊作為一種食物,改變的不是食用者的身體,而是食用者的思想。這一比喻還延續在另一個頗顯單向傳播論的詞語上——“FEED”,它本身有投喂的意思,在網際網路語境中,網友訂閱或關注某個資訊源,即被視為被投喂資訊。

然而,平臺上的內容農場越多,使用者獲取有效資訊的難度越高。儘管內容農場不一定違法,但如果農場比例過高,其流水線般批量輸出的內容就可能有損使用者的資訊消費環境。

在圖文為主的網路時代,這些低質量的圖文混雜在有效資訊之中,令使用者辨別優質內容的時間成本和機會成本加大。到了短視訊瓜分注意力的當下,使用者被各類影像包圍,篩選資訊的難度變得更高。

當然,內容行業一直在發展,本文所探討的內容農場仍然是過去傳統意義上主要產出低質資訊的主體。實際上,當下行業裡的不少 MCN 或傳媒公司已經趨於成熟,能夠在批量化供給內容的同時保證優質性,目前我們在短視訊平臺看到的許多好內容,背後都有專業機構的身影。或許,在整理完內容農場的負向影響後,下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是,內容農場會不會給使用者和行業帶來一些好處呢?

來自:全媒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