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學生會在搞什麼 ——《三〇一室無一人》的敘事展開

高中生活不只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誰不想和美少女學生會會長一起探索校園事件的真相，戀愛與推理、少女的心緒與邏輯的理性，一段紛爭不斷又清新有趣的校園生活拉開序幕。

《三〇一室無一人》由靈潭社製作，是該社第三作長篇AVG，在2019年11月發售。講述了 “循禮中學”新生司思儀，進入校學生會之後，與學生會會長夏千夏、學生會成員尉遲語嫣、周坤等人一起解決學校中發生的奇怪案件，同時在相處中加深感情（談戀愛）的故事。該遊戲根據三日月待宵所著同名輕小說改編而成，在“輕之文庫”的頁面中，三日月待宵有這樣一句簽名：“我……不太希望，讓輕小說成為青春文學借屍還魂的宿殼兒。” 很明顯作者對自己的小說有更大的構想，遊戲製作者選擇這部小說來改編遊戲，也就不會將故事侷限在傳統的戀愛套路中。

一、摸魚、戀愛、搞辯論——遊戲的玩法


同之前兩部作品略有不同，靈潭社在本作的有趣日常中融入了消極的現實敘述，同時引入了較之前更為特殊的遊戲玩法——推理辯論。一些評論指出，遊戲的這種玩法或者說推理模式並非完全獨創，但都承認，在遊戲過程中加入辯論模式，使用證據包中的線索進行推理是很新穎的。就難度來說推理並不困難，辯論流程有提示，關鍵語句也會特別標明，應該不會出現多次勸退導致心情暴躁。


遊戲流程中存在的bug被不少人詬病，筆者也被強制勸退過幾次，但並非是無法操作的程度，只能說有待提升。個人感覺在辯論推理中有節奏稍慢、邏輯稍顯不清的瑕疵，但就模式本身來說是一個加分項，這會迫使玩家更細緻的關注內容，增強對於情節的帶入與理解。“升堂斷案”的遊戲模式配上精緻的立繪，確有讓人一口氣玩下去的衝動。

二、漂亮吧，可愛吧，抱住我就不撒手——這個立繪真好看


《三〇一室無一人》的立繪是比較成功的部分。筆者在給朋友看了夏千夏和尉遲語嫣的遊戲主介面之後他立刻去購買了遊戲。結合人物性格給出恰當的立繪，作品處理得很好。夏千夏的紅髮、總是披著校服、（還有平胸），很好的顯示了她的驕縱、強勢、稍顯囂張的性格；尉遲藍色齊肩短髮、有女僕色彩的裝飾、穿lo裙，顯示了她內斂和溫柔，但也暗示，她在和主流保持距離，某種程度上給人疏離感；劉詩芸，男主的青梅竹馬，本作主要女性角色中唯一眼睛的顏色與髮色不一致的，粉色的領結與在裙子上增加的花朵紋飾表示了她的活潑可愛；賀小蘭的紫色的比尉遲還短的頭髮、領帶與系在腰間的校服外套；尹學姐一絲不苟的穿著整套的校服，這些都符合人物個性。用心的設計帶來的不僅僅是漂亮的姑娘們，這種設計暗示的性格傾向也推動了整體故事的進展。


三、為什麼沒有小姐姐撲到我懷裡——角色與敘事

本作共通線一共有三個事件，前兩個事件密切關聯：“周坤買書事件”和“施銘事件”，兩起事件共用了線索與證據。第三起“洛時雨事件”相對獨立。作者（指劇情的創作集體）希望加強連貫性，施銘這個人物貫穿了後兩起事件，形成了一個相對線性的敘事結構。作者希望主人公在不斷的探索事情真相的過程中，與其他角色互動，加深瞭解，進而推進與周圍人的關係，推進劇情。很遺憾，雖然形成了一貫的線性故事，但很難讓筆者感到故事本身正在“推進”。包括男主角司思儀在內諸角色似乎產生了一些變化，但這種變化不能理解為推進了故事。舉例來說，在洛時雨事件之時司思儀在和尉遲一起活動時偶然發現了一些關於尉遲的祕密，之後又在文化節時與她談話，但仍然會有兩人的關係並不親密的感受，男主人公自己也承認這一點，可之後不久尉遲將頭靠在男主角胸上的操作，就顯得突兀，故事還沒有推進到這一步，行動超前了。


角色的行動和故事本身發了分離，筆者猜測造成這種體驗的一個原因來自“探案事件”的模組化，這些“案件”有獨立存在的傾向。換言之，本作在講故事中加入探案的結構，一定程度割裂了整體敘事以及戀愛部分的完整性，調查獨立事件與“辯論”所佔的比例是高於日常互動的，案件真相的獲得沒有直接加深司思儀和兩位女主人公的關係，至少沒有直接明瞭的體現出來（雖然其中男主獲知了關於夏千夏和尉遲等人的資訊），所以只好讓角色做出一些比較突兀的舉動來推進情節（反過來也能說角色的舉動因此顯得突兀）。

從敘事上看可能是分離，但從角色上看，這種分離表現也是體裁特色。輕小說以及視覺小說遊戲，追求的不是故事的張力，而是角色本身；不是由劇情決定角色刻畫，而是角色優先於劇情。人們的消費也從故事消費演變為“角色屬性資料庫”消費。夏千夏、尉遲語嫣、劉詩芸等人鮮明的具備一些作者與玩家/讀者都熟知的屬性，在這樣一套成為共識的角色性格基礎上展開故事。至於《三〇一室無一人》故事又具有怎樣的特點，則是下文要說的。

四、不吃虧！不上當！一個遊戲兩種體驗——敘事的二元傾向

月岡貞夫指出一個ACG作品的敘事性是第一位的。樸素的理解就是“講一個好故事”。

在steam平臺的遊戲介紹中有這樣的表述：

“推理辯論+戀愛攻略！用推理與論辯深入中國式教育的痼疾，以華麗的證據鏈條擊破奇妙詭譎的謊言！與性格各異的美少女和同伴一起，揪出說謊的同學、失格的教師和殘暴的家長，打碎鉗制著學生的教育枷鎖。波瀾迭起的校園庭審，在此堂堂開幕！”

可以很明顯看出本作的兩個敘述中心一是推理探案，二是校園戀愛，形成了一個事實上的二元結構。（甚至可以說是“雙重二元”，詳下文。）

1、別跟我談什麼愛情，我現在只想破案——推理的重心：

關於推理，筆者在遊戲過程中，多次想到一部動畫《氷菓》，兩者有相當的共通性：校園日常的推理故事，用這些故事來推進整體情節。本作的推理所展現的多是調查，也就是獲得資訊，一些事實來自機械告知，主人公利用這些調查資訊來揭示背後真相。相比而言筆者更喜歡《氷菓》動畫第4話表現的推理過程以及形式：為了解四十五年前古典部成員、女主角家人關谷純的退學真相，男女主角等四人收集了不同來源的四種文字（古典部社刊、學生刊物、月報、學校官方的編年性記錄），通過文字比較分析，在承認四種材料可靠性的基礎上，彌合了一些諸如月份的差異，結合六〇年代的時代背景，最終推論出一個“古典部的遙遠過往”。


筆者認為這體現了《氷菓》該部分推理和本作推理故事的不同取向：《氷菓》這段的推理故事的中心在“敘述”，而本作的推理故事則在“解釋”。在《氷菓》中進行的工作是“事實重建”，而本作則在“揭示背後真相”。《三〇一室無一人》中的案件都存在“表事件”和“裡事件”，相當的篇幅用在探索 “裡事件”上了，弱化了整體故事性（推進男主與周邊女性角色關係的敘述）。“揭示裡事件”更要求懷疑能力，質疑表面事件的合理性，“重建事實”更需要想象力。 “懷疑”會消解故事，而後者則是建立一個故事。這本身是整體敘事中插入的推理事件的傾向，但各個事件模組的傾向會不自覺的影響整體敘事，使得本作的整體故事一定程度上被分解了。在遊戲中講一個故事，想象力或許更為重要。

2、在遊戲中尋找現實性並不是搞錯了什麼——遊戲與現實：

回到之前引用的遊戲介紹，可以看出本遊戲另一個著眼點，或者說敘事的重心——教育。這與遊戲虛構的校園生活構成了第二個二元結構，即現實關懷的表達與想象（虛構）性質的校園戀愛情節。作者在“循禮中學”引入了一套尷尬的制度“校園公檢法”，以此作為切入現實的工具和舞臺。遊戲劇情中對於制度的探討無疑也減弱了敘事的連貫性，遊戲中人物不得不去解釋討論這個制度，這佔用了寶貴的篇幅，而且制度討論又不是敘述的全部重心，又導致不能深入討論，只好進行灌輸，臺詞甚至直接出現了“社會學理論體系”這種僵硬的表達（我真害怕馬克思、韋伯、涂爾干會在劇情裡出現）。


也就是說，遊戲在情節上使用這種看似嚴密的類似真實的制度展現現實關懷，在結果上將整體的敘事一定程度導向了對於制度的解釋上，遊戲過程中或多或少會受到這樣的消極影響。下面的觀點可能過苛了，不過我依然堅持認為，雖然製作者有更大的野心，有強烈的願望介入現實，但在遊戲中展現出對現實問題的影射必須要慎重，本作沒有能夠支撐製作者的野心（一個原因是篇幅問題）。

再回到之前遊戲介紹，其中有“深入中國式教育的痼疾”這樣相當直接的表述。時代性是很重要的背景，它會滲入故事，近年的國產遊戲《高考戀愛100天》《中國式家長》《三色繪戀》等作品中都有很明顯的對家庭教育、學校教育、親子關係的敘事。本作介紹中以此為賣點，並在情節上有意識的介入家庭暴力、親子關係、學校教育、違規補習班等等問題，對映了一個時期以來大眾普遍對教育的重視、對家庭關係的思考。“教育焦慮”或許是經濟高度成長期中所呈現的普遍現象。


本作有意識的迴應時代命題，將師生、親子間的張力直接帶入整體敘事中，家長/教師在本作中大部分承擔了負面角色，以學生為主體的對現狀的反抗，構成校園日常之外的另一線索。虛構的校園日常——反抗現實和前文所說的推理——戀愛構成了“雙重二元”結構。（其中有非常緊密的內在聯絡，將其結合來看，也可視為“推理/反抗——校園/戀愛”這樣的一個大的二元結構）。至於二元的敘事能否說整合到位，似乎還要再討論，這並不是指責製作者，只是，追求“時代思潮”並將其融入戀愛故事可能需要更長的製作週期打磨故事以及更大的遊戲體量。

小結

《三〇一室無一人》是一部非常不錯的國產遊戲，精美的立繪、較為新穎的遊戲模式，很值得稱道。在敘事上，本作試圖用揭示案件背後真相來推進故事發展，以主人公們為主體，在戀愛故事之外加入了現實性的思考。雖說增加了劇情衝突，但沒有很好的兼顧整體敘事性，故事本身講得並不完美。瑕不掩瑜，將現實關懷融入虛構的遊戲敘事中是很困難的，《三〇一室無一人》做了一個不錯的嘗試。將每一個以事件為核心，包含相關故事的若干“推理故事群”串聯並處理好角色塑造與敘事間的關係是很難也很重要的任務。如果本作能夠將重心向戀愛傾斜，講一個更有趣的戀愛故事或許能有更棒的結果，畢竟，推理不硬核不要緊，戀愛談的不舒服可真是白瞎了漂亮的立繪。

作者：劉安陽
來源：ACG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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