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 Rockstar 聖迭戈創始人在哥倫比亞共度的兩天
迭戈·安吉(Diego Angel)陷入了語塞,沉默半晌,卻似乎琢磨不出一個答案。大約 10 到 20 分鐘過去,他仍然不發一詞。
隨後他終於開口,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搬回哥倫比亞麥德林市的原因。他說自己知道有天總會回到這裡。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哥倫比亞人,他在這裡度過了少年時期,然後才去到美國。他知道落葉總會歸根,只是一個遲早的問題。
1984 年,他成立了 Angel Studios,起初只是一家專做 3D 圖形的外包開發商,後來才正式成立遊戲工作室,加入了任天堂「夢之隊(Dream Team)」,為任天堂 64 主機打造遊戲。自此之後,Angel Studios 陸續曾為微軟、Capcom、以及 Rockstar 代工開發。
迭戈·安吉 圖源:Polygon,拍攝者 Blake Hester
最後,Rockstar 出資收購了 Angel Studios,不僅買下了它的引擎,還從原發行商 Capcom 手裡買走了開發中的《紅色死亡左輪(Red Dead Revolver)》版權。Angel Studios 變成了 Rockstar 聖迭戈,而「荒野大鏢客(Red Dead)」系列也就此起步,逐漸成為了遊戲行業中最成功的品牌之一。
但安吉沒能見證這一幕。在工作室被收購後的幾年中,他在 Rockstar 的紐約總部與哥倫比亞之間往返奔波,忙於工作,後來就乾脆從公司辭職,回到了麥德林市。他也不明白當時自己是個什麼念頭,他對我說。
此時此刻,我們一同坐在他在麥德林市別墅的露臺,試圖捋清當時的想法。我昨天乘航班抵達這裡,今天與他交談,聊聊他的生活,抱負與職業生涯。探討他為何會從一名頂級的遊戲開發者,歸隱回麥德林並轉而經營眾多餐廳。還有關於騙過任天堂,接觸 Rockstar,以及此間的種種曲折經歷。除了安吉為何最終離開 Rockstar 的原因,這件事我們恐怕難以在今晚就得出結論。
在我們的身後,順著山坡遠望,麥德林華燈初上。這是一座富有活力與色彩的城市,有過一段複雜而暴動的歷史,而它也是安吉稱之為家的地方。在接下來為期兩天的交談中,說不定他會對自己有一些新的認知。
哥倫比亞,麥德林 圖源:Polygon,拍攝者 Blake Hester
在第一次親眼見到哥倫比亞之前,你很難預料它會是什麼樣子。我從邁阿密起航,一路飛過墨西哥灣、古巴還有加勒比海,才最終抵達這個國度。而它給人帶來的衝擊就彷彿成噸磚塊撲面而來。滿眼的綠色。野草野樹沿著山麓瘋長,瀰漫著濃淡不一的蒼翠,這般景象在這個國家隨處可見。儘管哥倫比亞不算大,但還是給人一種遼闊的感覺。有時汽車一個轉彎,便有高聳的山躍入眼簾,將你重重圍繞。在如此濃墨重彩的大自然面前,你很難不感到自己的渺小。
從機場開了一小段路,我就到了麥德林。它坐落於群山之間、之中、之上,地貌起伏變化極大。而在我所站之處,一座同樣濃墨重彩的城市就在我面前聳立而起。
聽從安吉的建議,我在波夫拉多(El Poblado)社群的萊拉斯公園(Parque Lleras,英文直譯是 Lleras Park)落了腳。這是一個夜生活集聚區,僅在萊拉斯公園周圍就林立著數十間酒吧、夜店、餐廳、甚至三者兼具的店,整體相當於一個標準城市的街區大小。這類商業區在波夫拉多相當常見:裝修時尚的餐廳、服務當地人的酒吧、吸引遊客的酒吧、還有正為夜晚笙歌試音的夜店,以中等音量公放著音樂,蟄伏等待著夜幕降臨後的躁動。
麥德林,萊拉斯公園的週三夜 圖源:Youtube - Richard's World Traveler,攝於 2017 年
由於明天才會與安吉正式碰面,我趁著這段空暇出門逛了一圈,想要更深地感受這座萍水之緣的城市與街區。如今的波夫拉多與威廉斯堡市的布魯克林街區有著更多相似之處,它不再是以前那座聲名狼藉的城市,而是成為了一個怡人的旅遊景點。
情況並非一直如此。上世紀 60 至 70 年代,麥德林一度以企業家的淘金地而聞名,但後來,大毒梟巴勃羅·埃斯科巴的崛起帶動了可卡因交易的猖獗。據《時代週刊》在 1988 年的報導,當時的毒販們以麥德林為據點,藉助當地的製毒工藝和實驗室設施,不斷將來自玻利維亞和祕魯的可卡糊加工成可卡因粉末。加上與美國地理位置接近,大量毒品順勢流入美國,後者在 2018 年的統計中依然是世界上可卡因消耗量最大的國家。
毒販佔據了整座城市,而埃斯科當時更一手掌控著全球最大的販毒集團:麥德林販毒集團。在成為有史以來最具財勢的罪犯之後,他也為麥德林帶來了大量資金,修建了一座動物園,也為城市中最貧困潦倒的人群搭造了低廉的住所,短時間內提供了施工與零售的就業機會。然而,也正如《時代週刊》的報導,這些流入的金錢並未能被投資到更有長遠效益的基礎生產設施中。
巴勃羅·埃斯科巴
毒品往往離不開暴力,而在上世紀 80 年代末與 90 年代初,麥德林是世上最暴力的城市之一。1988 年 1 月,美國國務院釋出了一則旅行警告,勸誡美國公民不要到麥德林旅行。即使是當地居民,也將夜晚外出視為「尋死」之舉。僅在 1991 年,麥德林就發生了超過 6000 起凶殺案。
直到 1993 年埃斯科死亡,麥德林才有了些新氣象。這也要感謝幾位充滿進取心的繼任市長,他們在城市與市民的治理上投入了許多心血。快進到 21 世紀,麥德林逐漸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全市範圍內公共交通系統的完善,遠在山區的貧困民眾如今也有了通往市中心的新線路,警力也更加充備。等到 2020 年 3 月份,我造訪這座城市時,麥德林已被稱為世上最具創新性的城市,曾在此舉辦過聯合國的第七屆世界城市論壇,凶殺案發生率也降低了 80%,儘管在 2015 年達到歷史最低點之後又稍有增長。
麥德林仍有許多暴力事件發生,尤其是在距離市中心最遠的郊區地帶。但整體上,它已經不再是以往的樣子了。大多數人知道這點嗎?或者說他們對麥德林的印象,還停留在由美國人拍攝的 Netflix 偽歷史劇《毒梟(Narcos)》上?值得一提的是,《毒梟》在哥倫比亞只是反響平平。更糟糕的是,在麥德林努力擺脫埃斯科帶來的黑歷史的同時,世界上其他地區仍將他視為這座城市的名牌,甚至有意將埃斯科與這座城市烙在了一起?
Netflix《毒梟(Narcos)》中刻畫的巴勃羅·埃斯科巴
萊拉斯公園日幕低垂,似乎無人擔心麥德林的過往劣跡。來往行人看上去都只享受當下。這座城市從前人人緊閉門戶,夜不外出,如今僅在這片城區,就充滿了數百人的高聲笑語,派對作樂。這確實稱得上真正的派對,其熱鬧恐怕只有體育賽事可與相比;其喧囂即使我身在四樓也難以入睡。
聲浪不斷傳來,嘈雜中又透著一種勾人的興奮。不論本地人還是遊客,都能在萊拉斯公園找到友情。你幾乎見不到落單者,人人都三五成群,從一座酒吧湧向另一座酒吧,從一處夜店趕往另一處夜店,迴圈往復。活在當下。
明天我就將拜訪一位終日生活在這曼怛羅(mantra)景象中的人。
哥倫比亞,麥德林 圖源:Polygon,拍攝者 Blake Hester
不同的道路
中午 12 點剛過 30 分,迭戈·安吉走進了卡門(Carmen)餐廳。在我有機會開口介紹自己之前,他已經被簇擁上來的員工包圍,每個人輪流向他問好、握手、或互行貼面禮。畢竟他就是餐廳的老闆。
大約在 10 年前,安吉帶著他的女兒卡門(Carmen)與女婿羅伯·佩維茲(Rob Pevitts)在波夫拉多開辦了卡門餐廳,這也是餐廳名稱的由來。從那時起,卡門很快成為了麥德林最著名的餐廳之一,三人也藉此機會開辦了許多間其他餐廳,從麥德林鋪往了哥倫比亞北部的卡塔赫納市(Cartagena)。包括卡門在內的其中三家餐廳,就坐落在這裡和鄰近的一棟大樓中。在我介紹完自己之後,安吉又帶著我在這幾家都參觀了一圈。
我們隔壁就是莫希(Moshi)餐廳,主營亞洲與加勒比風味的菜色,選單上可見檸汁醃魚生、韓式拌飯、炸豬肉拉麵、或是單獨的炸五花肉。通過一間側室相連的,則是一間小小的,傳統風格的壽司吧,要等到晚些時候才會開門。在莫希餐廳的上層,則是魔鬼先生(Don Diablo),一家牛排餐館,其特色牛肉在製成菜品之前需要經過 15 至 60 天的脫水烘乾,別有一番風味。
在我們參觀途中,遇到的每個人都會停下手頭的活計,上前向安吉問好。員工們問好的姿態近乎透著一種崇敬。安吉的資本和生意經是這些餐廳得以開辦起來的原因,這種待遇倒也不是毫無緣由。
我們將午餐定在了卡門。他選擇了一個環抱式卡座的角落,並邀請我在有著鬆軟墊子的一側入座,這樣我們兩人都能坐得舒適點。「我們會在這待上幾個小時,」在店員為我們取走訂單的間隙,安吉對我說。點菜大多由安吉做主,畢竟他是這裡的熟客,更懂門道,而呈上的菜餚有章魚、牛肉、水鳧、手撕豬肉,也有店家自制的蘇打水。
卡門餐廳內景
這一切都很好,甚至讓我有點應接不暇。短時間內發生了許多事,就在我們逛了幾棟樓,參觀了幾家餐廳不久,又是一道接一道不同風味的菜餚。如此多的資訊,讓我一時間難以消化,而這也恰似安吉的人生,他經歷過許多迥異的職業、有過不同的抱負、也曾在幾處稱為家的地方輾轉漂泊。
安吉的家庭最初來自麥德林,但他是在距離這裡 5 至 6 小時車程,一座名為瓦萊(Valle)的城市中出生的。他在那裡生活到了 12 歲,然後被送去了聖羅莎·德卡瓦爾(Santa Rosa de Cabal)的耶穌學院(Colegio de Jesús)寄宿讀書。幾十年過後,他仍對這所學校的一些做法感到怨忿難平。
「你必須每天凌晨 5 點起床,然後去做彌撒,每天都得該死地這麼做。」安吉談起自己當時的寄宿生活。
「即使是週末?」我問。
「不,」他回答,「週末倒是不必。但你還是要在上午 7 點從教堂趕去學校。」
14 歲時,安吉的父親去世,為了離家人更近一點,他才來到了麥德林。少年時期,他對藝術最感興趣,他寫詩、作畫、並對赫爾曼·黑塞的作品情有獨鍾。他的偶像赫爾曼是一名德國詩人兼小說家,曾在 1946 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可謂載譽匪淺。
在人生的早期階段,安吉曾以為自己會踏上藝術的道路,甚至想好了要當一名導演,拍攝各種電影與紀錄片,他將此視為一種表達自我的方式。
迭戈·安吉
但儘管麥德林想要當一名電影導演,最大的阻礙在於當地的電影行業並不景氣,尤其是在安吉的年少時期。「直到如今,拍電影還是一門慘淡的生計,」安吉說,「我有很多製片行業的朋友,儘管他們拍出過不少好電影,但還是因為收入微薄而苦苦掙扎。」
於是他選擇了另一條出路:他決定告別麥德林,前往美國學習如何成為一名導演,自此開始了近三十年背井離鄉的生活。
1971 年,安吉剛過 20 歲,搬到了芝加哥求學。按他的說法,他也曾考慮洛杉磯、紐約和其他城市的電影學院,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好友所在的芝加哥。而且他也喜歡當地的建築,尤其是那些摩天大樓。
在芝加哥哥倫比亞學院(Columbia College Chicago),安吉開始了自己的電影學習。儘管學校名稱與安吉的家鄉發音相近,但其實只是一種巧合,他特地指出了兩者在拼寫上的不同。「C-O-L-U,」,他說,「不是 Colombia,而是 Columbia。」
大學時代,安吉發掘了自己對於動畫的興趣。對於這位年輕人來說,這是一件影響重大的事,而他在此生中再也不曾放開過這個愛好。動畫改寫了他的整個人生。
「我之前一直想從事電影製作,但到了那兒後才發現,我真正愛的其實是動畫,」安吉說,「我學了幾門動畫相關的課程,對它相當喜歡。當時我一直有繪畫的習慣,所以我知道該怎麼畫圖。雖然畫得不算很好,但我後來又去認真學了更多。」
安吉最終沒有成為一名動畫師。但出於對動畫的痴迷,他接觸了一門全新的、當時還鮮有人從事的科技,也就是 3D 電腦動畫。大學畢業之後,安吉打算全身心投入到 CG 動畫行業。不僅如此,他還要成立一家自己的工作室。至於工作室的名字?相當簡單 —— Angel Studios(Angel 即是安吉的名字,也有天使的意思)。至於為什麼把工作室選址在聖迭戈,安吉解釋道「我很喜歡加利福尼亞州,因為這裡有不少街道是用西班牙語命名的,而且鄰近就是一個講西語的國家。這給了我一種親近家鄉的感覺 …… 於是下意識地,我就搬到了這裡。」
Angel Studios Logo
1984 年 1 月,安吉的公司成立了,一間專做 3D 圖形與動畫的代工工作室。但它並沒有一開始就站穩腳跟。事實證明,3D 動畫的製作是非常困難的。
「在聖迭戈,我搞了臺電腦,開了公司,找了間容身的辦公室,然後開始培訓,」安吉回憶道,「在短短几天之內,我就發現,『哇,我為什麼想不開要這麼幹?』」
「我承擔了自己從未設想過的職責,」安吉說,「也就是『我還得管理這家該死的公司?我還得想辦法搞錢?』我希望能夠成長,也喜歡這門技術,所以我沒法既當運營主管,又當藝術總監,也不瞭解如何使用這些電腦。尤其是在那個年代,天吶,用起來可真是太不容易了。這些都不是能輕鬆搞定的工作。」
安吉憑著手頭寥寥無幾的資源,為自己的公司招兵買馬。他招募了一位藝術總監,還有另一人來為電腦裝配系統,幫他解決燃眉之急。隨後,按他的說法,他開始了最為「痛苦」的頭兩年。由於剛成立不久,資歷尚淺的 Angel Studios 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我印象頭一年只接到了一份 7000 美元的活,」他笑道。
早期為 Angel Studios 工作的員工,在回憶起那段時間,以及在安吉手下共事的經歷時,大多是交口稱讚。2018 年,我在撰寫一篇關於《紅色死亡左輪》的文章時,曾採訪過許多 Angel Studios 的前員工,他們經常會提到「Sippy Wippy」一詞,這是安吉為培恩龍舌蘭酒所起的愛稱。
「那是我最棒的一段職業時光,」2018 年,Angel Studios 的前藝術藝術總監達倫·巴德(Darren Bader)說,「你有沒有看過多瑟瑰(Dos Equis)拍攝的廣告?就是那個『世上最有趣的男人』?他跟迭戈·安吉簡直如出一轍。你可以問任何一位曾在 Angel Studios 跟安吉共事的人,他們都會說這部廣告就是以安吉為原型去拍的。他舉手投足的那種氣度,會讓你一眼看出這就是臺柱。」
多瑟瑰(Dos Equis)廣告:「世上最有趣的男人(The most interesting man in the world)」
「其實可以說,安吉對電子遊戲一直不是很熱衷,但他是一位藝術家,」同樣是 2018 年,Angel Studios 的前製作人斯圖爾特·斯皮爾金(Stewart Spilkin),「相比起打造遊戲本身,他更熱衷於打造一家遊戲工作室 …… 他富有人格魅力,善於社交,平易近人。你經常可以走近他的辦公室,跟他聊聊天。」
幾年過去,Angel Studios 逐漸在 3D 圖形行業打拼出了自己的名聲,並在 1990 年代初與幾位大來頭的客戶有了合作。1992 年,Angel Studios 曾為新線電影公司代工《割草者(Lawnmower Man)》,這不僅是第一部加入了賽博性愛場景的電影,同時它也開啟了將真人演員完全替換成 CG 角色的先河。
1994 年,Angel Studios 為音樂家彼得·蓋布瑞爾的歌曲《親吻青蛙(Kiss That Frog)》製作了動畫 MV,一舉奪得 MTV 音樂錄影帶大獎(MTV Video Music Award)的最佳特效獎。此外,他們也曾與迪士尼幻想工程(Disney Imagineering)合作,為現已停運的 DisneyQuest 連鎖互動主題公園開發遊樂裝置,讓遊客能體驗一段虛擬的觀獸旅行。根據 Angel Studios 前首席創意官邁克爾·林伯(Michael Limber)的說法,工作室也曾與 NASA(美國航空航天局)及美國海軍有過幾次專案合作。
後來,一名合作客戶永遠地改變了安吉的人生軌跡,讓他朝著未曾預料的方向平步青雲。那是上世紀 90 年代初,Angel Studios 與科技巨擘矽圖公司合作,為他們開發演示 3D 電腦的 Demo,以換取矽圖的 3D 電腦。當時還有一個人看到了安吉的 Demo,而他正是任天堂綜合研發部(Nintendo Integrated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的總經理竹田玄洋。他對於 Demo 的效果十分滿意,且正逢次世代主機即將面世之時,於是竹田玄洋給安吉打了個電話,提出了會面的意願。
竹田玄洋
任憑直覺
時間一晃而過,我們已經在卡門餐廳談了整整兩個小時。
跟安吉的採訪很不輕鬆,這並非因為他是個難以溝通的人,恰恰相反,他幽默,慷慨,也善於把故事講得精彩生動。他身上有一種世故而自信的灑脫氣質,卻也能語調輕柔,彬彬有禮。交談時,他會與你勾肩搭背,拉近距離,也會分心打量路過的漂亮女生。這兩種舉動他都做得相當頻繁。他還會隨口自誇,同時反客為主,詢問關於你自己的一些問題。有一度,他似乎出於一種單刀直入的真誠,問我為何當個作家,他甚至告訴我應當把這段交流錄下來,說不定以後能寫個自己的故事。
這些都不是採訪艱難的原因,真正的難點在於,你很難從安吉口中得出一個「為何做某事」的直白答案,幾乎每件事都是如此。
安吉承認他很少預先計劃,也對此並不在行。對於那些動輒數百萬美元投入,可能會對遊戲行業留下深遠影響的決策;那些可能成敗在此一舉,足以讓任何開發者,更遑論毫無相關背景的普通人都躊躇終日的決定 —— 在他看來,可能只跟早上挑哪雙襪子差不多。當詢問他為何做這些事的時候,他的回應大多是個無辜的聳肩,然後漫不經心的語調說,「我不知道」。
「看來你經常不做計劃,對吧?」我問他,「你只是隨心所欲地就去做了。」
「我告訴過你,這就是我的行事風格,」他說,「你能預知未來會發生什麼嗎?」
「不行。」
迭戈·安吉
對於這種處變不驚的經商方式,他自有兩套與之相匹的哲學。其一是追隨直覺所向。當你跟他說話時,他經常會指著自己的肚子,然後說「把握機遇就是一切。如果你的身體告訴你是對的,那就大膽去做。」
他的第二條哲學則可被概括為「三心(Three P's)」:誠心(passion)、耐心(patience)與恆心(perseverance)。在安吉的領導下,Angel Studios 並非每份工作都來者不拒。這不僅僅是關乎錢,而是他只接那些能夠展現團隊才能與工作室技術水平的活。他認為既有金剛鑽,瓷器活自然來。
「我創辦 Angel Studios 大概 20 或 21 年,從未有過任何宗旨宣告,也不曾有過什麼商業計劃。一切都是任憑直覺。」
於是他就這樣約見了竹田玄洋。在安吉看來,竹田非常欣賞 Demo 的效果,於是給工作室打了電話,希望能儘快會面。安吉詢問竹田想要什麼時候見面,後者告訴他在次日上午 8 點。這次會議非常成功。竹田玄洋流露出與 Angel Studios 合作的意向,從而整合工作室在 3D 方面的才能。安吉感覺這是一大機遇,自然不會白白浪費。
「他在臨走前說『我希望能與你們合作,但我需要你多給我一些時間,』」
如今的麥德林 圖源網路
安吉回憶道,「我們巴伊沙(Paisa,西語,意指同胞) —— 你還記得我跟說過巴伊沙嗎?也就是麥德林人,我們都挺有生意頭腦?我們都很精明。這是一種做買賣的天分,所以那一瞬間我的巴伊沙本能就出現了,我回他說『竹田先生,我必須向你坦白,我也正在和索尼會談。』」
「你當時真的兩邊都談了?」我問安吉。
「不,並沒有。」他大笑著答道。
這次會議奠定了 Angel Studios 和任天堂的合作關係。在 1995 年 2 月,任天堂宣佈 Angel Studios 將加入「夢之隊」—— 這是由任天堂選中的十家第三方工作室組成的團隊,專為即將面世的任天堂 64 主機開發獨佔遊戲。巧合的是,DMA Design,Rockstar 北方工作室的前身,也恰好在「夢之隊」陣營中。
不過,Angel Studios 也並非只跟任天堂合作。在初涉遊戲開發之時,工作室也曾與微軟乃至任天堂當時最大的競爭對手世嘉有過往來。但按照安吉的說法,與任天堂的合作關係當時對他影響最深。成為「夢之隊」的一員將工作室推上了一個得天獨厚的特殊地位,那就是能與任天堂的諸多傳奇開發者共事 —— 其中包括宮本茂,當時他們攜手合作一個現已取消的專案《毀滅戰車(Buggy Boogie)》,而宮本茂傳授了 Angel Studios 一種截然不同的設計哲學。
宮本茂
「宮本茂先生會來到聖迭戈跟我們開第一次會,真是讓我們受寵若驚,」安吉回憶道,表示他為了這次會面準備整整了「45 天」,跟設計師草擬了一本設計聖經,呈給宮本茂看。安吉說「宮本茂先生大概看了 10 到 15 分鐘,就把這本該死的書合上了,然後把手放在書後,推回給我,說『迭戈,我不想要這個,』我當時冒出冷汗,兩腿發麻,心裡狂說『靠,靠,靠,我搞砸了,他居然說不想要這個。』」
「我回道『那麼你需要什麼呢,宮本茂先生?』」安吉接著說,「他說,『我不需要任何遊戲設計理念。讓我們先花 3 個月的時間,專攻這門技術,確保它體驗不錯,』他說,『你們自然會排除掉很多不合適的想法。』」
Angel Studios 的前軟體總監克林頓·基思(Clinton Keith),在 2008 年跟媒體 Gamasutra 的採訪中也談到了這件事,「如果你想要某人試錯,那不妨希望他能儘快失敗,這樣就可以儘可能止損。這就是任天堂的策略。當時我還(身為 Angel Studios 員工)在夢之隊工作,他們希望我們打造一款基於 DNA 概念的賽車遊戲,名叫《毀滅戰車》。你可以操控自己的車輛吞噬其他人的車輛,吸收他們的能力與形態。這是個很酷的點子。但他們只簽了三個月的合同,而宮本茂本人也表示他不想要任何設計文件。他只是說『找到其中的樂趣。我會在三個月之後回來,看看你們做得怎麼樣。』」
經過近一年的開發之後,Angel Studios 依然未能發掘出其中的樂趣,於是任天堂最終取消了《毀滅戰車》專案。按基思的說法,任天堂簽訂的短期合同反而為雙方都節省了一大筆時間和錢,並及早排除了一個可能無緣成功的概念。「所以與其對我們心生不滿,在投入兩年時間和數百萬美元資金之後又最終把專案取消,還不如抽調一小部分成本,交給小團隊靈活研發,然後承認『好吧,這個點子看起來不是很好。』這也維護了我們與他們之間的關係,我們可以放棄不成功的專案,轉而做些別的。」 基思向 Gamasutra 表示。
已遭取消的《毀滅戰車(Buggy Boogie)》
Angel Studios 僅為任天堂 64 完成了 3 款遊戲 —— 1998 年的《聯盟棒球賽(Major League Baseball Featuring Ken Griffey Jr.)》,1999 年的《肯格瑞夫棒球(Ken Griffey Jr.'s Slugfest)》,以及同樣是 1999 年時廣受好評的移植版《生化危機 2》,最後者對於這家工作室來說尤其意義非凡。原版《生化危機 2》起初在 PlayStation 上以兩張光碟的形式發售,而 Angel Studios 卻有能力將它整合到一張任天堂 64 卡帶上,並同時新增了些新功能,這一才能得到了遊戲發行商 Capcom 的賞識。
在移植版《生化危機 2》大獲成功之後,Capcom 向 Angel Studios 伸出了橄欖枝,邀請他們共同設計一個新 IP。這次合作的成果即是《紅色死亡左輪》,《荒野大鏢客》系列的始祖之作。但《紅色死亡左輪》的研發過程並不順利,由於 Angel Studios 與 Capcom 兩家開發者之間的文化差異,這款遊戲的研發進度陷入了痛苦的泥沼。工作室的開發人員一度不確定這款遊戲能否最終面世,又或者 Capcom 終於決定放棄,而他們之前所有的工作成果也都付諸東流。
交談間,我和安吉結束了這頓午餐。安吉隨後需要去幾個街區外跟人見面,於是我跟著他在波夫拉多走了走,一起前往目的地。路上他向我推薦了幾個觀光地點、咖啡屋、還有可以消磨時間的地方。臨別前我們約好,晚些時候在他的公寓碰頭,繼續未完的採訪。
我聽從安吉的建議,四處逛了逛,感受著這座城市。相比起昨夜的喧囂,午後的波夫拉多格外平靜。雖然人來人往,繁忙依舊,但我心頭莫名湧上一種輕鬆的感覺。這裡的一切都十分美麗,充滿快樂。我在周邊繞了一大圈,觀察著擦肩而過的行人。
哥倫比亞,麥德林 圖源:Polygon,拍攝者 Blake Hester
來自高處
安吉的公寓坐落在一座小山上,俯瞰著下方的麥德林市區。從這裡望去,城市一目瞭然,你可以見到它的脈絡如何沿著阿布拉山谷(Aburrá Valley)延伸,又順著群山向上蔓延。此時已經入夜,但我依然能看得分明,因為萬家燈火熠熠閃爍。
我們坐在安吉的鋼琴旁,正對著麥德林的風景。在採訪休息的間隙,我回頭凝望城市燈火。坐在這裡的時候,你的心靈很寧靜,也有空陷入沉思,傾聽思緒的回聲。在這種自然的氛圍中,我和安吉的交流要比在卡門餐廳時慢了很多。我們的對談間穿插著漫長的空白。
幾年前,我在撰寫關於《紅色死亡左輪》開發過程的文章時,曾跟安吉有過電話採訪。在採訪快要結束的時候,安吉問了一個此前不曾有受訪者問過,此後也未曾有人提出的問題。他問我什麼時候想來拜訪他。
我跟安吉提起了這件事,並問他最喜歡麥德林的什麼地方,為什麼他為這座城市深感驕傲,以及為什麼他要邀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前來親眼見證。
「你四處看看就明白了。」他笑著說。
2000 年代初,Rockstar 成為了 Angel Studios 最大的客戶之一,他們曾合作過廣受歡迎的《走私大暴走(Smuggler's Run)》與《港灣午夜俱樂部(Midnight Club)》系列。2001 年時,《俠盜獵車手 3》登頂全美最暢銷的遊戲,而由於這款遊戲的熱賣,Rockstar 積累了大量資金,開始併購它的合作伙伴們。根據 Rockstar 共同創始人兼前研發部副總裁傑米·金(Jamie King)在 2018 年時告訴我的說法,這是一個合理的商業舉措。當有第三方工作室為你開發出成功的遊戲時,明智的做法是收購它們,然後趁熱打鐵,鞏固系列成果。
《走私大暴走(Smuggler's Run)》
「到頭來,它能讓公司人員壯大,並增長盈利,」金說。2002 年 11 月,Rockstar 的母公司 Take-Two 正式收購了 Angel Studios。依據併購協議,Rockstar 僱傭了 Angel Studios 全部的 125 名員工,接替了管理權,並取得了工作室的所有技術專利,後者是促成這次併購的一大原因。Angel Game Engine(AGE)引擎被更名為 Advanced Game Engine(RAGE),從此成為了該公司專有的開發引擎。Take-Two 同時也從 Capcom 手裡買走了當時仍在開發中的《紅色死亡左輪》的版權。Rockstar 讓這部難產已久的作品順利誕下,後來又催生出了一部續作,《荒野大鏢客:救贖(Red Dead Redemption)》。最後,Rockstar 更改了工作室的名字:Angel Studios 變成了 Rockstar 聖迭戈。巧合的是,安吉的名字(Diego,迭戈)依然在其中。
他在這家公司又待了幾年,他說,在聖迭戈工作室和 Rockstar 的紐約總部之間兩頭跑,負責遊戲發行事宜。他在 Rockstar 的最後 6 至 8 個月中,就在紐約與哥倫比亞輪流居住。
「能夠離開哥倫比亞並穿過哈德遜河的感覺很棒 …… 然後見到巨集偉的曼哈頓市,哈,真是讓人爽爆了。」
安吉對 Rockstar 讚譽有加,也很喜歡待在這家公司時的職業經歷。言語中,他經常談到 Rockstar 共同創始人兼總裁山姆·豪瑟,他待自己一直十分尊敬有禮。不過在 2005 年 5 月時,安吉決定是時候離開 Rockstar 和他一手創立的公司了。至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好吧 ……
「我不知道,」安吉依然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
Rockstar 不是沒有試圖挽留,想勸他留下來,安吉說。他告訴我山姆·豪瑟和另一共同創始人丹·豪瑟(Dan Houser)都找他談過。也並非因為工作不好,安吉說自己在 Rockstar 的薪資一如既往地不錯。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放棄了美國的種種機遇,回到麥德林的家鄉。他說自己不知道原因 —— 又或者他不想對外人提起。
雖然離開了 Rockstar,但安吉未必就此遠離了遊戲業。有一段時間,他試著投資麥德林日漸發展的科技行業,為這裡和哥倫比亞的人提供遊戲開發的機會。雖然撐了一段時間,但由於缺乏當地政府的支援與技術人才 —— 尤其是程式設計人才 —— 進展非常緩慢。不過安吉確實偶爾會在當地高校宣講,並擔任一些遊戲開發者的導師,比如位於波哥大(哥倫比亞首都)的移動遊戲開發商 Brainz,這家公司在 2018 年時被髮行商 Jam City 收購。
如今的麥德林 圖源網路
安吉說如果將來有天哥倫比亞遊戲業興起,他還是很有興趣重回這一行。但目前看來,希望不大。
「有趣的是,你內心依然對遊戲行業有一片熱忱,儘管你最開始從沒計劃過走上這條道路。」我對他說。
「那挺不錯,」他答,「不過我也不知道了。」
除了電子遊戲,他還有跟女兒與女婿共同經營的餐廳。卡門曾在舊金山從事餐飲行業 —— 她是在芝加哥出生的美國公民 —— 他們三人共同完成了餐廳事業的準備工作,並隨後開辦了自己的第一家店:麥德林的卡門餐廳。
「當時我說『好吧,我會參與的,我會想辦法幫你們辦好,』」安吉說,「而我的(私下)意圖是讓我的女兒回來哥倫比亞。」
在離開遊戲業後的生活中,安吉又重新投入到了藝術世界裡。他如今的一大愛好是園藝。週末時,他會去另一座房子 —— 他稱之為「農場」的地方 —— 在那裡花上很多時間侍弄房屋周圍的一大堆植物。放在平時,他則照料卡門、莫希和魔鬼先生三家餐廳的花草,在人行道上忙活,旁邊就是一派繁忙景象的大街。
但最近,他的興趣是畫畫。安吉表示自己大多時候都是無意識地創作,越是心無旁騖,畫得越好。這種藝術方式與他的經商之道有些無從否認的關聯,「我可不願意想太多,做就完事了。」談到繪畫時他說。
「就跟去上廁所一樣,」他接著說,「這就是我的處事態度。想太多會讓幹勁消沉,有害。」
迭戈·安吉(左一)與女兒卡門·安吉(右二)、女婿羅伯·佩維茲(右一) 圖源網路
基於這種哲學,他的藝術作品中流露著一種獨特卻又難以定義的安吉風格。作品中的主角往往都是充滿美感的人,卻又有些駭人的缺陷。他的公寓中掛著兩幅繪畫,一幅是衣冠楚楚的一對男女,看上去似乎正要起舞,但男人的嘴巴大張,呲著牙齒牙齦,而女人則有一隻畸形的手。另一幅也是相似的一男一女,但女人的脖子上筋腱與肌肉畢露,而男人看起來臉上的大半皮膚連同鼻子都消失不見。我之前沒想過安吉的作品會是這種「肉體恐怖(Body Horror)」的風格, 但眼見為實。
隨著交流的深入,我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感覺,那就是安吉並沒有對我完全坦誠。不是那種他在撒謊的感覺,而是我認為他非常善於轉移話題,從來不談他不想說的事。當你不想反省深究的時候,「我不知道」就是個無比方便的答案。「任憑直覺」也同樣如此,當你不想解釋一些或複雜或情緒化的事、抑或是艱難的決定時,就能輕易地搪塞過去。又或者,這一切都是我內心猜疑的投影,安吉只是有時不明白自己的動機罷了,比如離開 Rockstar。為什麼他要這麼做?那可是世上最大的遊戲開發公司之一,前途不可限量。他可以掙一大筆錢 —— 比現在還要多出不少,儘管安吉看起來也不為錢煩心,畢竟他的公寓極大,還在哥倫比亞各地都置有房產 —— 但他就是很乾脆地放棄了那種可能。為什麼?
這些不是我的問題。而是安吉自己的。
「現在我會想起在 Rockstar 的日子,我曾經收到一份邀約,就是不再回哥倫比亞,待在紐約,和他們一起共事,」安吉說,「假如我留了下來,假如我接受了那份邀請 —— 但沒有如果,我就是想回到這裡。我也不明白回來的原因。畢竟當時我有一個很好的前途。」
在安吉的陳述中,他離開 Rockstar 的時間正是他最後一次跟豪瑟兄弟談話的時候。這個問題 —— 又或者是幾杯酒精作祟 —— 似乎在他心中掀起了一些波瀾,讓他又想起了什麼。大約在一個小時前,當我問他離開 Rockstar 的原因時,他還回我說不知道,然後我們就沒繼續探討下去。但現在,當他回想起跟山姆和丹的最後一次聊天時,他開始自省,試圖分析出自己當時的念頭。
但他做不到,他說。他被難住了。
「我也不知道當時抽了哪根筋,但我內心就是有一種強烈的慾望,想要回到這裡。」安吉說。
「我只是意識到如果我沒回到這裡,閒閒散散,我本可在另一份事業上有番作為,」他說,「但並不是說我就為之後悔了。」
這也許是他第一次這麼深入想這個問題,安吉告訴我。我們的夜談還沒結束,但顯然我們沒法得出答案了。至少今晚不行。我們又討論了 10 到 20 分鐘,無果。這個話題在我們的對話中時有浮現,卻仍一無所獲。
當我回到萊拉斯公園時,派對正沸反盈天。我倒下就睡了。
哥倫比亞,麥德林 圖源:Polygon,拍攝者 Blake Hester
不論你身在何處
次日早晨,我回到了安吉的公寓。諷刺的是,同樣是在鋼琴旁遠望,白天的麥德林反而不如夜晚時分明。濃霧籠罩著整座城市,安吉和我坐在與昨晚相同的位置,喝著咖啡閒聊。他取得了些突破。他似乎明白自己為什麼回到哥倫比亞了。
「是時候落葉歸根了,」安吉說,「情緒上和心態上,我都不想再待在遊戲行業了,我很喜歡 Rockstar 的人們,但我更想念家鄉。」
當他和 Rockstar 的合同到期時,他說自己決定不再續約。儘管他很享受在這家公司和 Angel Studios 的事業,他曾投入過時間,也功成名就,但如今他回到家鄉,為自己熱忱之事、繪畫與園藝所包圍。他在摯愛的城市有了家庭,也希望其他人能過來享受這一切。凡此種種,對於一個發誓說一生中從未有過任何商業計劃的人來說,也是挺不錯的生活了。
「我們當時正處於 2D 向 3D 過渡的時期,」安吉說,「我怎麼想到入行的?我為此寫了個商業計劃嗎?我倒希望能冠冕堂皇地說『哦,我早就預見這種趨勢了!』但並沒有,只是適逢其會。」
一切的開始時,他冒險前往人生地不熟的美國去闖蕩,時隔 30 年後,那裡已成為他熱愛的地方。他曾有幸避開了哥倫比亞的許多苦痛現狀,但依然無從預見他在美國所能達到的成功高度。他只是懷著想要做電影的念頭。而等到落葉歸根的時候,他回來了。
麥德林是個複雜的地方,它充斥著暴力的歷史,連同如今所取得的進步,兩者都定義了這座城市。而某種程度上,它們也讓人感覺是密不可分的。這裡並不完美,但安吉也指出,沒有哪個地方是完美的。「難道美國的帝國主義就這一定比這裡更好嗎?」他反問道。同時安吉也承認,他內心其實有點喜歡哥倫比亞的壞名聲,世上也有許多人這麼覺得。「我挺喜歡『我們是壞蛋』的感覺,」他說。這種名聲嚇跑了很多人。膽小的人根本不敢踏足這裡。而沒被嚇跑的人則愛上了這裡。在安吉的餐廳裡用餐的人就大多都是遊客。
這確實是個很難辯駁的邏輯。這座城市的多姿多彩、群山、富有活力的人們 —— 寥寥幾天在街頭散步的日子,就讓我對麥德林產生了好感。我現在能理解為什麼安吉不僅僅想回到這裡,還為了炫耀,特地邀請別人前來遊逛。如果你每天都能見到如此美麗的景色,想要忍住不吹噓大概也很困難吧。
如今的麥德林 圖源網路
「我跟你說 —— 這裡還是很危險。」安吉特地向我強調。
但凡事僅僅根據一個地方的缺陷就下定論,未免太過草率,也無視了它的特殊之處與重要性。我曾好幾次跟安吉提過麥德林的黑歷史,以及美國人對於哥倫比亞的普遍印象,但這些討論少了些意義。一方面,他確實沒怎麼遇到。當安吉在美國生活時,他每年會回兩三次哥倫比亞 —— 而且「沒出現過任何問題」,因為他從未被捲入過任何犯罪事件裡 —— 但正如我問安吉的其他許多問題一樣,我其實沒法從他口中得出一個確切結論吧。這或許也不錯。
安吉幾次提到我幫助他更深地瞭解了自己,讓他意識到生活中的一些事情。而我也很肯定我從他身上受益良多。重要的一點是,你要有一雙發現美好的眼睛,即使在此之前它曾被罪惡所矇蔽。「你四處看看就明白了,」安吉說。
「到頭來,這是你自己的生活,」他說,「不論你身在何處,都要保持開心。」
咖啡飲盡,我向安吉道別,回到酒店收拾東西,準備明天早晨回國。而萊拉斯公園一如既往,等待著夜幕降臨。
作者:Blake Hester
翻譯:張靜
編輯:Hurricane
來源:篝火營地
地址:https://gouhuo.qq.com/content/detail/0_20200720194441_KLfbgHZv0【編譯自polyg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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