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名著《山海經》怎麼就成了大IP

丨不黃不暴不汙的中式奇幻宇宙。


2015年科幻短片《利維坦》爆紅油管，導演Ruairi Robinson原是為了向好萊塢推銷自己，沒想到卻創造了“開局一隻鯤，進化全靠吞”的巨梗。

遊戲公司、抖音、B站們迅速跟進，把擁有400多隻史前異獸的《山海經》變成了“梗海”，豬遺蛋、螺至翔、雞頂盒等新物種紛紛登場。

2017年騰訊就牽頭啟動了“山海經版權共創委員會”，愛優騰對《山海經》的開發也在升溫，2018年優酷院線公版IP票房分賬前10名有2部西遊，2部狄仁傑，1部山海經，去年2月和3月，備案網大中除了10部西遊，居然出現5部山海經，壓倒八仙、聊齋和包青天。

資本已經嗅到了中國創世神話的避險基因、經濟價值和象徵意義。

去年5月谷歌關閉GMS大門，華為祭出“鴻蒙”大法，有好事者起底華為的註冊商標，發現早有麒麟、鯤鵬、獬豸等一批“上古神獸”，雖然靈感大多來自《莊子》、《淮南子》，但並不妨礙外間驚呼華為註冊了整本《山海經》。

《西遊記》之後，《山海經》正成為中文世界的寶藏IP。

作為“怪力亂神”界的祖師爺，比托爾金的中土世界還壯觀，比GRRM的權遊還奇幻，比愛手藝的克蘇魯還有趣，又能不黃不暴不汙的，也只有我們的《山海經》了。

過去好萊塢認定的中國大IP是李小龍、孫悟空和成吉思汗，分別代表了動作、神話、歷史三大內容方向，但如今全球都是奇幻包打天下了。

《山海經》的翻紅體現了兩種粉化思維。

有些人堅信《山海經》是信史+百科全書。

他們拼命把研究引向非虛構文學的領域，試圖把這本書從語文課本中拯救出來，送進地理、生物或歷史課本，覺得這才是最好的尊重。


另一些人把這本書奉為中國奇幻史詩。

內容比指環王巨集大，想象比權遊奇瑰，當然也比其他文化遺產更容易普世，這樣我們奇幻有《山海經》，科幻有《三體》，中國IP宇宙才算功德圓滿。

大家同是死忠粉，努力的方向卻南轅北轍。

結果一臉網紅相的《山海經》，出圈之路反而最為艱難，加之這書本身也有槽點。

首先是偽紀實的寫法。

跟著《山海經》旅行，有一種開了高德導航的錯覺，書中寫山川風物，都自帶方向和距離，有心者甚至能繪出一張大致完整的地圖，但你永遠到不了目的地，為什麼？

因為起點和終點都沒有定位，比如開篇《南山經》就說，“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然後說，“東三百里，曰堂庭之山”，貌似很具體，但你要先說清楚鵲山在哪兒，西海又是哪裡？對不對？然後我才能向東出發去找堂庭之山，對不對？

這不是柳宗元寫《小石潭記》，一句“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就完事了。

還有簡樸到簡陋的文風。

《山海經》是那種你慕名買回來，賭咒發誓要讀完，每次卻只能半途而廢的名著，抱著欣賞希臘神話的期望值讀此書，對民族自豪感是非常有害的。

中國短篇奇幻的巔峰是《聊齋志異》，《山海經》18篇3.1萬字，非一時一地一人之作，成者時間不算晚，大格局有章法，但文字沒感染力，故事有如流水賬，味同嚼蠟，談不上可讀性。

最不能忍的是ctrl+V大法。

《山海經》的文字基本是一道填空題，標準畫風是這樣的：

有獸焉，（人）首（羊）身，其狀如（牛），其音如（彘），食之（不飢），見之（大旱）。


按上述模板複製貼上後，自行替換括號中的內容，即可編寫自己的奇幻鉅著。

如果網文都是這種水平，大家就支援閱文集團的免費革命了。

異獸的設定看似天馬行空，其實無非是兩個套路。

A面：舌尖上的中國，異獸要麼吃人，要麼被吃，吃了還有奇效那種；

B面：三言二拍，異獸能斷人間吉凶，世道盛衰，頗有醒世教化的意味。

《山海經》之所以成為大IP，因為這書實在太適合魔改了。

比如你可以用它改寫世界史。

1953年美國女律師Henrietta mertz發表了一本12萬字的專著-《幾近退色的記錄》，聲稱《山海經》寫的不只是中國地理，而是一部中國先民的美洲發現史，這意味著我們比哥倫布早4000多年找到了新大陸。


中文名譯為亨利埃塔·茉芝的這位女生，研究方法很質樸，就是按圖索驥，背起行囊，走遍美國，用雙腳丈量真相，結果相當驚人。

《山海經》的“東山經”所列四大山脈與美國地理暗合。

從懷俄明到美墨邊界的格蘭德河12座山，從加拿大溫尼伯到墨西哥馬薩特蘭的17座山，從阿拉斯加的懷爾沃德到加州的聖巴巴拉的9座山，從華盛頓州的雷尼爾到俄勒岡州和內華達的8座山，皆與“東山經”的四大山脈絲絲入扣。

更奇的是6000多英里的旅程，與書中所記距離誤差僅為107英里，至於《大荒東經》提到的“東海之外有大壑”，茉芝女士斷定就是著名的科羅拉多大峽谷。

1993年《幾近退色的記錄》由海洋出版社引入國內，學者賈蘭坡做序，很是轟動，中國第一大報後來還派記者赴美採訪了作者。

茉芝女士的研究代表了民科歪果仁的基本水平，她還有一書叫做《深湛的酒海：荷馬的北大西洋英雄史詩》，寫希臘伊塔卡島國王尤利西斯對北美洲的探險，幸好時間上還不能與我們爭奪桂冠。

這樣的奇書，確定不讓川普同學見識一下嗎？

還有人認為炎帝少女是去了今天的斐濟，夸父之屍就是莫斯科大教堂的聖謝拉菲姆乾屍，總之《山海經》很適合自由解讀，容錯率很高。

這書的特點是架構奇大，沒有細節，寫精衛填海不到一百字，資訊量幾乎只相當於故事簡介的水平，好處是有一種樸素的真實感。

美國的茉芝女士就認為，“書中所記都是目擊者的記錄，作者身臨其境，敘述簡潔，詞文淳樸，並非神話的集納，也不是撲朔迷離的漫遊記載”。

《山海經》的IP化大概有兩個方向。

一是由小見大，在異獸或意象上作文章。

“西山經”的異獸帝江就給了《捉妖記》、《大聖歸來》、《大魚海棠》靈感，日漫粉曾經指斥《山海經之赤影傳說》抄襲《不思議遊戲》，主演張翰反譏是日本人抄襲我們的經典，雖然引發爭議，但顯示了《山海經》作為公版IP的威力。魔漫跨文化是大趨勢，《火影忍者》的九尾狐，《神奇動物在哪裡2》的騶吾都是證明，至於四海八荒、青丘之山的拿來主義就更多了。


二是大而化之，生髮出完整的中華奇幻宇宙。

2001年網友水泡在清韻論壇號召建立一個類似於《龍與地下城》的“凱恩大陸宇宙”，後來計劃擱淺，卻成為“九州”奇幻架空系列的源起。

所謂“九州七天神”的江南、今何在、斬鞍等7位作者給“九州”宇宙設定了基本規則，包括地理、種族、技能等，開始一系列創作。

2007年大家因為理念不同分裂為“北九州”和“南九州”，九州宇宙由盛轉衰，《九州縹緲錄》、《海上牧雲記》、《華胥引》等作品的影視化成為餘波。

包括九州在內的鬼吹燈、盜墓等大部分新IP都與《山海經》有千絲萬縷的傳承關係。

《山海經》的價值不在於給他們、J·K·羅琳或是日本動漫貢獻幾隻異獸，而是給中國奇幻宇宙提供一個完整的神統。

希臘神話人物眾多，關係很亂，但大體格局清晰，有創世故事，有主神宙斯，奧斯匹亞12諸神分工明確，大部分神祇有自己的故事，性格、面貌、愛好、能力為人們所熟知。

這對中國創作者卻是極大的困擾。

因為今天我們所理解的神統是儒釋道合流的產物，《西遊記》一邊有玉帝為首的天庭架構，一邊是如來、觀音的佛教體系，還夾雜著大量散仙，是本土和舶來文化的混搭。

相比之下，《山海經》搭建了原汁原味的中國神仙體系，雖然人物關係仍不清晰，但基本格局大致系統了。

創世方面，有女媧、夸父、西王母等人物；

帝字輩的人物出現了11位，包括炎帝和黃帝這兩位中華始祖；

還有風伯、雨師等一些共性人物，可以在希臘或其他神話中找到參照；

再加上共工、刑天、蚩尤等個性英雄，不甘為神權或世俗權力附庸的精神核心不輸希臘或北歐神話；

某種程度上，《山海經》形象簡單的神人或異獸，相當於文字建模，為影像化留足了想象空間。

《利維坦》證明，《山海經》異獸吞噬星戰飛船毫無違和感，下一步暴打漫威、DC英雄，手撕哥斯拉和鹹蛋超人，沒毛病。

來源：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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