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網易易盾發表於2020-12-30

希臘神話故事中,西西弗斯被宙斯懲罰,每天必須把一塊石頭從山腳推到山頂,而推到山頂之後,石頭又會因為重力滾到山下,於是西西弗斯必須每天週而復始地推石頭。

平常上網瀏覽訊息,你我都以為接收到的是所有資訊,其實有這樣一個行業默默存在,把許多有害資訊遮蔽了,網際網路內容稽核正在走向人工強幹預。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工作就像是“推石頭”。稽核員們坐在辦公室內,每日對著電腦螢幕,不停地判斷。一般而言,他們會和人工智慧合作,再登入稽核後臺之後,只需要按幾個鍵,依次將上萬條網際網路內容遮蔽、忽略、封禁、透過……。

在這條數字化的流水線上,內容源源不斷地湧現。剛開始,週而復始的作業讓稽核員們無比痛苦,但是後來在“推石頭”的過程中,有所收穫,有所提升,那麼對於他們來說,“推石頭”是有意義的。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圖 | 年輕的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不厭其煩地掃過每一條資訊。速度必須要快,一個稽核員平均一天需要瀏覽上萬條資訊。

01 “海歸”回老家做稽核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爸媽都漸漸老了,而我能夠在身邊。不管在哪裡都可以繼續尋求突破,做自己想做的事。”

每年都有不少年輕人逃離一線城市。據一項對“北上廣深”地區的調查結果顯示,如果選擇逃離,接近一半(49%)的受訪者會選擇回老家。離開上海回到老家的中高階人才也被稱為“海歸”。與此同時,“京歸”、“廣歸”、“深歸”等群體稱呼衍生而來。金哲正是“海歸”之一。

2017年冬天,已過而立之年的金哲辭去網際網路金融產品公司客服主管的崗位,離開了呆了7年的上海,回到洛陽老家,重新適應曾經最熟悉的環境。幸運的是,她找到了一份嚮往的網際網路工作,在這裡她與自己和解,開始了新的生活。

洛陽是一個歷史文化名城,也是一個老牌重工業基地。“那邊有一條路叫建設路,沿著那個路有中國第一拖拉機廠、洛陽礦山機械廠、洛陽軸承廠,這些全都是國人耳熟能詳的大型國企。” 金哲介紹道。

由於父親是洛陽第一拖拉機制造集團的一名工程師,金哲從小被安排在一拖集團的員工子弟學校讀書,對於身邊同學的父母在哪個分廠工作都很瞭解,但工廠裡的工作並沒有給她留下好印象。

“大家也都知道工廠上班的環境是什麼樣的,老實說,畢業以後根本就不想去工廠上班。”從河南科技大學理工科畢業的金哲面臨人生中的首次重大抉擇,雖然不知道要什麼,但她渴望做些與父母輩不一樣的事。

今年是金哲回到家鄉的第3年。告別了從事近10年的客服行業,她成為了一名網際網路稽核員,目前負責網易社群產品的稽核工作,管理著一個20個人的小稽核團隊。

一天下來,她片刻不停地週轉於各種各樣的稽核任務,包括把握稽核標準、瞭解新的熱點輿情、複查組員的稽核內容、提醒組員在稽核中應該注意的新鮮點、彙總反饋的問題賬號與前臺巡查內容等等。

“第一次接觸才知道這個行業工作節奏非常快,工作壓力也比以前大了不少,每一天都過得很緊張,但是很充實。”金哲表示。

除此之外,金哲時常要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圈子,以及屬於這個圈子的術語,例如BDSM群體常用的“大圈”與“小圈”。

“你一看,這個內容居然是這個意思啊,好震驚啊。”她回憶起當時的心情,略帶尷尬地說“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圈子,有這麼一群人的存在。” 這份工作讓她連連感嘆認知的侷限性。

“希望趁自己還算年輕,還能學的動,能再多增加一些新的知識,接觸一些新的事物。”金哲笑容滿面,完全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

在一天工作結束後,金哲會站著發回呆。“那座頂上像針一樣尖的建築是洛陽電視塔,有點類似上海的東方明珠。”金哲指著遠處的建築物說道。此刻她面朝西北,站在洛龍區稽核中心的大落地窗前。

傍晚時分,茫茫的霧氣沒能籠罩高聳的電視塔,電視塔的背後是一連排現代化的辦公樓,那裡是西工區,是整個洛陽最繁華的地帶。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圖 |主打科技和大資料產業的洛龍區還留著大片的空地。隨著產業結構豐富化,這裡的高樓和汽車開始多起來。

儘管僅有一江之隔,西工區與洛龍區的發展差別涇渭分明。洛河那頭是充滿生活氣息、高樓林立的老城區,而這頭的洛龍區還留著大片的空地,主打科技和大資料產業。從稽核中心這裡望向對岸,沒有任何視線阻礙。

眼前延綿的洛河,讓金哲想起黃浦江。之前,她住在陸家嘴附近,喜歡在濱江大道散步,駐足於黃浦江兩岸璀璨斑斕的夜景中。回到洛陽之後,金哲花了一整年才撫平內心的落差,但她並不後悔。她坦言,與客服相比,這個網際網路內容稽核更有發展前途。

今年7月,作為國家正式釋出的一批新職業,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的發展前景和專業性得到保證,持證上崗在未來或將成為常態。

“既能陪在家人身邊,也能有一份穩中有升的收入,更適合我,未來還想繼續從事這份工作。”金哲說。她是家中的獨女,沒有男朋友,父母都已退休在家,生活還算安逸。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圖 | 對於三、四線城市而言,大資料不再是虛無縹緲的遙遠名詞,而是帶來可觀收入的工作。在洛陽大資料產業園區內,可以看見網易、今日頭條、小米智米等網際網路公司的電銷和稽核團隊。

如今,她每日開車往返於家與洛陽大資料產業園之間。“差不多需要30分鐘,走王城大道和古城快速路,比在上海擠2號線的早晚高峰要舒適不少,通勤的時間也少了一半。”

工作穩定之後,金哲和父母商議後決定,準備把縣城的老房子賣了湊個首付,在洛陽換一套大一點的房子。國家統計局的一項報告顯示,從2020年1-9月新房售價來看,洛陽商品房每平米的平均單價在10098元,而上海是這一數值的近6倍。

“這是最後一次搬家。”金哲仔細算了一下,在上海7年搬了5次家。這讓沉迷於二次元的她不敢買心儀的手辦,因為搬家的時候行李打包太麻煩了。金哲暢想著,以後要在新房子裡放滿自己喜歡的手辦。

02 創業失敗重回職場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每月月薪能買一平米房。”

子帥出生在一個典型的回族家庭,他膚色黝黑、五官立體,信仰伊斯蘭教。從爺爺那輩開始,一家人一起向南跋涉,搬到了河南小城商丘。“從小受到家裡薰陶嘛,跟著去清真寺做禮拜兼學習知識,在家和清真寺之間長大。”

2020年初,一場疫情席捲全球,也影響到了這位居住在河南小城的青年。大學畢業以後,子帥並沒有就業,而是選擇了創業。2016年,他和朋友合營一家旅遊公司,主要是透過為大型旅行社拉客賺錢。

“比如說,我們收入五十個客人,再負責聯絡車子,把客人送到機場交給大的旅行公司,把成本扣扣,最後報個價給大旅行社。”子帥說,河南本地小旅行社都這麼做,彼此都能有利潤。

不幸的是,受疫情影響,業務都停滯了,子帥把之前賺的幾萬塊,全部賠進去了,包括支付員工工資和辦公室租金。現在,這項創業計劃只能是暫時擱置了。

“日子不過也得過呀。”今年9月份,子帥感受到了創業的殘酷性,重新規劃起自己的職業道路。

看到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的招聘,子帥覺得機會來了,雖然入行門檻不高,可他認為網際網路是十分有前途的行業,透過這個職業至少先入個門,一步步往上走。

此外,疫情過後,子帥開始關注基本生活保障。這份工作的福利保障在平均以上,在商丘許多傳統行業鮮有給員工交納五險一金的,也難有雙休。上個月加上績效,他到手工資差不多能在當地買1平米房,而商丘住宅商品房平均銷售價格在4千左右。“雖然不高,但也說不上低。”

“之前一位室友開玩笑說,你每天看那些東西還能掙錢,何樂不為呢,”成為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幾個月後,子帥表示,“反正實際是完全不一樣的。”

實際上,有害內容會先經過機器初審,人工智慧技術能自動識別9成以上的問題內容,玩笑中提到的那些內容多半到不了稽核員的螢幕前,留下來的內容殺傷力要小很多。

或許是因為特殊的信仰和成長環境,子帥對於民族分裂、宗教極端、暴力恐怖相關的違規內容印象深刻。在他看來,這是一份“偉大”的工作。如果沒有網際網路稽核,網上可能會流傳著更多暴力衝突的畫面,刺激更多人的神經。

“他們做出來那種行為,我是非常不認同的。那種極端分子,也是被洗腦了,或是給境外勢力買通了,我們‘回回’是溫順愛國的。”子帥若有所思地說。

03 Z世代當上稽核主管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這個行業只要你認真去做,該怎麼發展,很清晰明瞭。”

早晨的陽光照進簡陋破舊的城中村閣樓中,窗臺上結著紮實的蜘蛛網,廊下的晾衣杆上懸掛著幾件村民的衣服。夢陽正在端詳著房間門口的電錶。“昨晚停電了,剛好連著我房間的這路電線燒掉了。”她說,完全無視周圍混亂的環境。

夢陽是河南禹州人,在武漢讀了大學。2018年6月,她從武漢職業技術學院的電子資訊工程系畢業後,按照學校的安排會進富士康、海爾一類的工廠做裝置維護,設計電路圖給到流水線進行生產安裝。不過,她選擇成為了一名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

“從遙控機、電腦、電視、手機、智慧門禁裝置到智慧物流機器人都需要用到電路板。”現在她將這個專業的功用娓娓道來,但這裡面還有一段小插曲。

在報填報志願的時候,夢陽僅從字面意思進行了判斷,“電子”和“資訊”兩個詞語讓她聯想到了“網際網路”,也讓她以為這個專業學習的是網際網路底層技術或者計算機程式設計。

“我們當時要搞那個電烙鐵,用來焊接東西,你知道嗎?”她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接著從手機中翻出一張歷史照片。這是在一堂家電維修課上,畫面中的夢陽戴個口罩,挽起長髮,手持電烙鐵,小心翼翼地操作著一塊不大的綠色電路板。“你說,一個女孩子上學,就是天天坐在那裡搞焊接,這誰受得了。”

畢業後,夢陽頭也不回地投入了網際網路行業的懷抱,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小紅書。剛開始做了3個月的標註,給機器提供資料,後來這個業務線標的差不多,夢陽就轉到了內容稽核。“當時小紅書在武漢的基地叫呼叫中心,我們都以為是客服類的工作,完全沒想過自己會從事網際網路內容稽核,以前也不知道還有這個工作。”

“這大概是我在這個行業的一個機遇吧,” 夢陽暗自思忖。今年,她加入網易易盾,從一線稽核成長為稽核組管理人員,在洛陽的一處城中村安頓下來。目前,如果有新產品要接入內容安全稽核,她就帶著60個人的團隊迎頭趕上,負責招聘、培訓、排班、稽核程度把握等工作。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圖 | 村內的樓房大多由村民自建,加蓋至4、5層在這裡很常見。樓房前婦女們搬個小板凳閒話家常,由磚塊堆砌的牆面袒露在外,似乎正焦急等待著拆遷的來臨。

“這裡離公司近,步行只需要10分鐘。如果排到晚班,這個房子的優勢就體現出來。” 夢陽說。一大早,她出了門,拐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排排嶄新的辦公樓映入眼簾,這裡是洛陽大資料產業園,佔地約22公頃,相當於31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上午,她在培訓教室正前方就座,等待業務方遠端影片接入,即將給對面的10多位員工梳理一下新產品的內容安全稽核標準。這次培訓主要是關於一個汽車線上社群對於涉黃、涉政、廣告、違禁等有害內容的把控程度,是一個新業務。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這次培訓持續了約一個小時,她有條不紊地講解著一條條稽核規則,神情語氣比實際歲數要老成。墨綠色的長髮搭在鮮紅的毛衣上,顯得格外醒目,才讓人想起她也是個性張揚的Z世代中的一員。

在不久之前,她還坐在培訓席中聽講,如同海綿一般吸收著聞所未聞的知識。“哇!真的還有這種事情嘛。”夢陽在驚訝之餘,將很多知識點一一記在筆記本上。“那個筆記本我到現在都藏得很好,生怕丟了之後,被別人撿了去,可能要犯法了。”

對於夢陽而言,剛入行那段時光有點苦澀。大量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知識點,好像重新回到高考前夕,尤其是每月一次的稽核測試。她回憶道,那陣子冷得要命,從被窩中起來,首先得先哭一頓,排解一下情緒。有一次,後臺蹦出一張泡在福爾馬林中的屍體圖片,嚇得她差點報警。那陣子她經常做同一個惡夢:有人拿著刀追上她,朝她砍了數百刀,瞬間血糊拉碴。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不過,她坦言,一種身份認同感讓她堅持了下來,一直堅持到現在。“自己突然成為一個很重要的人,可以瞭解到很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很厲害,也很有意思。”

這個行業在慢慢地發展中,網際網路產品的安全意識逐步提升,創造了更多就業機會。夢陽說,過去兩年,小紅書的稽核人員從一兩百人激增至一千多人。“在一線稽核人員增加的同時,管理肯定得跟得上。未來,稽核人員的職業道路會更加明朗,稽核員管理崗,培訓職能崗,策略運營崗,都是不錯的選擇。”

剛開始做稽核的時候,夢陽覺得自己有一天可能會被機器給代替。不過,從事稽核工作越久,她越是肯定自己永遠都不會被機器代替。“因為網友真的是太厲害了,特別是中國語言博大精深,色情、賭博、詐騙一類的問題內容永遠會有變形。”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圖 | 夢陽邁開腳步,走在被科技園包圍的城中村中。她在河南方言和普通話之間自由切換,輕鬆地融入了當地的生活圈。

和夢陽同屆畢業的同學中,有的去搞銷售、有的進餐廳做管培生、也有的在電影院服務。在她看來,這些職業發展前途比較一般,很多同學因此頻繁換工作,定不下來。“我大學室友之前就是做銷售,後來我把她拉進了這個行業,還有一些同學辭職後來問我,我就說你們可以過來試一下。這個行業只要你認真去做,該怎麼發展,很清晰明瞭。”

結語

如今,這些從業者不需要背井離鄉,就可以完成了受訓上崗,成為一名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

人機協作率先讓一批職業正在擺脫地理的桎梏。只要有電腦、有電、有網路,工作就能順利開展,不少這樣的就業崗位被輸送至中國的三、四、五線城市,這讓當地的年輕人對大資料和網際網路有了更具體的認知。


網際網路內容稽核員,機器背後的“打工人”


科技變革在摧毀人的工作崗位,也在製造新的工作崗位。“有多少智慧,就有多少人工”。看似自動化的服務,背後其實是人類和軟體的協同。還有許多人像金哲、子帥、夢陽一般,在內容“風控”行業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奮鬥。

這些人被稱為“幽靈工作者”、“高階流水線工人”或者“為人工智慧打工的人”,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份工作給了他們更多選擇權和自由度。

(為了保護當事人的隱私,故事中的人物名稱皆為化名)


相關文章